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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汹涌无章的水流中扑腾许久,萧惟总算冒出了头。
他停在岸边,湿发粘在脸上,手臂也有几处不知何时被碎石剐蹭的伤痕。这是一场豪赌,爆炸后崩裂的气流割在脸上刺痛难忍,再加上骤然涌入如刀砍斧凿的冷水,萧惟感觉他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
身下是激寒彻骨的池水,远处是染红半边天的人间炼狱。嘈杂的呼喊声中,萧惟苦等许久,始终没有等到另一个破水而出的声响。
“小猗?”
他哑然开口,可回应他的只有不断汇入井底的乱流。萧惟悬在水中浮浮沉沉,任由那一浪一浪的白波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心底一片茫然。
小猗……
她最后在看什么?
那可是爆炸啊,有什么东西能比逃命更重要?
最后那一刻,如果她用烛骨捆住二人,他们是不就不会失散了?
冷风吹过,无情地穿透身上的单衣,萧惟不禁打了个寒战。正犹豫要不要返回水底查看情况,两道熟悉的身影一左一右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殿下!”
成慨和封达把萧惟从水中拉出,萧惟猛然醒悟,他一拨额上的头发,吩咐道:“达达,你现在立刻回府,能跑多快跑多快。回去之后守住府门,本王回去之前就是天王老子要进也不行。”
他眉头紧锁,神情格外严肃,“放进一个人,你提头来见!”
封达虽然话多,但眼见萧惟出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立刻就明白事态紧急。他迅速答应,三步两步越过水塘,翻墙离开了。
见萧惟浑身发颤,成慨忙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他身上,自责不已。
原来,萧惟借口醉酒离开宴席时,曾嘱咐二人不必跟随,留意何茂良的动静即可。成慨以为他是去后院找范兰姝,也就没多在意,没想到卧雪庄突然就冒出了浓烟。成慨心慌得要命,忙和封达一起冲到后院,那里早已连成一片火海。
萧惟不知去向,成慨目眦尽裂,当即就要闯进火场寻找,还是封达拦住,说既然何茂良用范兰姝作饵又怎么会烧死她呢,萧惟必定不在这里。两人急调人手赶来救火,同时在卧雪庄里搜寻起来。
成慨支撑住萧惟发抖的身体,“殿下没找到人吗?”
萧惟没有说话,目光还停在水塘中。呼啸的激流撞击着他疯狂跳动的心口,不绝不灭。
谢无猗还发着烧,难道她再也上不来了吗?
天上的巫堇,还有在昭堇台闭门不出的司巫,你们要是还认她这个巫女,就保佑她赶紧脱险吧……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对岸终于爬出一个浑身湿透的黑衣人。他朝这边点了点头,便匆匆借树丛掩住了身形。
小猗,是你吗?
萧惟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黑暗中若隐若现地闪烁起蓝紫色的微光。那道光落在他眼中,简直比日月江河都要更好看。萧惟大喜,长出一口气,慢慢放松了握紧的双拳。
太好了,她终于出来了。
只要谢无猗平安无事,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萧惟抛开所有杂念,既然谢无猗走了,卧雪庄还需要他来配合善后。
他不能让她失望。
一想到那个放火的王八蛋,萧惟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大理寺,把褚余风剥皮抽筋,然后剁下他的脑袋扔到褚瀚床上去。一个范兰姝就耍了他们那么多次,真当他是个草包王爷?
褚瀚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知书识礼的,没想到下手居然这么狠,他们连正式的招呼都没打过,自己就差点被他害死,还有没有地方说理了?
再说何茂良那头犟牛,谢无猗都已经是昭堇台承认的巫女了,他怎么就肯信褚瀚的捕风捉影?他这么认死理儿,早晚得把自己坑进去。
“被暗算了。”萧惟冷笑着回答成慨,“慨慨你记住,本王没有找人,只是酒醉闲逛时不慎落水,明白吗?”
成慨忙不迭地答应,他不是封达,想不出那么多弯弯绕绕,萧惟说什么就是什么。
今日的卧雪庄可不止萧惟一个贵客,何茂良请了萧豫来,也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难不成还想向他揭发谢无猗?萧惟想了想,问道:“五哥呢?”
“卧雪庄走水,何大人本想让人立即护送两位殿下离开,但楚王殿下不见殿下,执意在这里等。”
不是让萧豫来抓逆犯的?
萧惟面色不变,抬手把头发简单理了理,“走,去见他。”
在成慨的搀扶下,萧惟总算摇摇晃晃地走回前厅。萧豫正襟危坐,手边的糕点一块都没动。见他二人进来,虽然眉目依旧冷冰冰的,萧豫绷直的脊背到底放松了不少。
还不待萧豫开口数落萧惟,卧雪庄下人就来禀报,说他们发现了放火贼人的踪迹。
“人呢?”侍立一边的何茂良向前迈了一大步,迫不及待地询问。
下人看了看萧惟,将头深埋下去,似有些难以启齿。
萧惟笼着外衣打了个喷嚏,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道:“怎么,难道是本王放的火吗?”
那人唬得慌忙跪地请罪,“不,不,是那人的身形有些像……燕王妃……”
虽然早知何茂良的试探之意,但听下人这么直白地把脏水泼给谢无猗,萧惟还是眉头一跳,看向何茂良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寻味。
何茂良避开萧惟的审视,对兄弟二人拱了拱手,复问下人道:“抓住了吗?”
“没,没有……那人身法极好,小的们也是看她往燕王府的方向去才……”
“哦,那你认错了。”萧惟随口打断,整个人在萧豫旁边的椅子里团成了只粽子,“本王的王妃生着病呢,再说这卧雪庄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吗?难不成王妃也和本王一样,喜欢找漂亮姑娘?”
