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天召二十一年春天,应天书院每年一度的招生,吸引力天下读书种子的目光。
无数人说,今年的入学考试,前无古人,恐怕后也难有来者了。
毕竟今年的考试,出现了两个在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第一就是今年考试的前十名,有五个是女子。
应天书院自从开放招生后,二十年间也不是没有过思想开放的人家试图将女儿送入学堂,但此前女子入学一年最多也就两三人,最好的成绩也都在五十名开外。
然而今年一下子出现了五个女子一同进入前十名,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至于第二件事嘛,就是今年入学考试的甲子第一名,竟然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年轻人。
据说这人祖上三代都是农民,家境贫寒,连上京考试的路费都是借来的。
入学考试连考三天,这年轻人没钱住店,就硬生生的在应天书院的大门外睡了三天。据说最后一日还染了风寒,带病上的考场。
可就这样,他还是力压各路豪门子弟,成为了应天书院有史以来第一个平民状元。
“快,快,就在前面。”
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蹑手蹑脚的来到了应天书院的御书楼前,扒着窗户朝楼内观望着。
“那儿呢,那儿呢!”
一个京北口音的年轻人指着御书楼二楼的台阶轻声吆喝着,其余几人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位紫衣女子,此刻正坐在台阶上,手中捧着一本古线书,青葱般的玉指捏起书页的一角,轻轻翻动,生怕毁了这本年代久远的古籍。
坐在窗边的一个年轻人听到了外面的响动,疑惑的朝窗外探出身子,却正好挡住了这几人的视线。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被挡住视野的年轻公子哥们看到这个身穿书院院服的男子,面面相觑。
每个进入了应天书院的学子,都会得到一身量身裁剪的精美灰白色院服,学院规定凡是上课时,必须身着院服。
但平日里,应天书院中的豪门公子们那里看得上这种“粗布麻衣”,自然都是尽可能的找机会穿自己的华服。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书院中见到休息日依然身穿院服的男子,所以不由得有些好奇。
为首的一名白衣公子皱了皱眉头道:“在下京北城张士晋,家父是当朝户部尚书张世平。”
说着,他指了指身旁的两人道:“这位是户部侍郎之子于亮,另一位是礼部侍郎之子孔成仁。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年轻男子仿佛没听到张士晋的提问,依然皱着眉问道:“你们到底想干嘛?”
三位公子哥看到男子这般态度,皆是眉头紧锁。
要知道他们的父辈都是朝廷正二品官员,哪怕在京北城,一个个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纵使这应天书院卧虎藏龙,他们也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
张士晋明白,出门在外尽量少招惹是非,他也不是喜欢借着家族势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眼见男子气盛,他只好回道:“我们兄弟三人今日歇息,想来御书楼看看书。”
男子隔着窗户盯着三人,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买账。
只见他摇摇头道:“既然看书,为何一直在窗外贼头贼脑的张望,而不是从正门进来?”
于亮听到男子的话,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是哪里来的书生,敢这么和我张哥说话,敢用‘贼’字形容我们,你好大的胆子。”
年轻书生冷哼一声道:“堂堂八尺男儿,出门在外要先报家族之名,靠父辈撑腰,要知做贼都希望能成为贼首,自己的名字响彻天下,你们又如何?”
于亮听到这话,作势就要动手,却被张士晋挥手拦了下来。
他双手抱拳,隔着窗户深深的朝男子鞠了一躬道:“我等愚钝,一心只想继承父辈之名,不辱祖上荣光,却未曾思考过百尺竿头如何更进一步,今日听闻公子一席话,在下实在惭愧。敢问公子大名,日后我张士晋但凡有所作为,一定不忘公子今日教导之恩。”
年轻书生指了指右手边道:“御书楼大门在那边。”
说完,就轻轻关上了窗户,不再理会院中的三人。
“张哥,这书生实在欺负人,他到底什么来头,敢这么横。你等着,我回去就托人打听打听。今天这事儿,他爹要是每个从三品就别想平!”
张士晋望着那扇紧紧关闭的窗户,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打听了,我大概猜出来这人是谁了,你摆不平他的。”
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孔成仁皱了皱眉道:“张大哥,难不成他是什么首辅大臣之子?”
