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贺舒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正好看到周壑川愣愣地站在门口,“这架钢琴是你的?你竟然会弹钢琴?”
周壑川恍如隔世般回过神,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会。”
不会二字刚一出口,周壑川就懊恼地扯了扯唇角——他已经不是那个不会弹钢琴的男孩了,而那个想听钢琴曲的男人也早已忘却前尘。
贺舒一扬眉,左手抖了抖手里的曲谱,“看曲谱上你的笔迹可不像不会的样子。”
周壑川的目光落在那本已经开始发黄的曲谱上,原地沉默站了一会儿,走过去脱掉外套扯松领带把衣服塞到贺舒怀里,轻轻推他一把,让他腾出地方,“帮我拿一下。”
他松了松袖口施施然坐下,顺手解开领口三个扣子,露出性感的锁骨和一角坚实的胸肌。抬手放到琴键上,薄薄的白衬衫下他腰背笔直,在眩目的阳光里简直英俊得不可逼视。
周壑川微微偏头看向贺舒,冷峻的眉眼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融化进阳光的温度里,他轻声问:“想听什么?”
贺舒像是没见过他这样,眯着眼借着光好好欣赏了一下,才弯腰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他信手翻了翻曲谱,随便挑了个最顺眼地放在谱架上,“这首。”
周壑川抬头一看,眼神一顿,继而露出一抹“我就知道是这首”的笑容。
——《梦中的婚礼》。
他闭了闭眼,修长的手指搭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慢慢下按。
“叮——”
优美的曲调从周壑川的指尖溢出,由生涩到圆滑,空洞到含情,时光筑成的藩篱被渐渐汇成一条深情洪流的琴声冲垮,多年前欲人知又不敢为人知的隐忍恋慕和现如今满腔喷薄欲出的又爱又痛仿佛在这一刻水乳|交融,再也难分彼此。
楼下,刚刚从厨房出来的老管家听到这久违的钢琴声忍不住停下脚步,他怔怔地看向三楼,眼底既有怀念,又满含怅然。
室外,悠扬的琴声飘飘荡荡出窗外奋力去追赶天际最绚烂的余晖,叽叽喳喳的小鸟们此起彼伏地发出这一日里最后的应和,园丁终于干完一天的所有工作,最后抹了一把汗收起工具,任夕阳将他走远的影子拉得老长。
压抑已久的宅子仿佛找到了复活的契机,稍得喘息就借着烧红半边天的彤云来了把美妙音符中的浴火重生。
贺舒靠在钢琴上,听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那近在咫尺的琴声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引起一阵雾里看花般的共鸣。他睁开眼看向周壑川,一时间满心满眼都是他有力而克制的手指,纤长浓密震颤欲飞的睫毛和每一笔都勾勒地极尽完美的侧脸。
——是那样迷人,令他连一眼都不忍错开。
周壑川的情绪从爆发缓缓归于平静,再度隐匿在层层皮肉包裹的内心深处。
一曲终了,贺舒意犹未尽地看向周壑川,他强行遏制住想要扑上去狠狠吻他的冲动,眼神四处乱飘地得了便宜还卖乖,“怪不得你骗我说不会,你这技艺够生疏的,也就我能听得下去吧。”
周壑川收回手看向逆光站着眉目不清的男人,眼神温柔得一塌糊涂,“毕竟我只给你弹过,所以还请多多包涵了。”
贺舒让他一句话哄得心花怒放,抿紧的嘴唇难以克制地提起又放下,他故作认真地问:“真的?”
