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镇南王府的西南侧,有一间院落,院中有一株梧桐树,树下种满了棠棣花,乍一看小院的布置竟与林府的百花楼有些类似。
院中有一栋二层小楼,此刻小楼的一楼正亮着灯。
今晚的姜子符又是彻夜难眠。
这已经是他失眠的不知道第多少个夜晚了,可当他躺在床上闭上双眼,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就会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他面前。
“你背叛了兄弟!”
“你害了我家!”
“你走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林安颜、林今墨、杜鹃。。。他们一个个出现,一句句谩骂,充斥在姜子符的脑海之中,久久不能平静。
他恳求他爹把他送去军中试炼,希望和过去一样,让忙碌疲劳的军伍生活填充他的大脑,让他无暇分神想任何关于林家的事情。
然而不知为何,这次镇南王却一反常态的拒绝了他,而且只要求他老老实实待在镇南王府,寸步不离。
姜子符将一杯葡萄酒倒入杯中,杯身墨绿似翡翠,隐约间似乎还发着光,一看就是最上好的夜光杯。
姜子符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的捏起酒杯放在眼前,对着烛光轻轻晃动,杯身映着烛光,反射出翠绿色的光芒,就犹如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岂止是美丽动人。
这杯子曾是林安颜的心爱之物,是西域西夜国的国宝。
当年林未革前往西夜国做生意,为那里带去了中原上好的丝绸和茶叶,西夜国国王大喜,将这套酒具赠与了林未革,而林未革又随手转送给了他的长子林安颜。
就是这么宝贵的东西,只因姜子符当时在百花楼一眼瞧见太过喜爱,林安颜竟然将其套送给了他,连一丁点犹豫都没有。
对于林安颜而言,别说是一套名贵的夜光杯,就是整个西夜国,若是姜子符这个结拜弟弟想要,他也会想方设法的买回来。
可就是这样一个结拜大哥,如今却被抄了家,而害他家破人亡的,正是镇南王。
“老天爷,这是你的安排吗?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一切吗?这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吗?”
正当姜子符轻声感慨之时,却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微小的异响。
“噗!”
那响动犹如蚊蝇一般,但如今的姜子符早已修炼至七重天内力,百步之内,便是再细微的声音又如何逃得过他的耳朵。
他有些疑惑的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探头查看了一番,却未见任何异常,只是似乎巡逻的士兵比往日少了一些。
就在他关上窗户的一瞬间,突然一阵微风从他身后吹过,就连灯罩下的烛火都被带着摇动了一下。
只这一下,姜子符立马醒过酒来,他急忙转身摆出应敌架势,却见一个人已经坐在他刚刚的位子上。
看到那人的瞬间,姜子符的双眼瞪大,满脸的惊讶神色,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咽了口口水,一步步走上前,反复观察着那人的面容身形,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之后,眼泪瞬间崩了出来。
“林。。。林哥。。。”
林安颜根本不转头瞧他,只是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仰起头一饮而尽,然后将夜光杯放在手中慢慢把玩。
“好东西啊,好东西。。。不过用这杯子配上十五年的西域赤珠葡萄酒,倒也算不上亏待了它。”
林安颜放下酒杯,转过身对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姜子符说道:“不错嘛兄弟,三年不见,品味见长,有我当年的水平了。”
姜子符望着眼前这个三年未见的结拜大哥,只觉得他面容一如往常一般带着和煦微笑,然而眼神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与陌生。
过了片刻,姜子符终于缓过神来,他赶忙上前为林安颜续上一杯酒,关切问道:“林哥,你是怎么混进王府里来的啊。”
林安颜一杯酒饮下,轻轻一笑道:“随便杀了几个兵,然后就走进来了。”
“你杀了镇南军的人?!”
林安颜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同惊雷般在姜子符耳旁炸开。
姜子符愣了半晌,嘴巴微张却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好像三年未见,眼前这个男子眼睛还是那个眼睛,鼻子还是那个鼻子,可就端坐在这,他竟已是认不出分毫。
片刻过后,姜子符饮下一杯酒压了压惊,尴尬的笑了笑道:“那林哥现在一定已经武功大成了吧,恭喜你啊。”
“算不上大城,最多只是摸到武学的门路了吧。我刚刚进来时看了看,以我现在的本事,估计要把整个镇南王王府镇守的士兵都杀完,我也费点劲。”
林安颜口中的每一个字姜子符都听得懂,可这些字连在一起成的话,姜子符却如何都理解不了了。
杀人,杀镇南王府的人。这种事在林安颜口中说出,竟然没有一丝语气的波动,甚至好像去菜场买菜一般平常。
姜子符知道林安颜心中现在一定恨透了他,恨透了镇南王,可他还是不敢相信,曾经那个关心他照顾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笑呵呵的结拜大哥,竟然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林安颜哪知姜子符心中所想,他也懒得管姜子符如何想,只是自顾自的又饮下一杯酒,无奈的叹了口气。
“唉,可惜了,还不容易小有所成,如今却不知道跟谁分享了。”
听到这话,姜子符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酒杯,一个闪身跪在了林安颜身侧。
“林哥。。。”
林安颜单手托腮,下巴微微抬起,斜眼看着身旁这个镇南世子,语气平淡道:“我又没怪你,你是我兄弟啊,这是何必?”
