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皎娘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青华尊者,后来听朗月提起过一句,人间正值权力更迭,战乱频频,天灾不断,尊者带着清风忙着扶危济弱,从人间带回来大量的平民冤魂。
她想起来早先在横夫人寿宴上,妖鬼齐聚,都道是国之将乱,妖鬼出,只是最后遭殃的却都是无辜百姓。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东极殿的日子实在是千篇一律,在弱水的两百年,还有叶红纱桂丫陪伴,几人有时会去黑石和噬沙那里去串门,想到这里,当日匆匆一别,也不知道红纱姐姐怎么样了
反正青华尊者和清风都不在,何皎娘干脆白日出来在殿里溜达,顺便找找可以偷偷溜出去的机会,朗月只跟他嘱咐了一些不能擅入的禁地,比如尊者的静室,存放法器的宝库,别的都任由她参观了,尊者不在,羲离神君算是客人,朗月要忙着主持殿内大小事宜。
何皎娘几乎逛遍了东极殿,这里看起来并不大,但是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只因冥界不生草木,所以这里到处都光秃秃的,实在算不上什么景致。
一日,何皎娘正和羲离神君跪坐在茶室里下棋,后者最近也很无聊,有一日非要拉着她作陪,何皎娘不会下棋,还好羲离神君看似散漫,教起人来格外认真严格,现在两人已经可以简单的手谈几局了。
“羲离,看起来你今日兴致很好。”温和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何皎娘正好落下一子,对面的羲离神君看见来人,高兴地站起来:“青华,你可算回来了”
何皎娘也站起身来,转身垂首对青华尊者施礼:“见过尊者。”她今天穿着朗月拿给她的一套白色纱衣,裙摆层层叠叠,长长的青丝用一条白绢束着,不像女鬼,倒像是哪个神仙洞府里的小仙女。
青华对她颔首,同羲离坐在了棋桌前,就着两人刚才的残局又落了一子,何皎娘有些窘然,她这半壁江山已经被羲离神君吃的所剩无几,马上就要拱手让人了。果不其然,一刻钟后,羲离神君大获全胜。
“哎呀呀,终于赢了你一局。”羲离大言不惭道。
青华尊者慢慢将棋盘上的玉子收进盒中:“既然赢了我,那就帮我一件事,下界荆州洪灾,你陪我救灾去吧。”
羲离吊儿郎当的将手里的黑子一扔:“天界的神仙都死绝了么竟让还有脸让我出马,我不去!”
青华认真解释:“人间帝王相争,兵祸不断,中原战场尸横遍野,朝堂上也不太平,再加上今春大旱饿殍伏地,下界百万数黎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天界各路实在是忙不过来。”他顿了顿,叹口气:“现在冥界的十八层大狱都要装不下这些冤魂了。”
羲离瞟他一眼,无奈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我不露面哈。”说罢,他又指向站在一边的何皎娘:“你也带着何姑娘去呗,她可是弱水河主,水性好,论起下水救人,没有比她更厉害的了。”
何皎娘愕然,青华尊者已经望向他,郑重的问道:“何姑娘,你意下如何”她深吸一口气,答道:“我可以跟你去救灾,但我有条件,等我想好了,就会告诉你的。”
后者温润一笑:“青华在此谢过姑娘了。”
当晚青华羲离就带着何皎娘去了人界,朗月求了又求,终于也跟了过来,换清风留守。
几人出现在长江上游,天上乌云遮月,瓢泼的大雨哗啦啦的落在下面,土地上四面八方的雨水又汇集进河水里,奔腾的河水暴涨,咆哮着向下游冲去,已经有几处简陋的堤坝决了口,肆虐地游向远处的村庄。
