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门,余秀兰奢侈了一把,点着了家里唯一一根蜡烛。
然后她摘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炕柜的锁,拿出一个老木匣子。
赵建国端热水盆进来,开门的动静吓得余秀兰一激灵,飞快地甩被盖住她的木匣子。
“你偷偷摸摸干啥呢”
余秀兰心突突地跳,没好气道:“谁偷偷摸摸,你进来咋没个动静”
赵建国放下热水盆,不跟她争论,“都是我的错,赶紧洗脚睡吧。”
“你先洗。”余秀兰重新掀开被子。
赵建国无奈,“过一会儿你又嫌水凉,又嫌我脚埋汰。”
这个家,余秀兰是老大,得余秀兰先洗完脚,他再洗,水温正好,洗完也能直接倒掉。
余秀兰抱着木匣子蹭到炕沿边儿,脚伸进脚盆,上半身又拧侧过去,注意力全在木匣子上。
赵建国问:“你又搬出钱匣子干啥”
余秀兰美滋滋地说:“搁几年前,我做梦也想不到咱家现在这么有钱。”
“能多有钱,小棉那事儿的赔偿,我宁可没有。”
“谁说赔偿了。”余秀兰斜楞他一眼,得意地拿出赵柯的钱袋子和她之前攒的钱,故意举起来数。
“你哪来这么多钱”赵建国惊讶,“这都有两三百吧”
余秀兰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二百二十五块八毛八。”
那算上赵棉的赔偿,就有五百多块了!
赵建国伸手去拿,被余秀兰拍了一巴掌,又收回来,“你从老二那儿没收回来多少啊”
“一百七。”
赵柯在工厂上班一年多点儿,每个月手里剩下十块钱,一年才一百二,她又有花销,竟然还多出来钱了。
赵建国更惊讶了,“她没事儿就买点儿肉啥的回来,咋还这么多钱”
余秀兰说:“她自个儿说的,顺带手帮厂里捎点儿东西,我估计以她那个德性,没准儿还帮人倒腾票了,不然咱家买自行车的票哪那么容易凑够。”
赵建国不放心,“能安全吗”
“一身懒筋,哪会不要命地倒卖”
所以余秀兰知道赵柯咋弄来的钱,也没说啥。
赵柯一点儿不贪心,不贪心就不会冒险,不冒险就没啥大危险。
余秀兰拿干净的手绢儿。
赵柯的是赵柯的,赵棉的是赵棉的,都得给存着。
余秀兰边把钱分别卷好,边嘴上不断絮叨:“小棉有三百赔偿,还有她以前在学校当老师,攒的二十来块钱都砸进自行车里了,也得给补上。”
“不知道她在厂子里有没有遇到合适的男青年,到时候咱们再给她准备点儿陪嫁,肯定很风光,你说五十还是一百”
赵建国说:“一百吧,一时半会儿结不上,她每个月还往家交一部分,那五十应该容易凑。”
余秀兰点头,“行。”
钱重新放回钱匣子,余秀兰突然有个想法,“要不自行车卖掉一辆吧咱自家留两辆自行车没啥用,还招眼。”
赵建国面露犹豫,“工业票不好攒,卖了再想买可不容易,可以给小棉当陪嫁……”
余秀兰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也不嫌膈应,就算要陪嫁,再想法子买就是了,实在不行把钱都给她带走。”
这么一说……确实很膈应。
夫妻俩对视,赵建国答应:“那就卖。”
他们没多少舍不得,除了儿子有点儿废,女儿让他们很满足,日子肯定越来越好,越来越有盼头。
余秀兰把木匣子放在炕里,准备等一会儿洗完脚再放回柜子里。
赵建国问她:“你回来的时候脾气那么差,咋,又在外面窝火了”
提起这个,余秀兰就生气,“还能是谁,田桂枝呗,我现在不当妇女主任,她是真不拿我当回事儿了,啥态度,还甩我门!”
“消消气,她没你思想进步,别跟她计较。”
“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懒得搭理她!”
