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合干被关了起来。
薛湄去见了他。
他眼睛赤红,看到了梁人就恨不能撕碎了她;可来人又是薛湄,他一时不好对着她发作,故而转过脸去。
“……你和你的一万多部众做了俘虏?”薛湄问扎合干。
扎合干不言语。
薛湄又问他:“如果只带走你部下的两千精壮士卒,剩下将来一万人活下来,你可愿意?”
扎合干一愣。
他把脸转了过来。
虽然很沧桑,看上去像快三十的人,可他那双茫然和失落的眼睛,还是让薛湄看到了一点少年人般稚气。
“……什么?”
“梁军俘获了鬼戎部落上无数牛羊马。除了战马,他们什么也不要,但也不会留给你们。
白崖镇没有那么多的牧场养它们,而到匈奴地界牧养,他们又不放心,毕竟很多部落的人都逃掉了,他们随时会报复。”薛湄道。
扎合干不解。
“所以,他们要杀掉这些牛马羊。”薛湄说,“梁军又要追击其他部落,没有空。你是否愿意带人,做屠夫的差事?”
扎合干的眼睛一瞬间充血。
那是他们的牲畜。
在荒原上,牲畜就是命。没有了这些,他们就没有了口粮。如果牲畜活不下去,接下来死的就是人。
而这些梁军,因为没有牧场饲养,就要杀光他们俘获的牛羊。
薛湄这个残忍女人,居然还想让扎合干带人去动手。
“你看看这个是什么?”薛湄把一个东西,扔到了扎合干的脚下。
扎合干捡了起来,有点沉手。
粗布包裹着。
打开粗布,是一张柔软洁白的羊皮。和匈奴的羊皮不同,这张羊皮上保留了非常完整的毛发。
这种毛发细软而密,就好像是刚刚落地的羊羔的毛。
而羊皮里面包裹的,是一块皱巴巴、干燥的东西。闻了闻,才知道是牛肉,但不同于扎合干见过的牛肉。
“……这是羊羔皮?”他终于开口,嗓子有点哑了。
“准确说,这个叫仔羔皮,皮薄毛短。你知道在梁国以南的楚国、齐国,他们冬天没有北方冷。
故而,楚国、齐国,甚至梁国南边的贵妇人们,需要美观、昂贵的皮草,却又不需要太过于厚实的。
这样的一件皮草斗篷,可以卖到上千两银子,换成粮食的话,大概足够买两千石。
一石粮食,够一人吃两个月的。当然,你们可能买不到这样便宜的粮食,但是一千石应没问题。
做成一件皮草斗篷,约莫需要五只母羊怀的崽崽,就可以养活两千人一个月。你们手头有多少母羊,又有多少人口?”薛湄问。
扎合干张大了嘴巴。
他算数不行。身为部落首领,人数太多了他都数不过来,何况是如此复杂的?
他只是听懂了几个关键词:五只怀孕的母羊,养活两千人一个月!
“这……这是何时的羊皮?”扎合干怔愣愣的,忘记了该说什么,只是拿着那羊皮不松手,当宝贝一样,“它上面的毛怎么不掉?”
这就是硝制皮草的手艺造成的。
如果没有熟制,皮草上面的毛很容易脱落。
当然,皮子是皮子的价格,不是说皮子就不值钱;但是皮子永远卖不出皮草那样的高价。
皮草的硝制,在元朝就有了,明清时候发展很成熟,但华夏直到建国后,熟制皮草工业才得到完善,之前都是小作坊。
跟中医一样,那些技术是私密性的、家族性的,慢慢就失传了。
大家啥东西都要当宝贝藏起来,不传给外人。
“我可以教给你办法,让你熟制这样的皮草。不仅仅是羊皮,荒原上成灾的野兔皮、灰鼠皮,都可以硝制,拿出去卖高价。”薛湄道。
扎合干听到这里,眼神又是一黯。
“可是,我们出不去。”
“所以,我需要你臣服。到时候,梁国会在白崖镇建立商道,每个月定期举行市集,外面的东西进得来,你们东西卖得出去。”薛湄说。
扎合干很警惕看着她。
薛湄又让他吃这个牛肉。
草原上风干的牛肉,的确可以直接吃。但是这块牛肉,居然放了盐。
盐是战略物资,是昂贵至极的。
“放了盐风干的牛肉,可以长时间保存。你们匈奴人的习惯,是秋天屠宰一次牛羊。
很多东西浪费了,我知道。有了这样的风干技术,你们能保存更多的肉过冬,就不会饿死了。”薛湄说。
秋天宰杀牲畜,是因为即将过冬,牧草不足,需要保留下最强壮的牲畜,确保它能熬过冬天。
这样,明年一整年才有希望。
而且,杀掉的牛羊要制成皮子,只有秋天的气温适合。等到了冬天,滴水成冰,那时候宰杀的皮子根本没办法处理,全部浪费了。
吃不掉的肉,总会浪费一部分。若是冬天宰杀,肉放在外面一会儿就冻硬了,倒是能减少损失。
然而无法两全。
薛湄却提供了一个两全办法。
扎合干欲言又止。
“盐从哪里来?”他问薛湄,“梁军知道了我们的盐湖,他们会抢了去。”
“可以用胭脂盐。”薛湄道,“这种粉红色的盐,拿出去卖也卖不到高价,没人敢食用。
不过,我可以给你作保,这些盐营养更丰富。用我的办法提取,就不会有毒。”
扎合干站了起来。
他是高大个子,看着薛湄的时候,虽然隔着囚笼,也显得他居高临下。
“郡主,你是上苍派来拯救我同罗部的吗?”他似真的有点疑惑,“为何你总是想救我们?”
“我有能力,就想要显摆一下。”薛湄道。
扎合干可能没听懂显摆为何意,愣愣看着薛湄。
薛湄起身走了。
扎合干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和妻子现在被关在哪里。不过,成阳郡主肯来说服他,意味着他们还活着。
如果不顺从梁国,后果是什么,扎合干能想到。
会死更多的人!
可能同罗部的所有人都活不下来。
若是顺从,其他部落会骂他是叛徒、懦夫,但是他可以保全那些壮士们的妻儿老小。
扎合干没有读书,不知道中原人说的忍辱负重,但是他决定做懦夫了。
郡主给的这块羊皮、这块牛肉,是最好的说辞,扎合干看到了希望,他被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