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的一声断喝不但让岳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甚至让刚刚站起来的牛皋和吉倩也都跪了下来。刚刚止住哭声的岳银瓶差点又被吓得哭起来。
岳母站了起来,不怒自威,一双慈爱的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五郎,你现在莫非也占山为王了?莫非你忘了你离家之前,我在你背上刺的四个字?”
岳飞抬起头来,不卑不亢地说道,“娘的教诲,孩儿铭刻在心,须臾不敢忘记。但孩儿认为,娘既然在孩儿背上刺下尽忠报国四个字,孩儿就应该遵从娘的教导,全力全意,尽忠报国。孩儿这二年来所做的事,全都是为了忠君报国,并没有违背母亲大人的教诲。”
岳母见岳飞完全没有认错的神态,不由更是生气。岳飞看到母亲生气,心中悲痛,但他却不会再像二年前那样低头认错了。因为他想让母亲理解自己的苦心。所以继续说道,“二年前,孩儿离开娘亲和云儿银瓶,弃家从军,并非为了功名富贵,只为了心中一股不平之气。金狗残暴,所过残破。孩儿想仗着恩师传下的一身武艺,驱逐金狗。其时汴梁未破,宗帅在开德府连破金兵,勤王大军汇聚相州。所以孩儿也怀着一腔热血投到麾下,只愿跟着康王的旗帜,杀到汴梁,解救汴梁百姓。但是让孩儿失望的是,虽然宗帅一再请求康王殿下率军前往汴梁,康王非但不敢南下,反而北上大名府,坐视金狗打破汴梁,掳走二帝。”
“金兵真的不可战胜吗?宗帅以五千人的偏师渡河南下,连破金人十三营。当时孩儿有幸隶属于宗帅麾下,和金人对决沙场。只恨郭京妖人骗住钦宗,让我大宋皇城沦为废墟。当时宗帅何尝不是切齿长叹!所叹者何?叹钦宗懦弱,叹徽宗昏庸,也叹康王殿下之残忍。”
“今年春天,金兵北上,康王殿下离开大名府,前往应天府,就在那里登基为帝。当时孩儿对康王殿下依然抱有幻想,所以上书圣驾,劝康王迁都汴梁,以聚四方英杰,安中原百姓之心。天子车驾却渡江南下,到了临安城。但孩儿的上书只换来了一百军棍的奖赏!”
岳母听到这里,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她知道岳飞肯定不会在这上面说谎。但岳母还是开口说道,“我儿虽然冤枉,但心怀怨愤,可不是人臣所当有。”
岳飞也不和母亲争辩,继续说下去。“娘可知道,康王不但放弃了应天府,还给应天府留下了几万乱军。当时的应天府,城中有乱军作乱,城外有乱民杀人越货。孩儿不忍应天府十万百姓血流成河,方才挺身而出,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击破了城中数万乱军。应天府百姓推举孩儿当了护民军团练使。孩儿又用一个月的时间,平定了整个应天府。娘亲大人,孩儿难道做错了什么吗?娘常劝孩儿保护百姓,孩儿做到了,莫非还有错吗?”
岳母望着跪在地上的岳飞,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孩子真的长成了一个男子汉,他有了自己的思想,也正在开创自己的事业。可是这个事业却不是岳母所喜欢的。岳母只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一个千古良将,万世忠臣。所以岳母虽然感觉自己的孩子做得对,但深入骨髓的忠君思想还是让她继续训斥岳飞。
“五郎,你平定应天府做得很好。但你也熟读诗书,当知天地之间,忠孝最大。当今天子虽然暂时南巡,但总有一天会迁回汴梁的。父兄之仇,他不会不报。他暂时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你们这些当臣子的,应该理解他。”
牛皋见岳母到了现在,还在替那个弃父兄于不顾的康王辩护,当即眉头一扬,就要替岳飞辩护一二。不过他很快就闭上了嘴巴,因为他感觉,如果自己开口劝解,只会让岳母更加愤怒。
岳飞已经下定决心,要说服母亲大人。所以虽然跪在地上,说出的话却更加慷慨激昂,也更加大逆不道。“娘亲大人,孩儿记得亚圣孟柯说过,君不君,臣不臣。又说过,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依臣看来,无论是当今天子,还是徽钦二宗,都不配为君。他们父子三人,不过都是亚圣孟柯所说的独夫而已。徽宗治天下数十年,只知宠信奸臣。天下百姓犹如乞丐,一日不如一日。西域括田所害了河东河西百姓,就连我岳家,从二十年前的小富之家沦为佃户,难道不正是西域括田所害的吗?花石纲又害了江南百姓。此人做了数十年天子,可做了一件有利百姓的好事?再看钦宗,受命于危难之中,却不知励精图治,整军强兵,反而被奸臣张邦昌所误,贬了李纲宗泽,又把汴梁百姓的财富搜刮一空,以献金人。因为搜不到足够的金银,他竟然把汴梁子女作价出售给金人。这样的天子,不被敌国俘虏才是怪事!至于康王,他这二年来的作为,孩儿全都看在眼里,不提也罢。提之徒令人气!”