萧惟懒洋洋地望着何茂良,何茂良那张死人脸上却露出“明知故问”的表情。可看萧惟丝毫不慌张,何茂良心里也开始打鼓。
他只是听褚瀚议论燕王妃身份有异,才采纳他的建议让人放出范兰姝没死的消息,试探谢无猗会不会来找她。没想到何茂良确实等来了夜闯卧雪庄的贼,也等来了看穿他的计划的萧惟。
所以,他手下看到的那个人一定就是谢无猗吗?
说了这些话,萧豫倒是已经把何茂良和萧惟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他负手走到门口,回头冷冷看着萧惟。
“何御史去燕王府查一查不就好了?”萧豫嘴角扬起转瞬即逝的讥诮,“免得朝野再起风波。”
萧豫话中有话,萧惟立刻就明白他的疑心。五哥啊,你那么护着何犟牛干什么?
不过耽搁这一阵,他给谢无猗争取的时间应当也够了。
萧惟把茶水一饮而尽,“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查啊!怎么不查,本王的王妃造了什么孽,要被你们怀疑?”
他大步流星地迈出厅堂,第一个跨上马背。
一行人疾驰到燕王府,府外灯火通明,封达正带着府中侍卫挡在门口,几乎就要和一队金吾卫刀兵相向。
金吾卫负责巡街,何茂良真是找了一群好帮手啊。
“殿下!”
见萧惟终于回来,封达当即收了刀,一个箭步冲到他的马下,扯住缰绳哭天号地,大放悲声。
“他们太过分了,深夜要闯王府见王妃!王妃千金之躯,哪能让他们看来看去的?属下拦着,他们竟然指责殿下妨碍公务,什么时候以下犯上还成公务了?属下受委屈倒没什么,可殿下怎么能被人这么说啊呜呜呜!”
封达这一通哭诉颠倒是非,硬是把抓贼说成了夜闯王府私窥内眷。萧惟唇角一歪,真不愧是他的好达达。
“起来,骨头别那么软。”
萧惟话音虽低,落在在场众人耳中却如万钧洪钟般,昭示着这位嬉笑怒骂的燕王的坚决。萧惟扫视一圈,目光定格在脸快黑成炭的金吾卫刘统领身上。
“殿下恕罪。”刘统领单膝跪地,“末将巡街时发现一个穿夜行衣的人形迹可疑,正要追赶,何大人家中人称其在卧雪庄中放火,末将见他翻墙进了王府,这才来搜查。”
萧惟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那你查就查呗,见王妃做什么?”
刘统领不由一愣。对啊,何茂良让他们帮忙抓贼就算了,为什么非说要亲眼见到燕王妃?
谁不知道萧惟为了照顾昏迷不醒的谢无猗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大言不惭地见谢无猗,这不是在给金吾卫设套吗?
刘统领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府中传出微弱的咳嗽声,云裳扶着一脸病色的谢无猗循声而来。萧惟忙翻身下马,几步跨到谢无猗旁边,脚下忽然一滞。他半抱住谢无猗,贴了贴她的前额,确定她烧得不厉害才转头看向何茂良。
“老何,王妃大病未愈就被你逼出来吹风,你安的什么心啊?”
何茂良看向谢无猗,见她半披着头发,两颊潮红,嘴唇并无血色,便服外披了件外袍。虽然面色憔悴,但她衣着装扮十分整齐,不像是匆匆换好衣服见客的样子。
他张了张嘴,难道真是自己错了?
萧豫冷眼看了一阵,握住缰绳沉声吩咐道:“刘统领,你带两个人去看看即可,不要冒犯王府。”
刘统领得到萧豫的允许,立即点过两个细心稳妥的手下一同进了燕王府。
“燕王妃身子好些了吗?”萧豫驱马走近两步。
萧惟冷笑,没完没了了?非得让谢无猗给你耍一通鞭子才肯放弃吗?
他正想代为回话,谢无猗却已向萧豫行了礼,“已经好了许多了,多谢殿下关心。”
谢无猗连着发热数日,声音有些沙哑,眼下被风一吹,忍不住又掩唇咳了几声。萧豫目光凝在谢无猗的手指上,见她说话举动并无异常,便点了点头。
不多时,刘统领带人出来,他向萧豫和萧惟一拱手,“回两位殿下,府中没有发现可疑人等。恐怕是有人想栽赃燕王府,请殿下恕罪。”
“算了算了,你们也是职责所在。”萧惟把谢无猗往身后藏了藏,不耐烦地咂着嘴,“老何,你赶紧抓人去吧,本王熬了半宿,好吃好喝没捞着,快被你们给折腾死了。”
萧豫看着双唇冻得青紫的萧惟,也不想再教训他,只对何茂良吩咐道:
“何御史,卧雪庄走水不是小事,还是要尽快找到人。”
何茂良躬身称是,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好在萧惟和萧豫都不打算深究。他又暗中瞟了一眼谢无猗,还是觉得她眼熟。何茂良心中犯起嘀咕,乔家姑娘和谢家女真的这么像吗?
待封达关上府门,萧惟揽在谢无猗后腰的手立刻放下。他站在院中,低声问:“王妃呢?”
面前的女子退开几步,掏出手帕擦干净脸,原来这个骗过所有人的“谢无猗”竟是春泥化妆假扮的。
春泥福身回禀道:“殿下,王妃和花夫人一直都没回来。”
谢无猗去卧雪庄,那花飞渡去了哪?她是去接应谢无猗的吗?
萧惟看了看春泥和云裳,两人似乎都欲言又止,顿觉奇怪。他大步走进内院,看见直到现在还守在卧房门口寸步不离的阿年,面色骤然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