张士晋摇摇头道:“你没听懂他的话吗。他什么大臣的儿子都不是,他就是个平民百姓。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就是应天书院二十年来第一个平民状元郎乐希言了。”
乐希言一直在御书楼坐到了月上枝头,才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前去吃饭。
应天书院知道了他家的情况后,不但免了他部的费用,还每个月给他发二两银子的餐费。
要知道这些年天下太平,大梁民富国强,一布袋大米才只要五十文,二两银子,是乐希言从小到大都没摸到过的天文数字了。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各位珍惜口袋里的每一枚铜板,甚至连饭都一天只吃一顿,只希望能每个月给家里寄回去一些银钱补贴。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何时,御书楼已经亮起了上百盏铜制油灯。
这种油灯他在寒月楼那女子房中见过一次,据说一盏就要十几两银子,这上百盏,恐怕够他家四口人吃上几辈子了。
一想起被那个男子带去寒月楼的经历,乐希言不由得脸色有些泛红,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入青楼,虽然只是简单的吃了一顿饭,借宿了一宿,但那灯红酒绿的场景,让他至今难忘。
不知道当初接济自己的恩人如今过的如何了,他这次金榜题名后,曾经想过去寒月楼寻他,却还没进门就被一个老鸨打发出来了。
“唉,有机会一定要去寻那位恩人,一饭之恩,不敢忘。”
他缓缓起身准备离开,却发现转角处的楼梯上,竟然还坐着一个女子。
他隐约记得早上来时这女子就已经坐在这里了,如今已是戌时,这女子似乎还未打算离开,依然沉浸在那本书中。
乐希言欣慰的笑了笑。
毕竟应天书院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学府之地,读书殿堂,虽然有不少上午那种官宦之后,纨绔子弟,但热爱读书之人也比其他地方要多上许多。
乐希言轻声慢步离开御书楼,慢慢关上了大门,不希望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了那女子的心神。
今日月明星稀,乐希言走在一条人迹罕至的石板路上。
这是他进入应天书院第一天就发现的一条小路,绕过这条路是一片荷花塘,而荷花塘的对面就是饭堂了。
这里算是御书楼距离饭堂最近的一条路,只有抄这种近道,他才能敢在饭堂关门之前到达,否则恐怕今天就要饿肚子了。
“呦,这不是咱们乐大公子吗?这么着急的赶路,是要去哪啊?”
乐希言抬头看去,发现前方几个男子挡在了路上,为首的正是早上的于亮。
乐希言扫了一眼,发现于亮身后的几人他都没见过,至于今早的张士晋和孔成仁,更是没了身影。
他皱了皱眉问道:“你想干嘛?”
于亮仰着头背着手,一步步走到乐希言面前,和他脸贴着脸,鼻尖相碰,轻蔑的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平民状元郎。”
乐希言不躲不闪,面色平静道:“你今天上午不是见过了吗,你家主子呢?”
于亮轻哼一声道:“张哥不过是我兄弟之一,要不是他爹是我爹的头,他想跟我当兄弟我都懒得搭理。”
于亮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一群人道:“看见没,老子这么多兄弟呢,都想见识见识乐大公子的威风。”
“让开,否则我就去找你夫子了。”
于亮退后两步,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哎呀呀,千万别的乐大公子,千万别告诉我夫子啊。”
说着,他眼神一寒,面色冷酷,一把抓住了乐希言的领口道:“多大的人了,还找这告那的。你去告啊,你去告了又如何?你以为我跟你这种人一样,非常珍惜身上的这身破布吗?我实话告诉你,老子进书院的名额就是三千两买来的,你有种就去告,大不了我今年离开了,明年再买一个。”
于亮一把推开乐希言,嘲讽道:“你这种人可能不知道三千两什么概念吧,我告诉你,我养的狗三年都花了老子不止三千两了。你猜,我的狗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乐希言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领口,平静的盯着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男子。
“他的命重不重要我不知道,但是你的命确实不怎么重要。”
正在众人僵持不下之时,一个女子声音从乐希言身后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一个紫衣女子缓缓从远处走来,手中还捧着基本书。正是白天坐在御书楼台阶上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