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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林府的六小姐,她又回到那天,自己坐在马车上眼睁睁地看着哥哥和马一起坠入悬崖。
那时候的惊惧和悲痛就像刻在她的骨子里,无论是白天黑夜,她都能清晰地记起来。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一点一点浸透在她的血液里,比十二月的寒冬还要冷。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在不停地像下坠,底下是漆黑看不见底的黑洞,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想伸手却没有半点力气。
无边无际地黑暗逐渐将她包裹起来,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陌生而熟悉的声音。
“安儿。”
“安儿——”
那是哥哥的声音。
林奕安突然惊醒,看到面前的人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神思恍惚喊了声:“大哥。”
林远山替林奕安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温柔道:“安儿怎么在这儿睡着了?是做噩梦了吗?”
林奕安环顾四周,原来这还是在林府的偏厅,她本在这里替祖父抄写经文,没想到竟然睡着了。她打了个冷战,这才发现冷汗湿了衣襟,被风一吹,在这夏夜里竟有一丝寒意。
“大哥什么时候来的?”
“才到不久。”林远山拿起她抄写的经文看得十分仔细:“你这字写得比从前好。不过我瞧着这字迹确有几分眼熟。”
“小时候我时常想你,有时想你想得紧,便去描你留下的书帖。”林奕安收起经文:“你瞧着眼熟,大约是我描多了,便带了几分你的笔风。”
林远山心情有些复杂。当初他到清州之所以没有立刻赶回邺京,一是他经脉俱伤,再不能从军杀敌,便一心想要另谋出路,有所作为之后再回林家。二是他料想李氏只是忌惮他是长子,他若失踪,家中的两个妹妹于她也无甚威胁,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
只是他未曾料到李氏竟连远在庄上的母亲也不肯放过,更何况这两个年岁尚小的孩子。也不知这些年,她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林远山有些心疼,眼下也唯有多多补偿她们才是。
“雅舍已经准备妥帖。那十个姑娘我也去瞧过,夏至当是最拔尖的。其余九个也不差,都是可靠之人,你可要将她们留下?”
“其余九个的去留,由夏至决定罢。”林奕安想也不想就答,突然又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大厅祖父的丧事还没办完,大哥可过去瞧过了?”
“我不操心林府的事,若不是你和小七还在林府,这回我也不会回来。”平时总是轻声细语温柔待她的哥哥眼里露出一丝清冷的疏离,看得林奕安有些恍惚。
“我听说哥哥改回母姓了。”
林远山冷哼一声:“林远山的牌位都在林氏祠堂供奉许多年了。他们当我死了,我也不想与他们再扯上干系。”
给林远山立个牌位这事是林月满提的,当初她奋力阻止,奈何正值李氏当家,她也无可奈何。
林远山不愿再提林府,于是岔开话题道:“照你的吩咐,我已寻来十几个有些才名的寒士安置在祥云客栈。只待九月的科举考试,若是顺利的话,应当会有四五个考进去。”
当今皇帝是位十分惜才爱才之人,他不喜朝中大员被世家一揽包,一直在着力提高寒门学子的地位。但在这世家大族当政的大锦,要想通过从地方一层一层选举到邺京,几乎断了寒门学子入朝为官的道路。
所以皇帝不顾群臣反对,一意孤行地开放这次直达天听的科举考试,天下学子都可参加,试卷评议人选会有皇帝亲自选定,最后皇帝会亲自殿试。
此举便是要提拔几个出生寒门的人。这也是林奕安能触碰朝堂的唯一机会。
“这些人家世可都清白?”
“寒门出生,都是清清白白。这些人是我亲自挑选,自愿成为侯府门客。能力与忠心都算上乘。”林远山顿了顿:“你若是不放心,我也可去拿捏他们几个把柄在手中。”
“这些人都是在底层挣扎的渴望入仕之人。恩要施,威也要立。如此方才算万。”
林奕安话里的深意,林远山自是听懂了的。他十分支持:“毕竟是牵扯进朝堂的大事,是该小心些。我会将他们家中的妻小老母都接进白翼盟好好侍奉。”
林府的丧事办完后,林奕安又逗留几日,直到东叔派人来催,才回了侯府。
雅舍开业,里面的姑娘皆是才情出众,有惯会察言观色的人。有的精于茶艺、有的弹得一手好琴,有的做得一手好菜,有的出口成章……总之,姿容、才艺都是四楼两舫最出众的。
便是雅舍的姑娘们从不接客,只是同名流权贵,诗人才子谈论谈论戏曲歌赋,唐诗宋词,民间趣事,也受到不少名流雅士的追捧。
这可不是个找姑娘寻乐子的烟花之地,而是与红粉佳人谈天说地的高雅之地。
这里不谈情欲,只谈风月。
于是乎许多大臣碍于官声不敢往青楼跑的,纷纷爱上雅舍这等又有佳人相伴,又十分有档次的地方。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朝堂官吏,似乎在雅舍总有那么一两个红颜知己。
这其实就是林奕安建立雅舍的初衷。
雅舍的客人都是邺京内有几分脸面的人,也都是对朝堂秘辛知道几分的人。也许他们在外守口如瓶,但在这里,红粉知己温柔乡,谁又能扛得住呢?
她要的就是这些来往权贵带来的消息。
两个月后,当穆城首战告捷的文书还未送到邺京时,林奕安就已经得知此消息。
事实证明,她建立雅舍的做法是正确的。
“夫人,真是太好了!”
首战告捷,成功收复第一座城池,这是个极好的开头。立春脸上难掩兴奋。
林奕安长久皱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里喃喃道:“胜了好,胜了好啊。”
拢绿奉上一盏茶:“等侯爷的文书送到邺京,想必家信便也能到了。”
林奕安笑着喝口茶,喜悦逐渐淡下去,她忽而想起什么,忙问立春:“雅舍的消息可送来?”
“尚未,许是要明天了。”立春道,“夫人为何这么着急,按惯例不是三日送一回消息吗?”
林奕安放下茶杯,眸色渐深:“穆城首战告捷,我倒要看看是否有人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