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四章
送走了耿嬷嬷,沈濯捧着木盒去了朱碧堂。
沈信言仍旧在内宅养病。
因罗氏不许他看书着棋耗费心力,索性便在院中搭了个躺椅来,叫了施弥父子、邱杲和沈信成、沈典来,几个人闲谈。
谈了不多时,施弥和沈信成便忍不住跟沈信言提及朝上的事情,又探问他让沈濯送上去的奏章里到底提的是哪样新政。
旁边特意被罗氏留下“照看”的芳菲便咳了一声,恭敬有礼地轰人:“我们夫人收过昭容娘娘的赏赐想必就要进来给大爷商议事情了,奴婢当去给夫人备些茶果,大爷可需什么东西?”
施弥和沈信成面面相觑,不免都对着笑起来,索性长身立起:“信言兄任了四年礼部,于小儿辈的课业上必有所教。我们两个出去逛逛。”
沈信言含笑点头,也不送他们。
那二人自去外头找了地方促膝长谈,竟成莫逆。不提。
这边沈信言便教导着三个少年读书,又问他们功课,日常所喜所恶。三个孩子恭敬说了,然后都静静地等着沈信言教诲他们做人的道理。
沈信言却不说那些,只说自己平常喜欢读什么书,又告诉他们听得说现在翰林院里正在流行读什么书,又笑着评论:“子曰,学而不思,思而不学则殆。所以,多读书,自己悟。悟到哪一层,端看你的心胸眼界。有些人看菜谱都能看出人生道理,而有些人看论语中庸也看不见天下钦敬。这都正常得很。”
沈典是三个人中最年长的,闻言若有所思,却又皱眉摇头,情不自禁:“这阵子我跟着阮先生替他整理以往的文稿,觉得他为人甚是纠结。有时书生意气,剑痕纵横;有时又觉得功利虚浮,斤斤计较。照着言叔这样说来,这必是他不同时期写下的不同文章,且曾经遭逢大变?”
沈信言赞许点头:“典儿通透。正是如此。将所学印证所知,以所知推导未学。这条路,典儿走得。”
邱杲却又开始看着天空发呆,半晌方有些不确定地问沈信言:“大舅舅,我常想往天上飞,想知道云彩后头是什么,并不是心恙,也不是异想天开是不是?”
沈信言失笑。
沈典和施骧不由都好奇地看着他。
施骧甚至睁着大眼羡慕问道:“邱家表哥,那你想到了吗?云彩后头应该是什么呀?”
邱杲很是发糗,抬手摸鼻子:“我娘说是老天爷。”
院门处噗嗤一声笑。
众人抬头,见是罗氏和沈濯来了。
三个少年连忙站起,众人彼此行礼见过。
沈信言含笑看着罗氏:“去换换衣裳松快松快。”
罗氏知道丈夫这是还没跟孩子们说完话,便答应着笑着进了内室。
沈信言这才转向邱杲,温声道:“那你觉得你娘说得对不对?”
邱杲眨眨眼,有些迷茫,抬头又再看天:“老天爷跟咱们不一样吧?它不是人是神,它有那么大能盖住整个大地天下么?
“我知道西边有西番,西番再往西有大食,那再往西呢?没听说过有边界啊。东边是大海,可大海的那边却又有一个倭国。我在广州见过倭国人,他们说再往东还是大海,可是到底再东边的大海里有没有别的国家,谁也不敢说。
“若是大地有我们不知道那么大,那老天爷这个神,是怎么统治整个天下的?
“夜里有星,有月,白天有日,有云。我总觉得,天上似是什么都有,又似是什么都没有。
“那里……嗯,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但是我想去看看。”
沈濯笑眯眯地拽个小杌子坐在沈信言身边,托着腮看邱杲,充满欣赏。
这个少年不愧是在广州那种地方长大,眼界果然不同。
沈信言也捻须微笑,连连点头:“杲儿这些想头看似无羁,其实却是极有趣的。想必《山海经》你已经翻烂了吧?”
邱杲不好意思地又伸手摸鼻子,点了点头。
施骧茫然:“《山海经》?是什么?”
沈典揽了他的肩,悄声告诉他:“我家有,回头带给你看。”
施骧高兴地点着头。
“古来的志怪志仙最多,前唐时又冒出来许多的传奇。你们少年人,喜欢看这些,无可厚非。只要不是只贪图于‘知道’,就好。比如杲儿现在就极好,你想上去看看,所以在想怎么飞上天,对吧?”
沈信言丝毫不觉得这种不务正业有什么问题,反而兴致勃勃地给邱杲提建议。“我在工部有个朋友。他是管天下的江河湖海沟渠的。我让他帮你打听着,看那里有没有人在琢磨跟你一样的事。若是有,我告诉你,你去看看人家是怎么动手做那些能飞的东西的,好不好?”
邱杲兴奋极了,几乎要跳起来,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大舅舅,这事竟然有人专门在做么?那我能去工部学徒吗?”
沈信言呵呵大笑,摇头道:“那可是朝廷的六部啊!怎么会让一个白身进去学徒?你若果然想去翻阅那些古往今来的器具,就得先得了进工部的资格……”
沈濯在旁边吐吐舌头:“进士及第是敲门砖。邱表哥都这把年纪了,还不好生进学考试,猴年马月才能进工部?”
邱杲泄了气,没精打采:“可是我不爱看那些书。”
沈信言已经瞄见了沈谧就站在院门口,却不肯提醒邱杲,只是悄悄地捏了捏女儿的手。
沈濯会意,不动声色地对邱杲道:“我听说,太祖当年有许许多多的奇思妙想。上天这一条也是有的。不过,那东西既能上去看天上有什么,却也能往下看地上有什么。用在攻城略地之时,可是无上利器。
“所以,这种东西,朝廷是绝对不会让它流到外头去的。邱表哥若是真想日后都研究这个东西,那不是朝廷的官员,只怕私自研究都会被拿问的哦。”
沈信言接着这个话笑着颔首:“我在集贤殿倒是翻过几次那个书。但朝廷有律令,告诉了你,我的脑袋就要保不住了。”
邱杲呆呆地看着他父女,半天,一咬牙:“考就考,谁怕谁!?”
沈谧一脸的怒气顿时烟消雪化,却也不肯这时出现去打击儿子,冲着哥哥摆了摆手,悄悄地转身带着人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