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春风,吹拂着他的乌黑墨发,陆鄞静立在晦暗的夜色之下。
“&nbp;好刀需磨方才不钝。前辈,实不相瞒,溪迟先前在京城曾与崔捕快有过一面之缘,巧合下同来姑苏办案,这才知晓她有前辈您这等良师。”
陆鄞温和的语气,朝牟程万说道。
牟程万面含淡笑,拱着手“&nbp;小徒做事毛躁,心性不稳,给大人增添了许多麻烦,牟某这个当师父的也难辞其咎,既然大人已经发话,那我明日就安排羡安回京,省的她留下添乱……”他虽淡笑着,却疏远而客套。
“&nbp;爹爹!陆大人!”
牟岳一人折返了回来,本是无意,却听着这么个消息——
活像被雷劈了一样,眼底有几分惊慌,木楞着脸。他的耳力并不过人,但是方才爹爹的话牟岳也丝毫不差都听到了,竟然要让羡小爷回京!
他急忙上前,步若疾风,恭敬的开口同他们解释道“&nbp;千户大人明鉴,此事不关崔捕快的事,我二人从衙役那里得知莫纪明生前经常会去吹杏楼。为着案情才走了一趟,此事全都是卑职一人的过错,是卑职硬拉着崔捕快跟我去的……”
一名身长九尺的大高个子,此时徐徐弯下腰,低眉顺眼的垂首。
陆鄞那眼底的漠然,凉薄,他眸色幽深,从中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
先前,在牟岳扶着崔羡安回房间的时候,陆鄞不动声色的瞥了那二人一眼,他之眼光何等毒辣?只需一眼便明白,她的膝盖处定是摔了一下,一准摔青了。
“&nbp;你二人也是出于案情的立场,这何错之有?夜深了,都回去歇息吧,另外,牟捕快明日你与崔捕快二人,去调查一下莫纪明在姑苏的那些时日,都住在何处!”陆鄞看向牟岳,淡淡吩咐道。
神色亦是冷清……
他颇有风度,朝着牟程万拱手作揖,两人简单说了几句体面话,旋即便转身离开了中堂。
目送着,锦衣卫千户陆鄞的背影,在墨漆的午夜下逐渐远去,直到化为一个小黑点。牟岳方才松了口气!
“&nbp;……&nbp;”感觉那位千户大人走过的地方,连空气都会被冻住。
只是他方才那番话的意思……?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毕竟陆鄞此来姑苏办案,并没有带他那些锦衣卫手下,因此他需要人手来协助他查案!所以……羡安不用走了!
“&nbp;爹爹……”牟岳像是自说自话似的,看向爹爹牟程万,连声问道“&nbp;爹爹,爹爹,那羡安她是不是……?”
牟程万淡淡的点了一下头。
“&nbp;福莫福于少事,祸莫祸于多心。阿岳你和羡安都有一个共同的弊病,足矣致命,这次前来姑苏城,奉旨寻回二十万修筑大运河的公款,对你二人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锻炼。”
轻吁了口气“&nbp;我行囊里有活血化瘀的药酒,你去找来给羡安送过去。”
牟岳耷拉着头,乖得像一只小鹌鹑。哪怕羡安不想说极力掩饰,还让自己帮她一起圆,可是还是被爹爹瞧出了端倪。
这般冷的目光,爹爹他准是恼了。一年前,爹爹将身受重伤的羡安带了回来,告诉自己以后这就是他的妹妹了……
牟岳显得有些无措,赶忙开解道“&nbp;方才回来的路上,羡安她不小心绊了一下,膝盖磕到了石头台阶上,我说背她可她不依。”
他将头埋的更低了……
“&nbp;那丫头,走没走相,站没站相,吃饭就更别提了。”牟程万无奈的摇头。
牟岳如捣蒜般的点着头,附和。匆匆转身跑开了,从爹爹的行囊里取来了药酒,来到羡安的房间外,敲了几下门。
“&nbp;叩叩叩……”
“&nbp;门没闩进来吧。”从屋里传来一道清灵的声线。
木头拉门敞开了一道缝隙,一缕江南古镇独有的细腻春风,顺着门缝荡了进来,还夹杂着几许院中杏花的甜香。
牟岳探头往屋里瞄了一眼,但是脚和身子还留在门外。羡安起身迎到门外,只见月色下,一张冷峻的侧脸,黑衣如墨的男子喘着粗气,背着手,身后似乎还藏了东西。
“&nbp;大牟,有事么?”崔羡安的唇角抿出一抹十分清丽的弧度,倚在门口。
牟岳像变戏法似的,将一只小粗瓷瓶在她眼前晃了晃,逗了一下就双手递给崔羡安。他眸似星辰皎月,像是大哥哥在逗妹妹开心。
羡安对师父和牟岳都是信任的,当下接过了粗瓷小瓶,打开木头塞子,浓郁的酒香里还掺有药材的气味。
“&nbp;是师父配的药酒?”她将木塞盖上,浅浅一笑。
牟岳笑吟吟的“&nbp;你这鼻子一般人比不了。”羡安温存微笑,“&nbp;只当你是在夸小爷我好了。”
