胡颜微微额首,向外走了两步,脚步微顿,转身跳进了窗户。今晚不宜出行,还是在窝里蹲着疗伤吧。
多宝道:“经姑娘指点,多宝在山上寻了几天,虽没找到善于解毒的道士,但却寻到一位道法高深的女冠。多宝胡来,本应先来拜见胡姑娘,只因心中挂念少爷病情,失了礼数,还望胡姑娘不要怪罪。”
胡颜单手支头,侧躺在床上。多宝进门时,将大门拍得咚咚响,她哪有听不见的道理。且从脚步声中分辨出,走进来三个人,而非多宝一人。她当时心中泛起了疑惑,不知道多宝带谁回来了。不想,竟还真被他找到一位女冠。这算不算机缘巧合?
多宝微微沉吟后,继续道,“胡姑娘,那女冠说,司家院里有邪祟作怪,还请胡姑娘务必小心。”
胡颜勾起唇角,觉得这话有些意思了。一个从艳山上下来的女冠,竟然敢说这院子里有邪祟?谁给她口出狂言的胆子?
胡颜戏谑道:“女冠还说什么了?”
多宝道:“女冠还说,邪祟已经附了人体。”
胡颜闭上眼睛,用手指敲打着自己的大腿,幽幽道:“附体?嗤……那叫夺舍。”听女冠所言,便知是个神棍,并不了解道家的一些专用词语。口出狂言者,不足为惧。若那女冠真有两把刷子,她还真要小心应对几分。思及此,胡颜戏谑道:“你如此大声喧哗,就不怕那邪祟出来杀你灭口?”
多宝坦言道:“多宝的任务是保护少爷。今晚,便会带着少爷离开。想必以胡姑娘的身手,不需多宝添乱。”
胡颜呵呵一笑,并未觉得多宝不仗义,反而觉得他进退有度,明白自己的立场,这样很好。于是道:“退下吧。”
多宝下意识地应道:“诺!”
多宝抱着百里非羽离开了司家,胡颜隔空一抓,又抓出一个泛着盈盈绿光的小圆球。那小圆球在胡颜的伤口处缓缓滚动,她的伤口处便透过白布带,冒出一缕缕若有若无的白雾,她的额头上随即渗出一层层细密的汗水。
胡颜的表情十分淡然,微微闭着眼,看样子就像睡着了一般,但实际上,她却在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之痛。伤口愈合需要时间,而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世人皆道祝巫一派有吸食他人病痛的力量,却不知道祝巫需要忍受多大的痛,才能化解那些病症。世间万物皆有自然法则,若想与众不同,便要忍常人所不能忍。与其不痛不痒地养伤,她宁愿在锥心之痛过后,潇洒来去如风。
叮当提溜着篮子,出了家门。
半个时辰后,她提着一篮子野花,踩着最后一丝光亮,蹦蹦哒哒地来到胡颜的窗口处,探头一看,见她正在打坐,便开口道:“小姐,你知道吗,曲大人走啦。”
胡颜的眉心蹙了一下,却并没有开口询问。
叮当低头扯了扯野花的花瓣,道:“奴刚才出去踩路边的野花,想给主子妆点一下屋子,结果看见曲大人策马而行。奴就问他,是不是要来看小姐。”
胡颜的眼皮跳动一下。
叮当抬头看向胡颜,接着道:“曲大人就说,让奴转告小姐两个字。”
胡颜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叮当。
叮当伸出两个手指头,道:“珍重。”
胡颜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两下,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叮当道:“小姐,你说,曲大人这是去了哪儿?怎会不辞而别?咦,小姐,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
胡颜反问:“我应如何?”
叮当道:“你应该十分惊讶啊,然后问奴,他为什么走?”
胡颜继续问:“你知他为什么走?”
叮当将有摇成了拨浪鼓:“奴怎会知道。”
胡颜闭上了眼睛,继续打坐。
叮当瘪了瘪嘴,道:“小姐这样,好没趣哦。”
胡颜道:“去和你家主子聊天吧,许能有趣些。”
叮当嘟囔道:“主子……根本就不搭理奴。”转身,噘嘴,提溜着鲜花走到司韶的窗前,也不敢前去打扰,只是将鲜花放在了司韶的窗前。
突然,她听见胡颜说:“只有祭拜死人,才用野菊。”
叮当吓了一跳,忙转身去看胡颜。
胡颜站在院中,负手望着天边。
叮当道:“小姐……你的脚底板都坏了,踩地上不疼吗?”
胡颜转身,轻轻一跃,回到屋里床上,翘着脚,道:“许是疼吧。”
那只笑面虎,永远都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子,企图用受伤的双脚去追他。
六合县的关口外,曲南一调转马头,看向六合县里的热闹。展壕与搜侯扮演着随同,尾随在曲南一的身后。
夕阳西下,六合县的一影一物皆映在曲南一的眼中,如此清晰,却又如此遥远,成了无法触及的距离。
寒风吹起他的发丝,就像那抛之不去的万千烦恼,随风飘荡、萦绕,扯不下,抛不了。
曲南一暗道:阿颜,这一次,是我先丢了你。你且看看,谁先舍了六合县,谁先舍弃了你!
调转马头,策马狂奔,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展壕与搜侯赶着一辆马车,装作路人,紧随其侧。
展壕对搜侯道:“这六合县,眼瞧着要乱上一段时间了。”
搜侯道:“确实。但愿下一位县令,是位狠角色,能明察秋毫,压得住动乱。”
曲南一放慢马速,问:“什么情况?”
展壕道:“回公子,属下这几日混迹市井,听闻有个什么红莲教,正在到处勾搭人。”
曲南一眯了眯眼睛:“红莲教?”
搜侯道:“是的,他们口口声声说,红莲尊主大能,要在地狱打开之前,带领众人修魔成佛,远离凡尘,仙骨常在。”
展壕道:“哦,对了,他们还有一句诗。”
曲南一淡淡道:“说来听听。”
展壕轻咳一声,道:“红莲烈火焚九朵,血涂往生地狱开。修魔成神枯骨埋,灵渡仙山青常在。”
曲南一蹙眉,沉思。
苏玥影、苏家、百骨枯门、九十九朵红莲、红莲教、红莲尊主、花如颜、还有那个所谓的“神”。
每一个名字,都仿佛一只冷箭,射向胡颜。
曲南一突然打了个冷颤,仿佛那个被万箭穿心的人是他,而非胡颜。
是啊,他是一个男人,他应该挡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身前,哪怕……是死。她弃他,他还是他。
曲南一突然勒停了马,对展壕和搜侯道:“是否还有‘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