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我们已经打破了她的循环。”走出医院的时候,陆城对沈然说。
“嗯,应该是吧。”沈然莞尔。
陆城依旧坚持开车送沈然回去。
两人同坐在车内,却一时沉默。
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样吧,错过就是一辈子。陆城回想着整件事情的经过,心中仍有感慨,说不出的滋味,不太舒服,还有点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
沈然在想什么呢?
他转头去看沈然,只见沈然看向窗外的脑袋正随着车身的晃动而轻微晃动着,他背靠着座椅,渐渐闭上了眼眸,长长的睫毛使他熟睡的脸颊显得柔和可亲了许多。
“沈然?”陆城唤他的名字,他没有反应,看来是睡着了。
倒也是,这一天一夜,从昨天到今天,短短两天的时间,却几乎跨越了半个城市,还历了一次险,两人体力和脑力都极大的消耗。尤其是沈然,永远都是撑到最后一刻才让自己倒下。让他好好休息吧。
陆城放慢了车速,让自己驾驶得更平稳一些。同时调整了沈然的座椅,让座椅的高度往下降了一点,好让他睡得更舒服。
他一个人握着方向盘,陷入了沉思。
回望自己并不漫长的人生,有什么事称得上是遗憾。
过去他没想过,然而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像过去的自己。
过去的他,不复杂,不纠结,脑子里从来不藏事,除了案子会让他反复思考以外,从来不会挂念旁的人和事。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脑子好像停不下来了,总要围绕着一件或者几件来回地想。
这些事包括如果同事身体状况不佳,是否需要帮其申请额外的假期,以及是否需要给住得远的同事专门提供专车接送,还有,如果发现同事有服用药物的可能,是否应该询问清楚,并提议让编制外的员工同样享受警局每年给警员们提供的各项体检。
想到这,不用别人提醒,陆城自己也发现了。
这么多事,都是关于某个人的事。
自己怎么了?
沈然就坐在他旁边,他想现在对沈然说一些话,但又不想把他叫醒。
“答应了你要去相亲的事,还没有去……最近挺忙的,我……”组织不好语言,他断断续续地道:“还有,在你家看见的药瓶,一直没有直接来问你,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祟,总觉得这是你和许光远之间到秘密,所以感觉别扭。不应该的。我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我好像……”
他转头看向沈然。沈然睡着的侧脸很安宁,陆城想要一直在他旁边,看着他这样安宁地入睡,不会有奇怪的药瓶,不会有不安的防备。
“沈然,我好像……”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有些话呼之欲出。
嗡嗡……忽而衣服口袋里响起了手机的震动声,陆城赶紧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胖子。
又是他。
陆城吐槽。
“老大,你让我安排和周浩轩见面,排出时间了,只是医院那边说,这个时间还不能完全确定……”
“嗯。好。”
“老大,你那里声音怎么那么小?信号不好吗?喂,医院那边说……”胖子扯着嗓门大声问道。
陆城赶紧按键调小音量。
“知道了,挂了。”没等胖子说完,陆城就切断了通话。
再看看身边的沈然,他只是动了动身子,没有醒来。
陆城继续专心驾驶,想到刚才被电话打断了的思路,这才发觉刚刚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抓到犯人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吧,不过那是不同的感觉。
仔细回想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沈然睡着的时候和他说话了,又是在练习么?陆城讪讪一笑,自我解嘲。
不过,刚才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呢?话还未经脑子就要到嘴边。
若是在沈然醒着的时候,也能说出口么?
一向对自己的情感不太自知的陆城这一次却很坚定地在心里承诺,不管想说什么,等他醒了一定和他说。
别再犹豫不决,留在心里或许真就成了遗憾。
等到了沈然家,陆城将他送回家,很快就离开了。
他想让沈然好好休息,旁的事,等下次再说吧,没有什么比他的身体重要。
和陆城道别之后,沈然没有立刻走到卧室倒头酣睡。
他走到客厅靠近小区出口的窗台,透过玻璃窗户,看向那个刚刚从这栋楼走出去的那人的背影。
蓦地,微微笑了。
这个男人真有意思,总喜欢在别人睡着的时候偷偷说一些重要的话吗?
