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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凤仪宫里,一片纷杂。
葛医官没有来,来得是另一个医官。
登里道:“葛医官怎么没来?”
那医官道:“葛医官今天不当值。已经派人去请了。”
登里烦躁地道:“就你吧,快去看看王后。”
内室,王后凄厉的叫声一声比一声紧。
医官摇了摇头,一脸黯然。
登里焦急地问:“怎样?”
医官叹道:“胎儿还不足月,怕是保不住了,就连大人,也危险得很。”
登里心里一痛,内疚地说:“都怪我。明知她有孕,还推了她一把。”
医官微微皱眉:“刚才微臣为王后诊脉,发现脉象有些奇怪。”
登里问道:“有何奇怪?”
医官似乎有些疑惑:“王后最近饮食可正常?”
杏儿连忙回答:“王后饭量很好,荤素不忌。有什么问题吗?”
医官不解地道:“那就有些奇怪了。王后似乎营养不良,有贫血的迹象。王后贵为国母,想来不应该会缺少珍馐美味,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登里不耐烦地道:“莫管什么缘由,当务之急是救命要紧。”
医官道:“臣已经为王后服下保胎药,能与不能,只能看天意了。”
登里大怒:“什么叫看天意!本汗要你必须保住胎儿。这是本汗第一个孩子,决不能有闪失!”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婆子叫道:“不好了,胎儿下来了。”
登里心里一悸,颤抖地问道:“如何?”
婆子答道:“是个男孩,可惜是个死胎。”
登里如五雷轰顶,呆呆地傻住了。
没有人能体会他此时悔恨的心情。
自己的孩子,一个儿子,死在了自己的手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
时间仿佛在此时停顿,周围一片死寂。除了荣兰撕心裂肺的哭声。
婆子怯怯地问:“可汗是不是看一眼?”
登里知道,她指的是那个死胎。
他痛心地一摆手:“不必了。处理吧。”
婆子刚要外出,忽听得医官道:“且住。”
医官仔细观察了死胎好大一会儿,才罢休。
婆子抱着死胎走出去。
荣兰兀自还在呻吟。
医官无意中,看见桌上一个茶杯,像是发现了什么,问道:“这是什么?”
杏儿道:“这是王后喝的茶,有什么不妥吗?”
医官端起茶杯,里面有半盏残茶,还泡着几片剪做小片的荷叶。
医官慢慢端详:“是荷叶茶吗?”
杏儿道:“对呀,怎么了?”
医官问道:“王后服用此茶,有多久了?都是在什么时候喝茶?”
杏儿道:“有几个月了吧。王后喜欢在饭后喝一杯浓浓的荷叶茶,说是去去嘴里的油味。”
医官叹道:“这就是了。”
杏儿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登里也疑惑地望着医官。
医官脸色凝重地向登里道:“微臣方才还在疑惑不解,如今,明白了。导致王后产下死胎的罪魁祸首,正是这荷叶茶。”
登里吃了一惊,忙问:“此话怎讲?难道荷叶会有毒?”
医官缓缓地道:“正相反,荷叶是养颜美容清肠消毒的好东西,自古以来,就被视作消肌减肥的良药,可是,却并不适合经期及孕中的女人。”
杏儿道:“却是为何?”
医官道:“孕中妇女,宜温和脾胃,气血滋补,方可养得胎固。而荷叶性凉,孕妇长期服用,易致宫寒敛血,胎儿不稳导致滑胎死胎。这荷叶茶的服用,也有一定的讲究。饭后决不可立即服用,否则,久之,易致营养不良,气血两亏。”
说到这,医官面有不忍之色,说道:“方才,微臣细细观察死胎,见其浑身淤青,正是缺血之症。这荷叶中有一种药理,与肠胃相克,能阻断食物的吸收,所以,饭后立即服用,食物还来不及被吸收,久而久之,孕妇营养不良,胎儿自然也会随之不保。”
登里如梦初醒,痛心地道:“原来如此。想不到这区区荷叶,竟会毁了我的孩儿!”他既惋惜气愤地道:“好好的,喝什么荷叶茶!来人,把碧水池给我封了!”
荣兰挣扎着从床上大喊:“是安雅这个贱人害我!是她设计害我孩儿!”
登里心里一震。
荣兰哭道:“都是安雅贱婢的阴谋,引我上钩,痛失孩儿。快快杀了这个贱人为我孩儿抵命!”
登里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
安雅的荷花香,安雅的荷叶茶,到后来荣兰怒打采荷宫女,安雅在自己面前大度忍让,一幕幕在登里脑中闪过。
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什么阴谋?!
登里阴沉着脸,命令侍者:“传安雅夫人到凤仪宫。”
二
安雅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可汗了。
自从那次登里拂袖而去,一夜之间,安雅的静园,从歌舞升平的喧闹,一下子变作门可罗雀的寂寞冷宫。
安雅每日浓妆而待,从清晨到黄昏,望断秋水,也不见君王的影子。
在夜以继日的等待中,她渐渐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高估了可汗对她的宠爱。
本以为,凭着可汗对自己的万般娇宠,开口为娘家兄弟求个官职,易如反掌,可是没有想到,自己才刚一张口,不仅没有为弟弟铺开光明前程,反而失去了自己的恩宠。
男人对于女人,不过是爱她的赏心悦目,一旦涉及到计划筹谋危及自己的利益,立即就会退而远之。
自己之于登里,只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
安雅叹息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难道真的,君恩如流水,一去不回头?
