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一时间没有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愣了一下之后便有些情绪上了眉眼,但到底谨记自己姑娘的吩咐,不敢以下犯上,只好道:“姑娘在收拾厨房。”
陈留实际上不过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放在心上,听到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接着低头看书。
丫鬟没有得到半句关于此人对自己姑娘的疼惜,心下越发替姑娘不值,只是没敢将这样的情绪表现在脸上,转而愤愤不平地离开了。
陈留对这门婚事不满意,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至少是在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高盈和他身为局中人更是清清楚楚。
最开始高盈还想过或许成了亲两个人之间的隔阂便能消除,或许只要她主动一些,他终有一天会将自己当成妻子看待。
可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很快就明白这不过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又在一段时间之后,她放弃了那种像讨好似的单方面的维系关系,尽量减少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
就如同现在,陈留没有了官职,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是在书房看书,到了夜里就会歇息在书房。
而她也不过就是一日三餐替他送饭食过来,而后在他出去的短暂时间里,替他将书房收拾干净,拿脏衣服出去,将干净的衣服放回来。
这一日本来也该如此。
然而晚间的晚饭仍旧是丫鬟送来的,再仍旧是丫鬟收走。
实际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这个丫鬟留下来本来就是为她所用,替她做点儿什么事情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陈留就是隐约觉得不大舒服。
等屋子里点了灯的时候,他再一次听到了脚步声,顿时皱起了眉,“告诉你家姑娘,不要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这话说出来便含了两分怒意,然而那道脚步声却停了,没有任何动静。
既没有羞愤离开,也没有继续往前辩解。
他终于从书面上移开视线,才发现进来的人是高盈,不由皱了皱眉。
高盈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这话里的意思,不由自嘲一笑,原本不想说的话却仍旧忍不住说了出来,“三爷是以为我要将我那丫鬟与了你”
陈留没有说话,耳尖却微微泛红。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往那方面想了。
仔细想想不还是因为她今日忽然将入他屋子的事情全部都交由了那个丫鬟
且自打高家离京之后,她便百般做低服小,今日又与他有了口角之争,自然而然地可能会想到用另外的手段讨好他。
只是此时被高盈如此点破,他便明白自己竟是误会了,一时间有些羞愤。
高盈冷笑了一声,终究还是将胸腔里的那股愤怒压了下去,深吸了两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
然后她再一次上前,将一样东西放在了他面前的纸张上。
准确的来说,那也是一张纸。
然后他在陈留抬起头来的时候,语气平静,目光坚定地看着他,“陈留,我们和离吧!”
她的语气有些过于平静,那几个字像是轻飘飘地从她嘴里飘出来的似的,让他竟像是没有听懂似的。
高盈后面的话却越发自如了,“眼下的这座宅子是我的嫁妆,算你我一人一半,我那一半,算是赔偿你,虽然我知道这并不够,可这已经是我的所有了。
家里剩下的银钱,算下来也差不多就是此前你送来我家的聘礼,如今便全部还给你,我原本有一大笔嫁妆,但是那些嫁妆都被我变卖送去了高家,所以眼下也不用做什么分割。所以……”
她再一次开口,语气更显郑重,“我们和离吧!我从这里离开,你在这个放妻书上签个字,自此以后,你我便再无瓜葛。”
高盈的语速不算慢,但是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楚。
可这清晰的词句落在陈留的耳朵里,却让这个一直被称赞为聪明才俊的男子无法在脑子里组织成完整清晰的意思。
“你……你在说什么”好一会儿,他才轻蹙眉尖,反问出口。
“本来你与我成亲就是一厢情愿,不管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你对与我在一起,其实都是排斥的,只不过从前高家有权有势,你初入官场,没有倚仗,不得不依从罢了。
如今高家已经彻底倾颓,我也不再是高家的天之骄女,那些曾经能让你低头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这桩婚事便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这一次陈留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可当初是你对这桩婚事存了强烈的意愿。”
“是啊!”高盈毫不犹豫地点头,“方才我不就说了么但是现在……”
她重重地呼出口气,像是将心里的什么东西也一并呼了出来,“但是现在,我不愿意了,我与你一样,对这桩婚事厌倦了。”
陈留直到这个时候才像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要和离”
“和离、休妻都可以。”她语气淡然,“反正我也不会从这个家里带走一砖一瓦,眼下我只想你我都从这门婚事中解脱出来。”
陈留沉默了,他的目光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女子,“你打算这样从陈家离开,然后去哪儿如今满京城已经没有可以庇护你的地方,你一个弱女子,打算如何活下去”
高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虽然我一直觉得你有学识有才华,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如此仁爱世人,你我和离,我欲如何生活,与你何干”
这话说得陈留哑口无言。
高盈却在催促着他,“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若是你有什么条件,有什么想法,也尽可以提。”
看着她眉眼间那般坦然的样子,陈留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好半晌他才道:“可不管怎么说,你我既然已经成亲,便是和离,你也曾经是我的妻子,我总不能看着你流落街头。”
“是吗”高盈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他的内心深处去似的,“我在你心里,真的曾经是一个妻子吗”
她如此认真的问,却是就陈留给问住了。
见他如此愣神的样子,高盈不由又笑了,“何必为难自己,你一向不大愿意说谎,眼下竟然说出这般无中生有的话,难道心里不难受么
我都已经接受了这一点,你也不必如此虚伪的掩饰什么,此处没有外人,实在没有任何必要。”
陈留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反驳她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欲言又止,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好像所有的话都被眼前的这个女人堵死了。
最终,在高盈平静而恬淡的目光中,他然后终于拿起来旁边的笔。
正欲落下自己的名字,门口却传来了陈大娘的阻止的声音,“不能签!”
然后她急吼吼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自己儿子拿着毛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