赵建国给她递了擦脚布,才把自己脚伸进脚盆,提了个建议:“不然你问问老二有没有啥办法”
余秀兰满脸不情愿,理由充足,“我要是找她,她还不得飘起来”
“我看你就是放不下面子。”
余秀兰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上炕去锁木匣子。
姐妹俩屋里——
赵柯也在打听姐姐身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赵棉摇头,“没有。”
赵柯不信,侧躺盯人,“姐你人又漂亮又温柔,怎么可能没有男工友献殷勤”
“我暂时没有找对象的想法,只想多赚一点钱。”
赚钱当然重要,但万一有人使劲儿撬墙角,也不见得把持得住。
赵柯眼睛里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个人,打探:“于师傅的儿子最近有来公社吗上次拿回来的肉酱,咱爹妈都说好吃,想要回点儿山货。”
赵棉点头,“前几天来过一次,想回礼的话,可以带给于师傅。”
赵柯凑近了些,看不太清楚姐姐脸上的神色,只听声音还挺正常。
她以前完全没关注过于师傅的儿子来得勤不勤,但一个月来一次,不算勤吧
赵柯又表现出很好奇的样子,“不知道于师傅儿子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什么厂的研究员,单位比较偏,交通挺不方便的,出来都得等单位的班车,再转道到咱们公社,要在路上一整天,所以他只能替同事值班,再调休过来。”
赵柯有点儿泛酸,“不是才见了一面,怎么这么清楚”
“上次方大哥过来,于师傅叫我去她宿舍吃饭,一起聊到的。”
她语气没啥不对劲儿,赵柯怕再多说反倒引起姐姐注意,就转开话题,“我就说于师傅肯定喜欢你多过我。”
“哪有,我和于师傅常说你,她也想知道你的近况。”
赵柯靠在她肩膀上,黏黏糊糊地说:“肯定是你一个劲儿地夸我。”
“你就是很好啊。”
赵棉的头也靠在她头上,姐妹俩又聊了一会儿,保持这个亲密的姿势,睡着了。
第二天,队委会——
“大队长,你找我”
刘广志微微佝偻着背,走进大队办公室。
赵新山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严厉,“你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儿吗”
刘广志肉眼可见得局促不安,眼神闪烁,“不知道啊……”
“嘭!”
赵新山重重地拍桌子,茶缸盖儿都颠起来了。
刘广志吓了一跳,害怕地看着他。
“你看你干得是什么事儿!”赵新山手指生气地点他,“你差点儿把自己折进去!”
刘广志表情僵硬,结结巴巴地说:“大、大队长,你别吓唬我,我都不知道咋回事儿……”
到这地步,他还能装作不懂,心理素质可真是不错。
赵新山不跟他卖关子,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举报信不是你投的还能是谁投的你那脑子都在想啥你们夫妻俩自个儿干的好事儿,站得住脚吗”
刘广志汗都下来了,还想否认,“大队长,我……”
赵新山抬起手,不让他说话,“赵柯工作上就没犯啥错误,到公社一解释,根本啥事儿没有,倒是你,要不是我拦着,赵柯当场就要跟书记举报你和郑广梅虐待孩子。”
乡下人,无知无畏,可怕官怕管,尤其刘广志还认识几个字,一听说赵柯要反过来举报他,胆子一下子就小成针鼻儿,脸白如纸,“大队长,我不会被抓起来吧……”
他明显慌得忘了赵新山说“拦着”了。
“我拦下了,没让她说。”赵新山皱眉,“年轻人气盛,不管不顾,我是大队长,不能看着一个生产队的社员们闹到不能收场的地步。”
刘广志心一松,没绷住,眼眶通红,一个劲儿地道谢。
“你看你这出息,对树根儿不好的时候咋没想想呢!赵柯又没直接去派出所报警,哪能抓你根本不是一个部门的事儿。”
刘广志哪知道部门不部门的,就以为都能抓他呢。
但他现在知道抓他要去派出所报警,也一丝一毫都没放松下来,直求赵新山多为他说说话,别让赵柯去。
