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之后,唐士文的脸上却再也撑不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见状,冯云与薛雨相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感慨。
冯云也不多说,缓缓走上前去,拍了拍唐士文的背。要说这些年过的最痛苦的,那必然是林申,但要论心中最难过的却是唐士文,如今林申为救薛雨而死,更是给他心上来了狠狠一刀。
“……冯云,林申,林申他……”
唐士文曾在无数个夜晚中幻想要如何跟冯云解释,才能让冯云原谅林申,他想象这一定是林申最期望看到的事,然而真当他见到了冯云时,一切却都堵在了嗓子里不知如何说起。
加害的人是林申,被害的人是冯云,而他自己虽是被利用,但也确确实实起到了帮凶的作用。如此,自己有什么资格替林申辩解,又有什么资格让冯云去原谅林申?
然而没等他说完,反而是冯云轻声答道“我已经知道了。”
闻言,唐士文蓦然一愣。
“说实话,当初我也很愤怒,甚至希望真的是我错怪他了。”说着,冯云缓缓来到薛雨床前坐了下去,脸上有悲也有叹。
“他……”唐士文很想替林申说些什么,但就如先前所言,他根本没法替林申辩解什么。
然后就听冯云接着讲道“不过后来我突然想通了,我似乎也没资格怪他。商…商宁国、血目教,就说那次,也是因为我才会让你们涉险,他还有你们都险些回不来了,算下来是我先欠你们的,也欠他的。所以我们也算是打平了。”
“……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唐士文咬着牙无奈叹道,他虽然很想冯云能够原谅林申,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论的,至少朋友之间不该是。
见状,冯云浮起一个微笑,随即突然问道“他这些年过得怎样?”
唐士文不明白冯云为何要这么问,不过薛雨却是立刻答道“过得很苦,士文老找他的麻烦,有李师姐在,丹鼎殿的弟子也不待见他。”
听到薛雨这么说,唐士文面色一苦,事到如今,他虽然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但要说没有后悔却是不可能的。
然而冯云听完却是笑着回道“既然如此,那还说什么,欠的欠了,还的也还了!本来还想指着那混蛋的鼻子当面问问他为什么,哪知道他居然直接溜了,当真混账至极!”
冯云虽是笑着说完,但在场三人却不禁同时红了眼眶。
“喝酒吗?”半晌之后,冯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喝!”唐士文立马答道。
“……扶我起来!我也要……”
在船舱里怎么能喝得尽兴,于是冯云与唐士文二人抬着全身裹满伤巾的薛雨在丹鼎殿弟子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飞下了战舟,然后寻了一处安静的树林痛痛快快的豪饮起来。
酒过三巡,没有用真元化解醉意的三人已经逐渐露出醉态,唐士文年纪最小却是喝得最狠的,此刻已是面显酡红,说话间情绪也高涨了不少。
冯云又给自己灌了口酒,随即用袖擦去嘴边酒渍问道“他最后有留下什么话吗?如果有愿望说不定我能替他完成。”
“没有。”唐士文摇头答道,“他只说他窝囊了半辈子,本来想舍了一切、去换个、出人头地……”说到这里,他已是泣不成声,眼泪顺着手臂不断滴入酒坛之中。
于是薛雨接过了话头继续说道“他想用一切换个出人头地,结果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抓住。”说罢,薛雨狠狠地往口中倒了半坛子酒,然后又继续道,“冯云,这些年他一直跟我和士文说,他从来没想过要害你性命,从当年……说到了临死那天。”
“……我信。”冯云闻言笑了起来,“他这人说好听点叫稳重,说不好听就是优柔寡断,别人做这种事都会把事情做绝,也就他,傻不愣登地还想着留一线!这不明明就做不来坏人吗!蠢货!太蠢了……”
他以袖遮面,不多时,袖上与脸上都布满了湿迹。
“是啊,蠢货。什么叫什么都没抓住,我这条命不就是他抢回来的吗!”薛雨说着,又痛饮起来,也许是烈酒麻痹了他的身体,一时间他竟感觉身上的痛楚缓解了许多,于是扶着背后的大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敬你这个蠢货!”喊罢,薛雨将剩下的半坛子酒倒向地面。