安雅不死心。
她没有退路。
一入宫门,自己的一生以及家族荣辱,都系在可汗的恩宠上。她不能容许自己陷入到被遗忘的境介。
于是,在一段消沉之后,她决定主动出击。
她费尽心机,亲手做了精美的食物,派人送到可汗的寝宫。
当登里看到侍女托盘里的糕饼时,微微动容。
“这是我们夫人亲手做的。”侍女说。
登里拈起一块点心,放入口里,眼前,浮现安雅那张美丽的脸。
“味道果然不错。”登里从中品尝出了安雅细细的思念。为娘家着想,也算不得什么大错。登里想。
于是当晚,登里再次驾临静园。
就在安雅以为慢慢可以挽回君心的时候,却听到了可汗赐姝夫人入住青鸾宫的消息。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安雅很安静的接受了可汗有新宠的事实。
男人的心是善变的,再美丽的女人,假以时日,也会有厌倦的时候。
春兰秋菊,各领一时。
自己,有的是时间与耐心,等待可汗重回自己怀抱。
安雅微笑着,插着瓶里的花。
忽然一个宫女匆匆来报:“夫人,可汗有急事找您,叫您去凤仪宫一趟。”
安雅微微一怔。
“是什么事呢?”安雅淡淡地问。
“听说王后产下了死胎。想是要夫人前去侍疾。”宫女猜测道。
安雅微微一震,神态从容地道:“知道了。这就去。”
这件事,了无痕迹,谁又能奈何她?
三
安雅面带悲戚,侍立王后床前,关切地道:“听闻王后失子,妾身十分悲痛,只恨不能以身相代。还望王后收敛哀伤,保重凤体。”
荣兰蓬头垢面,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愤怒地骂道:“你这歹毒的女人,害了我的孩子,还假惺惺作甚!”挣扎着想要厮打,被登里抱住,好言安抚道:“你好好歇着,别动怒。”
荣兰哭道:“可汗为臣妾做主。”
登里回头看着安雅,目光冷峻:“荷叶茶是怎么回事?!”
安雅惊讶道:“此话从何说起?”
登里道:“王后因为荷叶茶而滑胎,你可动了什么手脚?”
安雅闻言大惊,双膝跪倒,道:“荷叶茶因果,可汗最清楚,怎么反来质问臣妾?臣妾自己制作荷叶茶,王后羡慕,抢夺荷叶,还因此打了臣妾的宫女,如今,怎么反倒是臣妾的不是?况且,臣妾身居宫中,如何知道荷叶茶可以伤胎?可汗明察,还臣妾清白。”安雅声泪俱下,令人动容。
登里审视着安雅,努力地甄别着她话语的真伪。
荣兰从枕上仰起头,伤心欲绝地哭道:“这毒妇,还在狡辩!杏儿,给本宫重重地打!”
杏儿迟疑地看看荣兰,又看看登里。
登里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杏儿抄起一根藤条,狠狠地向着安雅身上打去。
安雅痛叫:“可汗,您怀疑臣妾吗?”
登里看着狂怒哀伤的荣兰,欲言又止。
失子之痛,何忍再让她伤心。
况且,对于这件事,他自己也有所疑窦。
迟疑之间,安雅已被打得满地乱滚。她多么希望此时,登里能够出言阻止,可是,她深深地失望了。
这个曾经千恩万爱甜言蜜语的男人,看待自己的哀痛,如此冷静。
遍体伤痛,不如心里的割痛。
荣兰兀自骂道:“贱人!你以为可汗宠你你就上了天?你和叶护一样愚蠢!你的汉子想谋害可汗,却被可汗将计就计,砍了头颅!本宫今天打死你,让你们黄泉下相见!”
安雅如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就连藤条打在身上,也不觉得疼了。
回首看看登里,登里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没有半点要否认的意思。
悲痛欲绝的荣兰,说完这几句话,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众人纷纷,一时大乱。
杏儿扔下藤条,奔向荣兰。
所有的人,都只关心王后,没有一个人再看一眼血迹斑驳的安雅。
侍女凄惶地扶着安雅站起来,主仆二人踉跄着出去。
她心里回荡着一句话:丈夫叶护,果然是被登里害死的。而自己,不仅成了杀夫仇人的枕边人,还在费尽心机地和其她的女人争宠。
没有人注意到,她眼里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一条浅紫色的伤痕从她白皙的脸上划过,使她美丽的面容显出几分狰狞。
怕被人撞见这副狼狈相,主仆二人,沿着一条僻静的小径默默地前行。
路边,长满了过膝的荒草,几棵无名的野花肆无忌惮地张扬着寂寞的美丽。
安雅觉得,自己就像这疯狂的野草,微贱而坚韧。
人人可以践踏,但是无法泯灭它的狂野。
墙边几株高高的植物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微微停下了脚步。
那是路边田间最常见的蓖麻。
碧绿的枝干上,已经结出了果实。毛茸茸的小小圆球,里面包裹着蓖麻的种子。等到软刺变得坚硬的时候,里面一粒粒的蓖麻籽就成熟了。
安雅认得这种植物,家里的后院中,就有这种东西。只是,这看起来青翠可爱的植物,结出的种子,却是剧毒。有一次,家里的牲畜误食了蓖麻籽,几个时辰之后就抽搐而亡。
安雅唇边现出一丝冷笑。
用不了多久,蓖麻籽就会成熟了。到时候,也许,可以派个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