“我拦下赵柯,是为了咱们生产队的团结,你知道我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吧”
刘广志脑子缓慢地转动,试探地问:“不让我找树根儿了”
他还不甘心,“可树根儿是我儿子……”
赵新山又重拍桌子,教训:“你还知道他是你儿子,有那么对亲儿子的吗”
刘广志不敢回嘴,垂下头。
赵新山缓了缓,拿起茶缸喝了一口水,道:“我的意思,这个事儿得落个锤,各退一步,你签个字,以后树根儿就归大队管,我拿这个堵住赵柯的嘴。”
刘广志倏地抬头,问:“树根儿不是要跟顾校长和吴老师吗”
“树根儿是大队的孩子,就算在学校,他们也只是照顾。”
顾校长和吴老师的人品,赵新山很信任,可两个人是知青,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将来不会回城。
只要刘广志不再找事儿,保持现状就可以。
刘广志低头思考,不自觉地搓手。
赵新山打断他:“你也别打些没必要的主意,也别想从树根儿身上占多少便宜,大队看着呢,要是真想悔改,以后多给树根儿点儿吃的穿的用的,树根儿是缺心眼儿,但我瞧着比某些心眼儿多的人有良心。”
话里话外指桑骂槐,刘广志却不敢应承,苦着脸说:“我家广梅那脾气,我哪能掰得出东西给树根儿……”
“你要是愿意,大队秋收分红可以直接拨给树根儿。”
刘广志不说话了。
赵新山看透他的自私,冷漠地说:“那就把协议签了吧,大家都少点儿麻烦。”
……
八点前,赵柯到队委会办公室。
赵新山把协议拿给她看。
“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赵柯看着协议上的签名和手印,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大队长轻易就可以解决,显得她折腾一通,白费力气似的。
可既然他说话这么有力度,那为什么不管呢
到底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是不是她其实就应该什么都不管,单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最轻松
明明事情解决是好事,赵柯的情绪却高涨不起来。
赵新山拿回协议,锁进柜子,提醒她:“这件事儿到此为止,你以后处理问题,多想想,不要太感情用事。”
她是感情用事吗
赵柯默默不语,她明明已经很被动,不找上来不多掺和。
“哦对了。”赵新山说,“傅知青建房子的土坯全干了,大队就算赚他的工钱也不能让社员们欺生。你田里的活儿不行,干脆不用上工了,去替傅知青验收土坯,跟他商量好工钱,再统筹好社员们,尽量公平,也别用不上那么些人还一窝蜂涌过去,不好看。”
赵柯应下,全都记在笔记本上。
中午,赵柯就拿着笔记本到知青点等着傅知青。
傅杭和林海洋结伴回知青点,傅杭看见赵柯在那儿,下意识扯起衣领嗅了嗅。
果然有汗味儿。
他再低头一瞧,身上也有土和灰尘,不够干净。
或许是来找庄知青的……她们似乎比较熟。
但是,赵柯明确地冲他招了招手,“傅知青!”
傅杭不由地表情更紧绷,停在她两米远的地方,“赵主任。”
林海洋也跟赵柯打了个招呼,走进去前看着傅杭不近人情的脸,摇了摇头,啧,跟女同志说话还一脸的生人勿进,肯定得孤独终老。
完全忽略了傅知青那一张脸对女同志的吸引力。
赵柯不在意傅杭是什么表情,公示公办,开门见山,“大队长让我负责社员们帮你建房子的事儿,傅知青要建多大的房子,什么格局,都可以跟我说,工钱也由我来跟你商量。”
“我有图纸,你稍微等一下。”傅杭等她点头,大步进屋。
他没有第一时间门去拿图纸,而是迅速洗了毛巾,飞快地擦脸、脖子、手、头发。
林海洋发懵,“傅杭,你干啥呢”
傅杭没工夫回他,匆匆换了件干净的上衣,拿出图纸走到了门口,才缓下步子,慢慢走出去。
林海洋:“……”
怎么这么奇怪
院外,赵柯正面带笑意地跟庄兰说话。
庄兰看见傅知青过来,就跟她道别,走进院子。
傅杭见赵柯面对他,立马没了对庄兰时的笑脸,心情有些郁闷。
赵柯专注正事儿,接过图纸,又跟他商量工钱:“土坯按块儿结,建房子按公社泥瓦匠半天短工的工钱算,可以吗”
