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作是从前那个张同知。
不通政治且目光浅显。
这样付出与回报全然不成正比,且要自绝于官场同僚的事,怕是会断然拒绝。
然而,站到了一府知府之位。
经历过谋算孔家,火中取栗,开阔眼界,通晓了政治玩法的张亥,却能通过道衍话语间那隐现的玩味之意,读出些不同寻常的提点来。
替太子殿下做出头鸟。
虽然明知道会犯众怒,得到短暂的布政司体验卡之后就会降职抽调苦寒之地为知府。
仅以最后的结果而言,确实是亏了。
但自家人最晓自家事。
原本只能屈尊于前苏州知府麾下,为其鞍前马后做个同知的他,为何如今能坐稳这个知府之位?
虽有谋算孔家,抄家豪门的敲山震虎。
可归根结底,还不是他跟着前任苏州知府鞍前马后,学来的手段吗?
可换一地出任,他的这些手段还能奏效否?
他不知道。
更没把握。
就如无根浮萍,如今能平稳地飘在水面上,全赖如今的池塘里没有什么大风浪。
德不配位,就算他提到了布政司又如何。
在自身眼界手腕和功力不达到之前,他迟早还是要下去的。
与其这样,倒还真不如重新调换一苦寒之地,苦练内功。
待到有朝一日能将苦寒之地经营好,或许他就真有能力出任一省布政司了。
届时就是要提拔,也完全不担心没有借口。
毕竟他将苦寒之地治理好了。
任谁来,这都是一份无可挑剔的晋升理由。
关键是,只有走这一遭,他才能真正打通自己升官的门槛。
如今这天下虽说已无什么士族门阀。
但天下人还是讲究一个门第出身的。
他一个起于微末,卑微出身的小吏,若不是跟着前任知府,根本没有机会出任苏州同知,若是没有太子殿下提携,及道衍的需要,根本坐不上苏州知府。
这对旁人而言已是侥天之幸。
寻常人祖宗八辈冒青烟都没办法企及之高位。
而他,似乎还有可能更进一步?
简在帝心,替太子殿下拉仇恨?
这拉的哪里是什么仇恨。
分明是能触更高之位,甚至踏入中枢,位及人臣的巅峰之路啊。
如果他能真的打破自身所限。
族谱单开算什么。
他这一家将自他,有望经营出一方望族。
这可是足以传世的基业呀。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张亥顿时深吸一口气,直视着道衍的双眼,那灼灼的目光中,分明透露着野心二字。
“为太子殿下分忧,本就是我等为臣的本分。”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
“不知姚兄可否教我,若我日后从布政司砭谪,最有可能发配何处?”
道衍的面上也浮现了一抹笑意。
如今的他来苏州府的时日已然不短,虽说前程早有安排,且大明各地大儒们如今正在校订的这部官学。也有他的一份功劳,等到官学校定刊行那一日,就是他回返应天府之时。
但他就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
搅动风云正是他之所愿。
若是能在此期间,再替太子殿下分分忧,那也是顺手而为之,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他自然乐意费些口舌推动。
同时还能卖张亥一个人情,以备不时之需。
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清楚自身定位,论出身和关系密切,他肯定比不上常升,但太子麾下第一谋士的位置,他还是想争上一争的。
“大概是北地。”
“秋闱之后便是田亩清丈,牵扯之官员绝不在少数。”
“就算自县令以上的官员全数都是清白的,县令牵扯到上峰,知府监管不严也是失查,申饬调任也属寻常,到时自然有知府职缺。”
看来往后还要多搜罗些北地的境况,提前做准备了。
张亥心中思索着,了然的点点头,旋即起身,拱手一礼。
“某知晓了。”
“多谢姚兄为我开惑,待我处理完了这身籍顶替之事,再来请姚兄吃酒。”
“伯圭兄客气了。”
道衍亦起身还礼道:“想来伯圭兄心已有腹稿,我便不再多言,只有一点奉劝。”
“此案须捉贼拿赃,办成铁案。”
“受教。”
张亥点点头,转身告退,临出门时,重整衣衫,扶正官帽,一身正气凛然疾恶如仇的姿态,迈出府门,坐上马车。
“去水师营寨。”
车夫点头,马车缓缓驶离,身后随行的府衙衙役也连忙小跑跟上。
再次抵达水师营寨。
临时搭建的科考考场已然恢复秩序。
之前的身籍顶替科举丑闻对于这些应考的考生而言,不过是插曲。
只要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天塌了也没有他们答卷。
张亥走下马车,并没有再行打搅,而是请守卫水师营门的士卒代为通传,请廖将军出外一叙,有要事相商。
不多时,廖权一身劲装常服出现在张亥面前。
看张亥一脸正色。
廖权眼珠一转便笑着上来拍着张亥的肩膀道:“伯圭你总算回来了,快快进来。”
“科举这么大的事,你这个主考官不在,我这大字不识一个的武夫,怎么防得住这帮读书人的小动作。”
张亥哪里听不出廖权的推脱之意。
想来是之前身籍顶替的事被他知晓,探听到了个中内情,所以不想掺浑水了。
张亥心里发苦。
虽然知道自己大概率得不到什么帮助,但事到临头,难免还是心里发慌。
但眼下也没有退路了。
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廖将军,我如今不是与你攀交情,而是以苏州知府的身份,请廖将军调兵,抓人!”
“若有功,自然少不了廖将军的那份。”
“若是有过,有本府的公文在先,断然牵扯不到廖将军身上。”
说着,张亥便从衣袖中掏出了加盖着苏州知府官印的公文,递送到了廖权的面前。
廖权一看,顿时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道:“伯圭兄这是不拿我当朋友啊。”
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不慢,直接将公文塞入了衣襟中。
对廖权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公文。
而是抄家的免责证明啊。
整个苏州府谁不知道他廖权的外号——“扒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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