“真的,”周壑川仰头静静地看着他,放任自己把两人之间曾经有过的那些隔阂和矛盾悉数放下,仿佛他还是那个要靠弹琴来博心上人一笑的毛头小子——只这一刻留下满腔沸腾的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在阳光下发酵出浓浓的暖香,他轻声说:“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无论发生什么,到死我都只弹给你一个人听。”
贺舒盯着他,倏尔一笑,眉眼飞扬间竟比满室阳光还要灿烂。他伸手揪住周壑川的领带,微微挑眉,用少得可怜的自制力强行掰走话题,“少说甜言蜜语,管家给你传的话你听到了?”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我就好了,”周壑川坐在凳子上,仰头任他扯着自己的领带,一双盛满阳光的深邃眸子波光粼粼,真诚而满覆深情,就算是圣人也要溺毙在他顺从依恋的眼神里,“我永远不会骗你。”
贺舒果然很吃他这套,仿佛被蛊惑般往前迈了一步,正好被蓄谋已久的周壑川一把搂住腰扯到自己面前。他猛地站起来,把贺舒往钢琴上一抵,借着狭小空间的局限,侧头想要一鼓作气地吻下去。
“嗡——”
贺舒一个没站稳重重地按在身后的钢琴键上,骤然响起的刺耳声音瞬间把他从被美色迷了眼的状态中拉出来,他抬手抵住周壑川的胸膛,似笑非笑,“别一说到关键地方就给我上美人计,你敢说你没骗过我?”
他坏心眼地掐住周壑川的鼻子,眯着眼拧来拧去,“我可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评价我的,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那还叫没骗我?”
周壑川被扭出一个可笑的表情依旧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只是在现有事实基础上夸张虚构了一点。”
贺舒让他气乐了,“你那明明就是胡编乱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干不出那样的事。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又欠揍了是不是?”
周壑川眨眨眼,整个人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双手环住贺舒的腰,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就像一只犯了错误在一旁乖乖等罚的大型犬,头顶上那双看不见的大耳朵都仿佛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我只是怕你想起来一切之后又不要我了,才说了那些胡话的。对不起,你别生气,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简直就是一击毙命。
贺舒惊恐地发现周壑川不知何时竟然掌握了这样一计杀招,他根本无法招架!
他色厉内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假装自己并没有被萌得腿软,“什么时候学会装可怜了?”
“一直都会,”周壑川这回不止耳朵耷拉下来,连眼神都黯淡了,垂头丧气地说,“以前一直都好用,只是后来我发现就算我再惨再可怜你也不会回头不会心软,就没再用过了。”
贺舒很想真诚地对那时候的自己说:大兄弟,您真有定力。
他原地忍了半天,到底没忍住伸手捧住周壑川的脸,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口,“都过去了。”
周壑川眼圈微红,棱角分明侧脸在沉沦的夕阳中愈发忧郁柔和,那杀伤力简直翻了番地往上涨,“我发誓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但是当年的好些事情我至今都没搞清楚,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等事情水落石出我一定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你,你等等我好不好?”
贺舒已经被这犯规的暴击打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脑袋一昏就忙不迭地应声,“好好好好——”
周壑川立马笑起来,微微弯起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看得人心情一下就跟着好起来。他侧头去吻贺舒的唇,这次再没有收到阻碍,他一边亲着一边模糊不清地说着,“我好爱你,真的好爱你。”
贺舒被他胡乱地亲着简直想笑,觉得自己就像在被一只大狗乱蹭——
贺舒:“!!!”
——妈的!被这小崽子骗了!!!周壑川吻技都能申请个高级资格证书了!在这装什么青涩!
他终于从“影帝的恐怖演技”中回过味来,气得在周壑川后背重重捶了一拳,“周壑川!你跟我装什么小可怜!起来!”
周壑川让他这猝不及防的一拳差点捶躺下,踉跄一下扶住钢琴的谱架。他刚站稳,就立马不知死活地在恼羞成怒的贺舒耳边暧昧地吹一口气,含笑的声音低沉撩人,“真搞不懂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我以前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能把你吻到腿软的现在的我呢。”
贺舒:“……”
周壑川好像天生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乘胜追击反倒是他骨子里的掠夺本性,他变本加厉地继续靠近,在贺舒饱满莹白的耳垂上用牙齿轻轻磨了磨,“真想在这架钢琴上把你做到哭出来。”
贺舒冷笑一声,不轻不重地照他肚子给了一拳,“能耐不大,胆子不小。”
周壑川疼得弓了一下腰,咬着牙搂住他,破罐子破摔一样抬头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舍得你就打死我。”
贺舒:“……”真特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憋着气正没处发,就听周壑川又换了一副郑重其事地口吻,“虽然刚刚有些是在逗你,但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贺舒,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一辈子都可以不向你说一句谎话。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对一切来龙去脉知之甚详,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向你解释。你给我一点信任和时间好吗?”