青华扔出两条符纸折成的小船,纸船稳稳落入水中,徒然变大了数千倍,“朗月,你跟何姑娘去村里捞救灾民,我和羲离神君留在此处修复堤坝。”
朗月应了一声,与何皎娘各自乘上一条纸船,施法驾船往村郭驶去。
羲离站在一处巨大的破口处,从手里变出一块巨石,稳稳的堵了上去,接着有堵了几处。
青华飞在半空中,一手托着罗盘,一手在远方指点数下,然后飞下来跟羲离说道:“在乾南,离东处引流。”两人合力堵上最后一个缺口,飞身渡江,朝着青华所说的方位过去。
再说何皎娘和朗月,纸船在空旷处驶地很快,快要接近村庄时就慢了下来,说是村庄,现在也不过剩下一些较高的屋脊露在水面上,浑浊宽阔的水面上零零星星飘过一些家具衣裳。
藏身在屋顶和大树上的村民看见纸船,大声地呼救:“是仙人,仙人来救我们了,在这里,我们在这里”朗月将船靠近过去,何皎娘皱眉看向水面,有零星的几个人抱着木板浮在水里,已经没有力气呼救,所幸都还活着。
“朗月,你负责上面,我去水下。”说罢她纵身跃下船。先将水中漂浮的人一一送上去,何皎娘潜入水中,这里的水很浑浊,时不时有断裂的门板,树干顺着急流擦身而过,何皎娘眼疾手快,出手抓住了擦身而过的一个人影,拉近一看,是个双目圆瞪的男子,已经气绝。
何皎娘送开手,放出神识搜寻四周,洪水又猛又急,她顶着洪流,放出更强的神识,身旁十里以内的生机都被觉察到,何皎娘身后的头发变长,丝丝缕缕的蔓延散开,几息功夫,十几个在水里挣扎过的身体被长发卷起,放到了纸船上。
船上被朗月所救的村民急忙围了上去,这些后来的人大多气息微弱,村民们忙着施救,朗月看一眼水下,不由得在心里给何皎娘点了个赞。
又救出了两拨人,何皎娘的神识有些不支,她只能从水里冒出头喘口气,那只刚刚浮上去,迎面就冲过来一个厚实的木盆,差点撞她到脸上,何皎娘险险接住,木盆里传出来几声细小的啼哭,何皎娘飞出来托起一看,一个小小的襁褓放在盆子里,木盆里已经积了小半盆雨水。
小小的婴儿裹在湿透的襁褓里,嘴唇冻得发紫,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啼哭。何皎娘抱出婴儿笼在怀里,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怀抱也不温暖,她高声朝着船上喊道:“朗月,快找干燥的衣物来!”
飞上纸船,朗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件干燥的棉衣,何皎娘躲进船舱,小心翼翼的解开婴儿,将湿透的襁褓放在一边,给他裹上干衣,小小的身体已经冻冰凉,被摆弄着也没有声息,何皎娘茫然地望着朗月:“它怎么不哭了”
朗月也是一脸无措,笨拙的将婴儿抱进怀里,对着他渡了一些灵气,片刻后,怀里的小脸终于红润了些,小嘴“哇”的大哭起来,咳出一口雨水。
何皎娘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她看着皎月怀里抱着的小小人儿,欣慰的笑了。
外面雨势渐停,两条纸船上已经装满了人,有村民牵来一头命大的母羊,挤出羊奶热给小婴儿喝了,小家伙沉沉睡去。大家刚刚经历过家破人亡,正流离彷徨之际,看着这静谧祥和的婴儿,都默契的不再哀叹哭泣,陆陆续续走出船舱,商量着以后的规划。
天色渐渐发亮,朗月嘱咐何皎娘躲在船舱不要出来,前方马上就是一处高地,将村民安置好后他们就要回去,何皎娘坐在里面,静静的看着熟睡的婴儿,这小人儿对这一夜的惊心动魄一无所觉,他的母亲呢决绝地将孩子放进木盆中给他争取一线生机,她是否彻夜都在牵挂自己的骨肉,或者,她已经没了再牵挂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