社员们白天要上工,干活的时间门就是上下工前后的时间门,算一天工钱,绝对是坑人了,定半天时间门,比较合理。
傅杭没有意见。
赵柯点头,“那等我安排好人开始建,傅知青可以每天去监督,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说,我去跟社员们沟通。”
“好。”
“那就先这样。”赵柯合上笔记本,干净利落地告别。
傅杭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道口,心里生出股烦闷,都没说几句话……
赵柯回到家,赵棉已经做好午饭,赵建国和赵枫两人也都洗干净,就等她回来吃饭。
余秀兰问:“你咋回来这么晚”
赵柯说了。
“大队长他们可算是逮到个打杂的。”
赵柯洗手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
下午,赵柯去晒场上验收土坯。
术业有专攻,她特意去请教了懂建房子的长辈,标准的土坯记在一页上,不标准但也能用在别处的,单独记在另一页,淘汰的也有记录。
然后她又拿着傅知青的图纸请教那位长辈,需要补多少土坯,赵柯就挑出三个做得比较好的社员,单独备注。
下工后,赵柯叫来大部分男社员,先跟做土坯的社员一一说清楚,又交代那三个社员补足还缺的土坯。
现在天气暖,土坯干的比较快,完全来得及。
她又大致上挨家选一个人,按照他们比较擅长的,各有不同的安排,打地基,上梁,砌墙,木工……
最后定好时间门,确定没有问题,就宣布解散。
晚饭,赵柯又是最后回家的,不过这次,余秀兰同志没说她啥,一直念叨她今天在谁家碰了一鼻子灰,语气暴躁。
赵柯今天转悠了一天,有点儿累,没怎么吱声。
天黑后,一家人各回各屋。
余秀兰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好久,又爬起来。
赵建国迷迷糊糊地问:“你要干啥去啊”
“起夜。”
余秀兰起夜起到赵柯门口,敲她门,“你俩睡了吗给我开下门儿。”
她喊了好几声,屋里才有动静。
赵棉打开门,让她进来。
赵柯趴在炕上,眼睛硬挑开一个缝儿,精神萎靡地问:“妈,有什么事儿明天说不行吗”
“我睡不着,过来说说话。”
余秀兰说着话,已经脱鞋上炕。
赵棉问:“妈,你今儿晚上要睡这屋吗”
“行,说完直接睡,省得折腾。”
赵棉重新挂上门,从炕柜里拿出一条被子,麻利地铺被。
赵柯眼皮耷拉着,“要说什么啊”
余秀兰盘腿坐在炕上,被子盖在腿上,问她:“大队有不少孩子到年龄了,还不去上学,你有啥办法不尤其那个田桂枝,拿包小雨当小丫鬟使,还对她一点儿都不好。”
赵柯打了个哈欠,“妈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以前怎么不管”
余秀兰振振有词:“我管得了吗,再说生产队事儿那么多,我也没工夫。”
“现在是什么,闲不住吗”赵柯闭着眼睛,声音含糊地说,“你还说我姐天生劳碌命呢。”
余秀兰极其肯定,“你现在是妇女主任,扫盲的事儿,就得你管。”
赵柯:“……”
现官现管,余秀兰同志玩儿得真溜。
余秀兰推了她一下,“你先别睡。”
赵柯无奈,“妈”
余秀兰认真地说:“你是生产队的干部,工作是艰苦,但农村这么广阔的天地,不就需要你这样有文化的知识青年来建设吗你得负起责任来。”
这些口号,余秀兰同志讲得相当利索。
但现在知青下乡建设农村早没开始那么激情了。
更何况……
赵柯按了按额头,“这事儿不是劝就有用的,人家就是没钱,你还能出钱供孩子吗就算你能出一个,别的孩子呢能全供吗”
“所以才需要你想办法。”
赵柯没啥办法,拉起被子,蒙住头。
余秀兰又把她被子拽下来,很严肃地说:“赵柯同志,你这个态度很有问题,你咋能这么干工作呢,我作为社员,我有权利监督你的。”
赵柯抽了抽嘴角,“……妈你换个工作变得太狂野了,现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余秀兰皱眉,“你为啥这么不耐烦”
赵柯:大半夜不睡,给她开会,换谁能和颜悦色啊她以前最恨加班的。