贺舒满肚子的疑问都被这一句情真意切的恳求给压了回去,最后只能长叹一声,“好吧。”
周壑川立马心满意足地拉着他往楼下走,“先去吃饭,晚上还有一个酒会,我们一起去。”
贺舒一愣,“酒会?那还吃什么饭?”
周壑川:“傻,到时候肯定吃不饱,先垫一口。”
……
巴黎·美杜莎会所。
站在停车场的贺舒低头看一眼身上雪白的西装,觉得一旁车灯晃过来的时候自己整个人就像颗爆亮的白炽灯。
贺舒:“……穿成这样是不是有点夸张?”
周壑川趁着四下无人,偷偷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一口,“不会,很好看。”
他一边和贺舒并排往里走,一边给他解释,“一会要给你介绍的美国导演安德森明年六月份有一部新戏要开拍,其中一个角色我觉得很适合你,争取今天晚上就帮你把这个角色拿下来。”
贺舒一愣,扭头看他。
周壑川还以为他是紧张,就安慰道:“我和他关系不错,这次就是带你给他看看,所以没提前告诉你,别紧张。”
贺舒点点头,和他一起推门进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壑川走进去的时候,门口周围几米之内的交谈声都小了,故而另一声惊呼就显得格外清晰。
“我的天,周,你真的来了!”
一个染着红头发的高大外国男人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兴奋地想和周壑川来一个热烈的拥抱,结果周壑川眼疾手快从一旁的酒桌上拿起一杯红酒,挡了他一下。男人为了不让红酒洒在自己身上只能遗憾地放弃拥抱的念头,退而求其次,眼冒绿光地扒住周壑川的胳膊。
“天啊,简直不敢相信,我以为你是逗我的,不是说你在中国呆得不想回来了吗?”
周壑川开门见山,“这不是为了给你介绍适合‘路西法’的演员吗?”
男人震惊,“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种小事了?”
周壑川一哂,并不回答,而是给这两人引荐,“这位是安德森导演,我身边的这位则是我欣赏的演员,贺舒。”
贺舒朝安德森一点头,听着来之前周壑川在他耳廓处安放耳机里的同声传译,端着一脸“禁欲冷淡”,吐出一句周壑川路上硬灌到他脑袋里的两句英文之一——“您好,安德森导演。”
安德森张大嘴,“这就是你说的合适的演员!天啊!他可真像个天使!不过这个天使是不是没有成年?”
周壑川:“你觉得我可能给你带一个未成年?”
安德森:“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太稚嫩了,完不像能撑起魔王和大天使长双重身份的路西法。”
周壑川老神在在地提醒,“这话我听着耳熟,当初你好像也是这么否定我的。”
“……”安德森让他怼得脸都青了,“好吧,我承认,那是我最失败的一次评价,但你这样的妖孽,绝对二十年内出不了两个。周,你这是在为难我。”
周壑川轻笑一声,晶莹鲜亮的红酒在高脚杯里摇摇晃晃,衬着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有种难言的尊贵迷人,“不如这样,你给他留个机会,如果试镜得时候你不满意,就由我来演怎么样?”
接受同声传译的贺舒猛然抬头,眉头微皱地盯着周壑川。
安德森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着实吃了一惊,他脑神经打结地反应了一下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忍不住再度去打量旁边这个稚嫩漂亮的亚裔男孩,实在想不明白周壑川为什么会下这么大的赌注,对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信心。
周壑川朝安德森举举杯,“我只怕你到时候会祷告上帝让我离你的新戏远一点。”
安德森自然不信,他夸张地拍拍自己的胸口,一副捡了大便宜的样子,“天啊,我还是难以置信,你竟然要自降身价重回电影圈?”
“今时不同往日,安德森,”周壑川玩味地笑了笑,长眉高高扬起,那扑面而来成熟男人的魅力不知看傻了周围多少贵妇名媛,“以前我演电影叫闯,现在演电影叫玩,就像没人因为你玩了一次一万美金的赌马就觉得你身价只有一万一样,没人会因为我玩了一部几亿的电影就觉得我身价也只有几亿。”
安德森:“……”为什么觉得膝盖好疼。
“更何况,”周壑川伸手搭在贺舒的肩膀上,他侧头朝贺舒勾勾嘴角,“我的美神也根本不会给我出手的机会,是吗?”