见状,冯云与唐士文也纷纷站了起来,抓起手中的酒坛,饮了几口后也学着薛雨的模样朝地上倒去。
“敬你这个蠢货。”唐士文抹了把泪开口说道。
“敬……我的兄弟。”
……
将醉倒的两人送回住处后,冯云才再次离开了战舟,不知不觉间已是深夜,不过对于修士来说昼夜早已不是那么地分明,所以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昔日的落秋亭已在半月前那惊天动地的一战中毁去,如今只剩部分残垣。然而此刻却有两名女子留足此地。
“张师兄说你不在宗内,我就猜你可能在这里。”远远地,冯云的声音却是先他一步传到了女子耳中。
慕容玥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随即转头看向一侧。
依旧是那头白发,依旧是那身素袍,还有那副永远都那么惫懒的笑容。
“半夜三更,竟带着一身酒气来见一位姑娘,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学会什么叫礼数。”慕容玥坐在用石块削出来的石凳之上,伴月则侍立在她旁边,不时为她斟酒。皎月、残亭、美人,本该是副良辰美景,只可惜突然多出了一个男人。
冯云哈哈一笑,一振袖便散去了浑身酒气,随即来到残亭之中,挥手间,两张石凳,一张石桌顿时从地面上升起。
“半夜三更不假,不过此地可不止一位姑娘。”冯云笑着向伴月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伴月不禁有些受宠若惊,但她是慕容玥的侍从,自然没有在主子面前坐下的道理,于是双膝微屈还了一礼,随即懂事地又取来一只酒杯,给冯云斟满。
冯云接过酒杯倒了声谢,然后轻轻呷了一口。
“也是烈酒啊。”
闻言,慕容玥瞥了一眼冯云说道“你若不喜,便让伴月换成果酿吧。”
然而冯云却是一口饮尽,接着答道“不必了,客随主便。更何况……这样的日子也只有烈酒才能入喉。”
话音落下后,两人便再不言语,一同静静赏着山上那轮弯月。也不知是谁取走了空中的阴云,今日的月亮似乎显得格外的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玥才放下酒杯缓缓开口说道“你知道吗,师尊他在听到你扬名祖祭的消息后竟跑来跟我说,他真的看走眼了,早知道想尽办法都该将你留在我身边的。”
“当护卫吗?”冯云忍不住笑着回道。
“谁知道呢。如果按我家乡的做法,你是天下有数的年轻俊杰,我一介女子本该用来笼络你才对,或者说用我来向你赔罪,以此换回你对灵台宗的好意。”
闻言,冯云嘴里衔着酒杯一言不发地瞄了一眼对面的慕容玥。
却听她又继续说道“但是师尊没有,师尊只是可惜没有照我说的做,否则我身边就会有一位不输‘十杰’的人才供我驱使,如此我将来必然不会输给什么易明仙之流。”
听到这里,冯云也听出了几分意思,于是缓缓道“看来王长老对你真的很好。”
“是啊,他甚至在私下跟我说,希望未来能看见我能坐上掌门的位置,明明我一次都没在他面前提过此事。”慕容玥生在皇家,权术与谨慎已经刻入了她的血脉之中,她能对冯云说出自己的野心,却绝不会对王海、黄心远这些正在谋求高位的人提起。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呢?”
此话一出,慕容玥顿时转头朝冯云看了过来。
见状,冯云笑着说道“你这人脸上虽看不出心思,但有些东西你却没藏起来。”
于是慕容玥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杯,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后浮起了一丝微笑“或许你说得对。”
看着眼前女子难得地露出微笑,冯云又继续讲道“他可能比你想象地更了解你,说不定当初就是不想看着你这颗明珠在凡俗中蒙尘,才将你带到了这山中。就像苍鹰该飞在白云之上,雪莲该开在高山之巅。”
“哼。”慕容玥呡了口伴月刚添的酒,随即轻笑着说道,“多年不见,你倒是学会哄姑娘开心了。不过就算你如此恭维我,也得不到好处。”
“哦?这似乎不合驭人之术吧?”冯云忍不住回道。
闻言,慕容玥缓缓站起身来,随即俯下身子靠向冯云,嘴角带笑地柔声说道“那你要为我所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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