沈然觉得有趣。
刚才沈然的确是睡着的,但是和上一次一样,他的睡眠也较一般人更敏感易醒,陆城说话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了他的声音,但是当时没有完全醒来,并未听全。
这下换做沈然心中有愧意。他一直没有告诉陆城,他能听见他说的那些悄悄话,算不算是窥探了别人的隐私呢?
但想了想,沈然又摇头道,是这个憨憨自己是要在他耳边絮叨这些话的,被他听见了,也不算他的责任,不算偷听吧?
想到要是当面告诉陆城,他那些支支吾吾的自言自语全都被自己听见了,沈然就尴尬得直冒冷汗。陆城应该会当场社死吧。
算了算了。
诚实也得有个度。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不过当时他好像没有说完,他想说什么呢?
沈然回忆自己听到的他说过的话。有一个词他特别地记住了。
药瓶。还有什么他和许光远的秘密之类的。
这纯粹是陆城的臆想,算不上是他和许光远的秘密,严格来说,应该算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他一直睡眠不好,就算极度的疲惫,也易醒多梦,而且总会做重复的梦,常常梦到父亲和那他神伤的往事。
一旦思虑过多,还伴有入睡困难的问题。
这主要是他常年以来思虑过度有关,尤其是近来,他发现了一些和父亲失踪有关的线索,睡眠就更少了。
而这是他自己的家事,是他隐秘的心事,他谁也没有说。
许光远也没有。
至于许光远为什么会知道他在服药,还帮他带药,那纯粹是因为许光远在医院系统有认识的朋友,可以多开几盒药出来。
这一点陆城是猜对了的,只是沈然没有告诉过他罢了。
至于陆城当时询问他是否有在家里存放药物,是用于实验还是别的什么用途。
沈然没有说实话。
为什么没有说实话呢?沈然反问自己。
想到这里,原本上扬的嘴角慢慢就放了下来。
说不出口吧。为什么说不出口呢?
不信任他吗?在最开始的时候或许可以这样认为,可是到了如今,他自问,如果他在警局的所有调查,他个人的目的和愿望全部暴露给陆城,会感到恐惧吗,会不安吗?
不,不会。不但不会,还会让他更有支持吧。
是吧,沈然全然地相信陆城,事到如今,还有第二个人让他更信任吗?。
可以告诉他吗?
沈然自问,还有什么是需要他顾忌的?害怕被他怀疑,被他审问吗?
不是,沈然不怕这个,就算陆城怀疑自己有什么不轨和目的,也一定会公允对待,这方面他对陆城有绝对的把握。
陆城是那个可以把后背交给他的人吧。
真的可以告诉他吗?
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寻找父亲所以总在搜集线索,而父亲在自己十三岁那年就已消失不见,那之后,母亲也放弃了对父亲的寻找,跟着另一个男人走了,至此,一个家彻底散了……
是要把这些也全告诉他这些吗?
一瞬之间,沈然明白,是他说不出口。
面对那样完满的家庭出身的陆城,他说不出口。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是个好面子,爱比较的人了。不,不是要比较。陆城生活得幸福顺遂也是他所希望。
是另一种感受,一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自己,不在乎到近乎冷淡的自己,竟然有一天在害怕什么。
过去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若是告诉他,会如何呢?
让他知道自己的家庭,那些曾经不堪和动荡的过往,像陆城那样出身优秀的人看到了,会作何感想呢?
更不要说自己的性取向了。
会反感的吧?
一向无视他人的沈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顾虑陆城对自己的看法。
怎么会……
难道是害怕失去一个朋友吗?
沈然的手扶着窗帘,一动不动,站了许久。
他眼看着陆城坐进自己的车子,将车开走,半晌,才重新将帘子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