“当然。”贺舒迎着他的目光,学着他的样子微微一挑眉,这动作做在他脸上却有一种他独有的贺舒式嚣张肆意,瞬间打破了他刚刚刻意营造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天使光环。不动如山与张扬凌厉,两种截然不同的男性魅力难分高下在空中悍然相撞,简直比任何一张时尚大片都要富有张力,周围的一切都在这种针锋相对的隔空对峙中化成最华美的陪衬。
安德森:“……”很好,这波狗粮有点噎。
他挣扎着在这种别人连头发丝都插不进去的气氛中挤出一席之地,固执地表示:“周,你太天真了,你的名气远远不是这位小美人能比的,你是行走的票房保证,这一点上他永远无法追平。”
周壑川强行将自己的目光从贺舒迷人的眼神中拔|出|来,有点神思不属地说:“你安德森的电影还缺我这点知名度?”
“缺,”安德森咬定青山不放松,“如果这位小美人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那因他而损失票房号召力也总要靠什么来补齐一点。”
“安德森,你是吃定我了,”周壑川失笑,“好吧,我答应你在里面出演一个不许三分钟的小配角。”
安德森立马高兴地仰天长笑,“三分钟就三分钟。”
周壑川微笑,“多了你也付不起我的片酬。”
安德森:“……”这是今晚膝盖上的第几箭?
不过周壑川这点不痛不痒的嘲讽和实打实的票房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安德森走之前甚至心情甚好的嘱咐周壑川弄好贺舒的英语问题,不要到时候栽在这上面。
周壑川自然欣然应允。
贺舒礼貌地向他吐出另一句强灌式英语——“安德森先生再见”。
安德森走后,周壑川游刃有余地抿了一口红酒,示意贺舒看不远处一直瞄着他俩的矮胖中年男人,不疾不徐地说:“那边瘦高的金发女人是VG的主编,旁边矮胖的那个是我公司旗下‘缪斯’的总设计师,我带你去打声招呼,争取把三月份的代言给你谈下来。”
贺舒没有说话,而是拉住他,说:“我很少见你像今晚一样笑这么多,脸不僵吗。”
周壑川刚要迈出的腿收回来,他垂眸温柔地看向贺舒,语气平和,“你不用在意,我也只是顺应文化差异,国内喜欢内敛,国外欣赏直率。并不是为你而曲意奉承他们,你不用放在心上。”
——当然,就算是为了你,我也心甘情愿。
贺舒信了几分无人得知,他轻轻笑了一声,“你这样尽职尽责,李胜会感动到哭出来吧。”
周壑川:“如果是你感动到哭出来,我或许会高兴一点。”
“我不懂,”贺舒仰头看他良久,低声问,“你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上心,你明知道演戏成名对我来说并没有多重要……”
周壑川轻轻晃着酒杯的手顿住,他淡淡一笑,压低的长眉下藏着的东西而却浓烈而厚重。
“你曾经和我说,当我无法保护自己的时候,就要善于运用大环境来保护自己,走去最亮的地方,让别人看到我,自然会有人愿意伸手来保护我。”
贺舒:“我能保护自己。”
“我知道,”周壑川想伸手摸摸他明亮的眼睛,却顾及周围若有若无盯着这里的无数双眼睛,只能强自按捺下来,难耐地搓搓指尖,他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不甘心,凭什么你做的一切连同你这个人都要被人毫无顾忌的诋毁,我听到的都是一些不符合实际的流言,我觉得很愤怒,更想去改变,但我发现我势单力孤。”
“我想让你也站到最亮的地方,到那个时候,有一个人说你不好,会有千万个人挡在你面前帮你回击,再没人能在你头上安哪怕一个字的污蔑。”
贺舒怔愣地看着周壑川仿佛捣碎了星辰混入其中的双眼,下意识地问:“那你也会挡在我面前吗?”
“会的。”
周壑川毫不犹豫地说——
“我会一直挡在你身前,永不后退,绝无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