赵柯觉得有必要跟余秀兰同志说清楚,就掀开被子,跟余秀兰同志面对面盘腿坐,“我就打算安安生生干完三个月,妈你要是这么上心,不如等三个月后再来管。”
余秀兰很久没有出声。
赵棉这时候才出了点儿动静,轻轻推了推赵柯。
或许是被夜晚影响了情绪,赵柯两个手肘支在腿上,半垂着头,“我不是不耐烦,就是有时候觉得挺没意思的。”
余秀兰忽然用手捂在脸上,重重地抽了一下。
赵柯倏地抬起头,“妈,不至于哭吧”
赵棉也赶紧揽住她的肩,安慰:“妈,你们好好说,别伤心。”
余秀兰手移到鼻子上,闷声闷气地说,“我只是多吃点儿米,没你书念得多,脑瓜子灵,我要是有能耐,我还来找你干啥……”
赵柯:“妈你别这样……”
“以前不安稳,我们想上学都上不了,你生在好时候,长在春风里,我供你念那么多书,是为了让你图安逸的吗”余秀兰语气越来越重,“大家都不建设,怎么越来越好”
她太向上了。
四十来岁的人,好像还一腔热血。
余秀兰话锋一转,“你为啥没意思我看你就是打从心眼儿里不认可。”
赵柯沉默。
大家都日复一日机械地活着,能盯好身边的一亩三分地儿,已经很不容易了。
改变世界那是小孩子的梦想。
反正长大就会明白,世界根本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偏偏这年代,像余秀兰同志这样的人,似乎格外多。
他们能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儿吗明明不知道,还一股脑儿“建设”。
而赵柯本来是个想“养老”的人……最近却被动地“感情用事”。
赵柯低声问:“你想我怎么样”
余秀兰放下手,利嘴利舌地说:“既然当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钟,你现在是妇女主任,就得把妇女主任的事儿放心上。”
赵柯抬头,语气锐利,“你没哭”
余秀兰赶紧捂上嘴,假模假式地抽搭了两下。
赵柯无语,“别装了。”
赵棉轻笑。
余秀兰咳了一嗓子,缓缓放下手,说:“反正我作为社员跟你反应情况了,你得重视起来。”
赵柯干脆一倒,直接躺下,“明天再说吧。”
余秀兰盯了她一会儿,没再硬逼,蹭到炕边儿,下地。
赵棉问:“妈,你不是说在这儿睡吗”
“我再不回去,你爹该找我了。”余秀兰趿拉布鞋往外走,“你起来挂上门儿。”
赵柯扶额,赵棉勤快地下地挂门。
余秀兰开门出去前,又叮嘱了一句:“你上点儿心啊”
赵柯敷衍地应声。
而余秀兰回屋,抓着赵建国碍事儿的胳膊扔开,上炕。
赵建国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你施肥去了这么长时间门”
余秀兰说:“我修理苗去了。”
赵建国听得稀里糊涂,“早点儿睡吧。”
姐妹俩屋里——
赵棉摸黑重新回到炕上,问她:“你是怎么想得”
赵柯手臂轻轻搁在眼睛上,好一会儿才说:“我在想,我好像不适合这个工作……”
不上进,没激情,不主动……
偏偏又“较真儿”、“感情用事”……
赵棉摸了摸她的头,“不要在深夜胡思乱想,睡一觉,明天再思考。”
赵柯点头。
隔天一大早,赵棉就轻柔地叫醒她。
赵柯昨晚上想了很久,睡得比较晚,困顿地半睁眼看手表,问:“姐,这么早起,要做什么”
赵棉拉她的手臂,“我们去散步,外头空气特别清新,有助于头脑清晰。”
赵柯半就着她的力道爬起来,换好身衣服,跟着姐姐出门。
赵棉领着她,一路慢慢悠悠地散步到生产队小学。
学校里已经有孩子的笑闹声。
赵柯抬眼,“谁这么早就到学校来了”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进入学校,就看见操场上,树根儿和牛小强他们一群小孩儿正在玩儿老鹰捉小鸡。
树根儿是母鸡,护着身后的小鸡们,牛小强是老鹰,围着树根儿绕圈圈,试图找到空隙抓到小鸡。
树根儿脸上的笑……很灿烂。
他真的很开心。
赵柯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赵棉侧头看见她脸上的笑容,重新看向树根儿,“你就是一时想岔了,事实上,没有你去管,大伯也不会去管这样的‘小事’。”