他伸手在自己怀里摸了摸,塞了个油纸包给她,里面包着一张葱油饼。“&nbp;现在这个时辰点灶多有不便,小爷你先吃个葱油饼垫垫,免得夜里饿了。”
崔羡安接了过来,眉眼含笑道“&nbp;懂小爷者,大牟也……”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眉眼间似皎月般灵秀。
葱油饼的卖相极好,一尝就知是大牟的手艺,酥而不腻。来送药酒又送饼,显然是有话想同自己说了。遂侧过身给牟岳让出路。
“&nbp;桌上有茶水要喝自己倒。”
牟岳眼底滚着笑意。仰头背手,学着她的八爷步,悠悠然的走进屋,也不见外直奔圆桌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淡的凉茶,老老实实的倚在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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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鄞凉薄寡淡,分明是个冷情漠然之人,一身高冷仙气的玉竹之姿!
立于桌案前,他眉心轻拧,似乎是正在思虑着什么。
此番江南之行,他早前便得知随行的六扇门捕头是牟程万,且知晓那女捕快唤作崔羡安,正是牟程万的徒儿。而那夜在新丰桥,她身旁的大高个是牟程万的儿子牟岳,两人关系甚好,如同亲兄妹,前后脚当的捕快。
陆鄞与牟程万之间的谈话并不顺利,这些天,牟程万虽始终客客气气,不失恭敬,但无论言语还是举止,都透着疏远,显是心有芥蒂。
不知怎得,就想到那小捕快膝盖上的磕伤,陆鄞思量片刻,起身从包袱中掏出一小瓶药膏。
毕竟还得给杨程万三分薄面,他想着,将小药瓶揣入了怀中。想着去探一探她的口风,顺便将药膏给她。
如此想着,遂走出房间反手轻掩上门,朝着那三人所住的院子走去。
他行至她的房外,正欲叩门,便听见里头有话语声——
“&nbp;我看你以后离那位陆大人远些,爹爹说的没错,对他只管恭敬就行。”牟岳打心里自然是向着崔羡安的。
羡安嘴里还吃着东西,紧嚼了两口“&nbp;姑苏的案子还未开始查,姓陆的身边连个随从都不带,到时候肯定来差遣咱们俩,怎么远着?想躲都躲不过。”
姓陆的?陆鄞皱皱眉头。
牟岳又道“&nbp;咱们只照着吩咐办,莫让他在挑出错就是。”
崔羡安嗤之以鼻“&nbp;姓陆的那般阴险、奸诈,怎么可能不挑咱们的错。这才相处几天,大牟莫忘了,他可是北镇抚司千户,面冰心冷的活阎王……”说罢,还狠狠咬了一口饼子。
听到此处,陆鄞眉头皱得愈发紧,已经不愿再听下去。药膏也不必给了,径直回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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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娃娃般白净的容色,可时不时翘起的唇角又透着几分天真顽皮的模样。
她单手托着腮,骄矜的扬高小下巴,目光轻转,眸丝里透着莹莹水汽。“&nbp;大牟,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有那么一天你不做捕快了,那你会做些什么?”
牟岳定定的看了羡安一眼,认真思付道“&nbp;租一间铺子,开个小食肆,到时候就卖些汤面包子,等我生意做好了,就把铺子给盘下来。”他微微弯起嘴角笑了一下下,了解他的人定会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很是不错。
“&nbp;羡安你呢?”牟岳回问道,热切的目光看向她,像是很好奇她会说什么。
原本是个活泼洒脱的丫头。徐徐垂下了眼睫,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底洒下一层浅浅的暗影。
这可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她在心里暗笑着,却是在认真思虑后才回答的“&nbp;哥哥说——我们的家在江西,虽然我没什么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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