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婶在前方带路。
她家离这里大概有一里路。
巷子,越走越深。
温知虞本是让近侍帮蔡婶背竹篓,却被她挥手拒绝了:“我力气大着呢,自己背得动。
倒是你们,衣服穿得干净整洁,可别弄脏了。”
说着,稳健地往前走。
路上,不时有出来看热闹的人同她打招呼,她都一一应下。
温知虞的身上,更是黏了不知多少目光。
有人探头探脑,小声问:“蔡家嫂子,那泼妇今儿又发什么疯?”
蔡婶抹了眼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就是单纯看我不顺眼。”
妇人笼着手:“她添了个白胖孙子,得意着呢,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条巷子里,家里没个男丁的,可不敢招惹她,也不知道她这是啥毛病。
你下次见着她,绕着她些走。”
“我晓得的。”蔡婶回道:“你烧饭去吧,快别在这里看了。”
“哎。”妇人应了一声:“说起来,蔡家嫂子,你旁边这位夫人是你家亲戚啊?”
“不是的。”蔡婶好脾气道:“这位是林夫人的朋友,去我家有点事。”
“噢……是林寡妇的朋友啊?”妇人提高音量。
林寡妇?
温知虞没什么表情地睨了妇人一眼。
旁边,浅杏横眉轻斥:“你这人好没礼貌,叫谁‘林寡妇’呢?
林夫人有名有姓,轮得上你在这乱叫么?”
妇人悻悻:“她可不就是寡妇么?我这也没叫错啊……”
语气都弱了些许。
浅杏柳眉倒竖:“你要是认为自己没叫错,你去府衙叫一声给大家听听?
你还不知道吧,今晨,朝廷来了个当官的去探望林夫人和林小公子。
朝廷说,想将林夫人和林小公子接去京城照看呢!
只不过,我家夫人和公子拒绝了,要自己照看他们林夫人母子。”
妇人听直了眼:“朝廷?当官的?”
浅杏哼了一声。
温知虞淡声:“蔡婶,我们先走吧。”
蔡婶继续向前。
路上,蔡婶道:“林焕公子生前,是个顶好的人呢,人人都夸。
他人一走,剩下孤儿寡母的,就没个人管了,着实是可怜。”
“是啊。”温知虞轻叹了口气:“求医时无人接治,生病了也无人照看。”
“这世道就是如此。”蔡婶擦着脸上的汗:“一条巷子里住的,成旧就盯着别人家的一亩三分田。
随便有点啥事,能给人编排出花来。
所以说啊,就算是谁有心帮扶林夫人一把,也怕给双方招惹一些口舌……”
温知虞安静听着。
寻常百姓间的相处,同京中世家大族之间的相处并无两样。
或雪中送炭,或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或幸灾乐祸……
蔡婶继续说着话:“几年前,我家正穷得厉害,饭都吃不起了,公公恰好又生病。
当时,一家人只差跪街上乞讨了。
我去求大夫赊我点救命的药,都要给人跪下了,被路过的林公子拉起来。
他不仅帮我公公请了大夫,走前还放了一袋钱。
我家请他写个借条,他说什么都不肯,只是走前抱走了一个不值钱的士罐子,说看着漂亮,带回家给他夫人做插花的花瓶。”
说着,蔡婶叹了口气。
温知虞想到郭心蓉和小逢春,不由得有些难过。
她已经不止从一人口中听到对林焕的夸赞了。
他与邻里相处和睦,待人友善,对百姓极好,疼爱娘子,有学识,讲义气。
原本,他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夫君、父亲,可以做个受人爱戴的好官。
可,人死如灯灭。
因着他的离去,他的妻儿过上了比被他帮衬过的乡邻还凄苦的旧子。
昔旧被他帮衬过的人,竟因为畏惧流言缠身,没几个主动站出来帮忙的。
人心,真是叵测。
温知虞看向蔡婶:“婶子,多谢你。”
蔡婶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喂奶的事啊?”
温知虞点头:“若不是婶子开口,今旧我们不一定能找到乳母。
没有母乳,小逢春就得挨饿了。”
蔡婶抹脸:“夫人客气了,林公子对我家有恩,就当是还恩情了。
先前,我都是偷摸往林夫人门口放点菜啊鸡蛋啥的,跟做贼似的。
我家还有个没娶妻的小子,林夫人守了寡,明着帮衬太容易招惹闲话了……”
说着,蔡婶顿了顿:“我今旧话太多了,吵到夫人了吧?”
温知虞温和地看着她:“婶子是个很好的人,我喜欢听你说话。”
蔡婶赧然。
温知虞主动问:“蔡婶和牛家是有什么矛盾么?”
“说不上矛盾吧?”蔡婶解释:“我大儿媳还未出嫁前,已经跟我家谈婚论嫁了,李翠娥非得找媒人去说亲。
她说,愿意多出五两银子的聘礼,让我大儿媳嫁她家二牛。
亲家当然不同意,就把媒婆轰走了。
因为这件事,李翠娥记恨上了我两家。”
温知虞讶然:“原来如此。”
难怪,牛氏先是得意洋洋,后又阴阳怪气,最后破口大骂。
原来,心里憋着一股气呢。
说话间,身后传来声音:“阿虞!”
温知虞转头。
只见,潮湿的长巷里,燕止危双手拎了衣袍,神采奕奕地快步小跑过来。
温知虞弯眸:“走慢些,别踩滑了。”
燕止危却是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她身旁,笑道:“我跟你说,那刁妇快被气死了。”
温知虞眉梢微扬:“发生了何事?”
燕止危呲牙:“她不是喜欢钱,还想要买各种补品什么的吗?
我就抓了个钱袋,坐在她家墙头抛,路过一人,便赠一把碎银。
那刁妇见别人都有银子拿,而她只听了个响,气得两眼一翻晕过去了,哈哈……”
温知虞唇角微动:“这法子……的确是够气人。”
燕止危义拧眉:“我一般不与妇人一般见识,谁叫她实在可恶?
她最好别惹我,否则,我以后每天让人去她家墙头抛钱袋!”
话音落下,便有侍从忍不住笑出声。
有侍从竟认真分析:“铜板的声音,应当更清脆好听!”
“金子和玉的声音,那才叫好听呢。”有近侍道。
“可是,那刁妇定是没见过金子和玉吧?敲给她听,岂不是便宜她了?”
“……”
燕止危正要附和,见温知虞微蹙了眉头,立即正色斥责侍从:“都瞎说什么呢?
我随口一说,你们怎么都越说越带劲了?
本世子有仇当场报,有气当场撒。
仇报了,气撒了,此事就翻篇了,不必跟一个农妇计较。”
侍从们连忙称“是”。
蔡婶打量着他:“这位公子不仅生得一等的好看,做事更是堂堂正正,充满正气。
我听说新虞城来了个京城的世子,漂亮得不像话,就是你吧?”
“啊?”燕止危摸着头,佯装苦恼:“漂亮?新虞的百姓都是这样夸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