“你也才做了一个多月的妇女主任,当然比不上大伯在村子里有威望,没有力度才是正常的。”
赵棉笑起来,“但你没发现吗妈以前从来不跟你商量正事儿的,但她昨天来找你想办法,这还不够证明,你已经让人看到独当一面的能力了吗”
赵柯一想,确实,以余秀兰同志的嘴硬,昨天能来找她,估计做了不少心理建设。
赵棉笑容笃定,问她:“妈说的事儿,你管吗”
“管是管,但我刚才想了想,发现我方向有点儿偏。”
赵棉了然。
赵柯在赵棉面前,难得露出点儿不好意思,“昨晚是深夜影响了我的情绪,我绝对不是矫情。”
赵棉温柔地点头,“是,你只是还没找到状态,我心里你一直最优秀。”
她的妹妹,嘴上心里再念叨烦、没意思,可她其实一直很勇敢。
姐妹俩散步完,一起回到家。
余秀兰坐在堂屋里喝水。
赵柯见不得她这么悠闲,脚下一转回到屋里从书桌里掏出两本中学一年级的课本,背在身后,老太太一样慢悠悠地走出去。
余秀兰对她露出个十分慈爱的笑,“快洗洗吃饭。”
赵柯回了余秀兰同志一个微笑,“妈,昨晚上你说得真的特别对,我特别心疼你以前没机会读更多的书。”
余秀兰摆摆手,不在意地说:“说那些干啥,都过去了。”
母女俩客气地过分。
赵枫不自在,凑到赵建国身边儿,小声儿问:“她们生病了吗咋不正常”
赵建国瞧一眼妻女,跟傻儿子说:“端你的饭去,别瞎打听。”
赵棉看见赵柯背后的书,笑着摇摇头,出去端碗筷。
而堂屋里,母慈女孝好一会儿,赵柯拿出了背后的课本,笑盈盈地说:“妈,机会可以主动创造,我很乐意抽空帮助你进步。”
余秀兰脸有些僵住,“你这是干啥,我都这么大岁数了。”
“活到老学到老。”赵柯真诚地说,“妈你当老师这么负责,我太感动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为了孩子们,你得不断学习啊。”
余秀兰:“……”
赵枫端着菜碗的手一抖,猫着腰绕开俩人。
余秀兰迁怒他,“站直了,偷家雀呢。”
赵枫一下子挺直后背。
门外,端着菜碗的赵建国琢磨了一下,又倒回厨房重走,还拦住了大女儿。
等赵枫再出来,赵建国把碗筷递给他。
赵枫只得盯着亲妈的迁怒眼神,小心翼翼地反复踏进堂屋。
余秀兰还不断试图找借口推掉课本。
赵柯说:“妈你不是说让我想办法吗,我想了个法子,也需要你的支持。”
余秀兰听在耳朵里,就像是威胁,想发火,又忍住了,一把夺过书,瞪她,“行了吧”
赵柯伸手,“那你把家里钱给我吧。”
余秀兰瞬间门脸都绿了,护紧衣服兜,“你要钱干啥”
“不是你说要扫盲吗”赵柯认真地说,“得从根儿上一步步解决,你放心,肯定还你。”
“你说真的”余秀兰手稍微松了点儿,只一点点。
赵柯肯定地点头。
要钱,跟要余秀兰的命有啥区别,她一定要问清楚,“你准备咋整”
赵柯卖关子,“还得去大队商量,不一定成呢,回头再跟你说。”
余秀兰挪不动脚,又问:“你要多少”
“有多少,你凑个整给我。”
“你啥条件,说话咋那么豪横呢……”
赵柯催促:“妈,我这是为了解决问题,你身为妇女主任的妈,思想要进步。”
余秀兰翻了个好大的白眼,“少拿话磕碜我。”
钱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又要拿出去,余秀兰肉疼的很,嘴里唠唠叨叨不停,脚步沉重地进屋。
赵建国和赵枫在外面瞄到,才叫着赵棉一起进屋,围坐在桌边儿等余秀兰同志出来开饭。
几分钟后,余秀兰拿着一个木匣子出来,不情不愿地递过去,“喏。”
赵柯去拿,但她手攥得死紧。
“妈……”
余秀兰一闭眼,手一松,“拿走拿走,别在我眼前晃。”
赵柯站起来,拿回屋里。
余秀兰瞥着她的背影,眼神里都是痛苦。
另外三个赵姓看她这样,全都偷偷笑。
赵柯再回来,特地去泡了两茶缸降火茶,递给余秀兰同志一个。
余秀兰那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反正心情很不好,“你这是挤兑我呢”
“妈你暴躁的都快要掀房子了。”
赵柯塞了一个茶缸到她手里,面带微笑。
不就是扫盲吗
不就是妇女主任吗
赵柯举着茶缸跟亲妈手里那个碰了一下,“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