牛皋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大声赞道,“岳帅总算说了实话。狗皇帝父子没一个好东西,活该被金人俘虏!只可惜苦了我中原百姓。俺老牛和董先占据二龙山,从来没打过投降康王的算盘。因为俺们二人实在对他老赵家好感欠奉。干娘,我认为岳帅说得句句在理。”
岳母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个牛蛮子趁早闭嘴!说不定就是你和吉倩挑唆的五郎。你们二个,可都是做惯了山大王的。”
岳飞知道母亲是因为无话可说了,才迁怒于牛皋吉倩,不由心中有点好笑。岳飞决定趁热打铁,一举说服母亲。“孩儿最爱亚圣孟柯的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只有时时把百姓放在心里的君王,孩儿才会把他当成君王。如果实在找不到这样的君王,孩儿就宁愿中原大地没有君王!君王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他接受了百姓的供养,就应该对天下百姓负责。平日只知淫女,索人钱粮,外敌到来时却一走了之,把百姓丢给外敌践踏。美其名曰诱敌深入,这样的君王,只能称之为败类!真正的君王应该守国门,死社稷,因为那是他的责任。”
岳母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了。终于开口说道,“你们都起来吧。母亲老了,糊涂了,再不能教导五郎了。”
岳飞连忙从地上站起来,上前搀着母亲说道,“娘说哪里话,你永远是孩儿的指路明灯。山谷风寒,咱们还是到山洞里再说话吧。”转身把银瓶抱在怀里,笑着说道,“看银瓶又睁不开眼睛了。”
岳母望了一眼天上月亮,叹息了一声,忽然又问了一句。“五郎刚才所说虽然有理,但徽钦二帝难道就不救了吗?”
牛皋低声说了一句,“救他们干啥?救回来让他们继续搞花石纲吗?”
岳飞这次却正色说道,“他们再昏庸,也是我中原百姓的君王。靖康之耻不雪,我皇宋百姓永远在金狗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我们不光要在中原打败金狗,还要直捣黄龙府,救回二帝,把金狗的酋长俘回来。到了那时,我皇宋百姓才能找回天朝上国的骄傲。”
牛皋吉倩霍锐听岳飞说到直捣黄龙府,不禁全都热血沸腾,齐声说道,“某等愿随岳帅(师兄)直捣黄龙,灭了金国。”
岳云一直瞪着大眼睛,听自己老爹滔滔不绝地和奶奶辩论。虽然很多他听不懂,但他就是认为自己老爹说得对。看到几位叔叔都吵着要灭了金国,不由也大声叫道,“我也要去捣了那个黄龙。”
岳母摸着岳云的小脑瓜说,“好孩子,有志气。”
山洞里极为简陋,简陋的生活用具让牛皋更是一个戏地向霍锐赔罪。不过看到山洞里放着十几只风干的山鸡和大雁,岳飞握着霍锐的手,低声说道,“师弟,谢谢你了。”
霍锐笑道,“岳大哥何必客气。咱们师兄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见外了?”
岳飞也不再多说,只是捶了一下霍锐的肩膀。“师弟,明天收拾一下行李,咱们回应天府去住。”
山洞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多了。岳云兄妹一进来就倒在简陋的铺盖上,呼呼大睡起来。岳飞等人却毫无睡意。岳母开始表现得像一个正常的母亲,不断地问起儿子这二年的经历。当听到应天府的李八少破家成军,岳母不由拍手赞道,这个李八少是有良心的富人,比相州韩家强多了。
岳飞又告诉母亲自己和李孝娥定亲的事。岳母笑道,“我早说过了。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但我还是希望你给云儿和银瓶找个好点的继母。这两个孩子,这两年受了很多罪。”
牛皋听到这里,连忙再次告罪。“干娘,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夺了霍师弟的山寨,你们也不至于住在这样的山洞里。唉,我该打。”
岳母以前虽然看牛皋不顺眼,但对牛老夫人却不反感。当日牛老夫人一再劝她在山寨住下,说要姐妹相称。岳母虽然拒绝了,但一直很感念牛老夫人。如今得知牛皋成了岳飞的得力助手,岳母看牛皋也顺眼了,当然更加怀念那个说话朴实的牛老夫了。
“牛皋,你夺山寨不过一个月。不用再三把罪过揽到自己身上。对了,当日你母亲喊我做姐姐,我没应。等明日到了二龙山,我一定先喊你母亲一声妹妹。”
岳母这话一出口顿时把牛皋乐得嘴都合不拢了。“那感情好。干娘,你不知道,我娘在山上过得特孤单,根本找不到说话的人,所以总是念叨您老呢。明天咱们就搬到二龙山去,干娘你看可好?”
岳飞怕母亲不应允,连忙说道,“娘,眼下已是九月。据孩儿收到的情报,金狗大军又快要大举进攻了。金狗来自苦寒之地,畏热喜寒。冰封雪冻的季节,正是金狗大逞凶威之时。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应天府。眼下护民军已经成了金狗的眼中钉,必须重新布置防御。”
岳母当然明白儿子的苦心。再说这太行山,她也住厌了。就是她住不厌,岳云岳银瓶高会民三个孩子也受不了啊。在山中住了一个多月,就把这三个小孩都瘦成了竹竿。如果到了鸟兽敛迹的寒冬,简直不敢想象怎么过下去。所以岳母当即点头说道,“那就明天一早动身。飞儿,你们先去歇息。明天搬迁,山洞里可是还有很多东西要带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