“啪!”
姜子符一巴掌重重扇在自己脸上,半张脸瞬间通红。
“林哥,是我对不起你。”
“啪!”
不等林安颜说话,姜子符又是一巴掌,一丝血红已然透过了脸皮。
“林哥,是我畜生,我没能照顾好你家。”
正当姜子符要扇第三掌时,林安颜一把死死钳住了他的手臂。
林安颜双目微闭,深吸一口气,似乎眼前这一幕,让他的情绪也产生了一丝微小的波动。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求过情吗?”
姜子符闻言,轻轻解开了自己的上衣,只见一道道青紫色的痕迹印在他的背上,每道痕迹都有小臂粗细,显然是被仗打过的伤。
“我在大殿外跪了三个时辰,却始终没能见到皇上。回来之后被我爹知道了,他罚我军仗八十。”
林安颜望着那伤痕,沉默了一会,一把把姜子符拉了起来。
“我家人在哪?”
姜子符轻轻叹了口气道:“林家上上下下三十余口,现在都被关在大梁天牢里,而天牢就在皇城司的地下。
至于百花楼的几位姑娘,她们之前一直在应天书院读书。你知道那地方是大梁的读书圣地,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轻易踏入,所以目前书院已经被不良人围住了,不过几位姑娘还算安然无恙。”
“只是。。。”
“只是什么?”
姜子符犹豫片刻,断断续续说道:“只是你妹妹。。。林小姐不知为何,前几日出现在了京北城里,而且被人发现了行踪。”
“什么?!”
听到这话,林安颜瞬间站起身,目眦欲裂!
姜子符见状赶忙安慰道:“林哥你放心,城里的镇南军已经被我拖住了,而且林小姐身边有高人保护,已经逃出城了。”
“高人?”
姜子符点点头,眼神中有一丝怀疑,轻声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初闻也吓了一跳,你府上那个元翼叔,竟然是个不出世的高手,当时朝廷派兵封查林府,他一人就战退了八百执戟郎。后来林府上下被抓,他也消失不见了。”
“前几日你妹妹被发现时,皇上派了柳宗明去追捕,然而柳宗明却被元翼打成了重伤,现在还躺在太医馆昏迷不醒呢。”
林安颜皱着眉盯着姜子符,与他对视良久,确定他说的都是真话后,才疑惑的摇了摇头。
“柳宗明是上届武林榜第五,与囚剑山庄前任庄主于子峰并列,这种高手竟然被元翼叔打败了?”
林安颜心中满是疑惑,但此刻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天牢看守森严,一时间闯不进去,眼下先找到林今墨要紧。
姜子符补充道:“据我所知,林小姐和元翼已经出城,现在估计已经到了城外三百里的枯木林了。”
林安颜点点头,饮下一杯酒,起身准备离开。
“林哥,等一下!”
林安颜疑惑回头,却见姜子符满脸的犹豫,等待半晌,他终于缓缓开口道:“皇城司已经安排了持戟郎、护城卫、不良人、不良臣以及各路高手围追堵截林小姐,而且。。。而且镇南军明日也要出发了。不出意外,林小姐马上就要被十面埋伏了,你要赶快啊。”
林安颜“嗯”了一声,似乎对姜子符口中的那一股股兵力漠不关心,转头走出了小楼。
“姜子符。。。”
林安颜驻足院中,背对着小楼,抬起头看了看夜空,今夜有乌云遮月,满天漆黑不见星光。
“姜子符,跟你做兄弟,我不后悔。”
姜子符仿佛已经知道了林安颜后面要说的话,他流着泪点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今后我要走的路,注定了你没法与我作伴,咱们的兄弟之情,恐怕只能到这了。”
林安颜深一口气,双手握住外套的下摆,身形似乎有些颤抖。
姜子符泪流满面,死死的闭上了双眼,无力的跪倒在屋内,不愿看之后的一幕。
“刺啦!”
一声过后,林安颜离开了小院,一个箭步蹬地,飞出了镇南王府。
过了不知多久,姜子符终于睁开了眼,他强撑着站起身,颤颤巍巍的走出小楼,无力的跌坐在棠棣花丛中,手里捏着的,是一块碎布。
林安颜,割袍断义!
后记:
最近这几章越写我越抗拒。
我不是个喜欢悲剧的人,虽然我觉得人生就是悲剧。
但无奈,故事就是这样,戏如人生,总会在某个时刻,发生某些事,让人改变。
姜子符是林安颜这一生最好的兄弟,从前是,以后还是。
但林家与姜家,本就该是不同的两片天下,不同的两家人,这就是命运。
所谓造化弄人。
我在姜子符的院子里种下的花,名为棠棣,取自诗经,比如兄弟。
这章的最后,棠棣花还开着,兄弟却不在了,这是人生。
林府被抄家这件事,对于林安颜的影响非常非常大,从这章就可以看出来,现在的林安颜,行事作风已经开始有些奇怪,与之前故事里的他有了很大的不同,之后很长时间里,还会更不同。
人的一生总要经历种种变化,第一部北上习武是林安颜的第一次变化,现在是第二次,至于今后的第三次第四次,那是后话了。
这段时间的篇章里,我总感觉对不起很多人,但还是那句话:
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