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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婼唤一声皇上,皇太后又是一声长号,皇上温言唤着母后,只不看君婼。君婼怔怔瞧着皇上,指指衣袍与鞋:“皇上,这些是……”
皇上脸色更加阴沉,摆手道:“皇后先退下吧。”
皇太后停了哭泣,也斜着眼隔着帕子看着君婼,君婼鼻子一酸,他叫我皇后?让我退下?他竟不问缘由?低头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折回来,那些罪证得留着,不能让皇太后毁了去。
皇太后复啼哭不止,皇上正在劝慰皇太后,没看到君婼进来一般。
君婼抱了衣衫鞋子,疾步往外冲去,心中又酸又疼,闷闷回到沉香阁,趴在榻上又委屈又伤心,就算是昔日陌生,皇上也只是冷淡疏离,从未象今日这般疾言厉色。
昨夜的一切,今日早朝前说的话,难道竟忘了吗?算着时辰,这会儿该是刚下早朝,他惦记着皇太后,匆忙赶了过来,若再迟来些,说不定皇太后就该进食了。
因一宵没有合眼,胡思乱想着渐渐陷入混沌,睡了过去,眼角有两滴泪滑了下来,皇上站在窗外瞧得清楚,抿了唇转身就走。
锦绣跟铭恩比个手势,铭恩会意点头,回到福宁殿,揭开金猊换香,一边换着一边自言自语:“皇后殿下吩咐了,天气渐热,梅花香该换闻思香了,皇后殿下亲手搓的,手都红了。”
皇上手中笔顿了一下,抬眸看向铭恩,铭恩盖上金猊过来奉了茶:“皇上,那些大小不一的衣衫鞋袜都是织云坊买来的,并非皇太后亲手所做。”
皇上嗯一声:“母后都告诉朕了,说是为了让朕解开心结,无奈之举,母后哭着跟朕道歉了,也答应朕,不再绝食。”
铭恩小心说道:“无论如何,明明是皇太后有错在先。”
皇上抿一下唇:“铭恩没瞧见婼当时的模样,对母后咄咄逼人,轻蔑嘲弄,连一丝尊重都没有。她答应过朕,仔细去劝慰皇太后,朕没想到,她竟会拿衣袍鞋子逼迫母后,想来是朕对君婼太过纵容,这几日,便先不见她了。”
铭恩张张口,皇上摆手道:“再为她求情,领罚便是。”
铭恩不敢再说话,皇上忙碌到夜半,宿在福宁殿,没有回沉香阁。夜里有些翻来覆去,次日早朝前,铭恩状似随意问道:“皇上昨夜里睡得不踏实?”
皇上嗯了一声:“倒不是离不得皇后,只是心里惦记……”
说着话抿了唇,自从君婼说没有皇上在身旁睡不安稳,夜里再晚也会回到沉香阁陪她,昨夜里,可睡得安稳吗?
铭恩笑道:“前夜里,皇后殿下怕皇上做噩梦,一宵没睡,就那样看着皇上。昨日又伤心委屈,也劳累了,小人估计,夜里定睡得好。”
皇上愣了愣,手指指向铭恩,铭恩未等皇上说话,忙转身向外喊一声:“皇上摆驾垂拱殿。”
今日早朝的时辰很短,最后上奏的是礼部尚书,皇上听了头两句,不耐烦说道,“不过繁文缛节例行公事,与宰辅商量后,呈奏折上来,不用当堂上奏。”看一眼殿中臣工,“既无本再奏,退朝。”
宰辅回头瞧一眼几名拿着奏本跃跃欲试没眼色的大臣,忙摆了摆手,铭恩已大喊退朝,皇上没有依铭恩所愿前往沉香阁,回到福宁殿埋头在奏折中。
铭恩进来添茶的时候,皇上唤了一声:“昨日怎么没说?”
铭恩装糊涂:“说什么啊,皇上?”
皇上有些烦躁:“皇后前夜一夜没睡,怎么不说?”
铭恩低头偷笑,抬起头一本正经:“早上问皇后殿下可疲惫,皇后殿下笑着摇头,皇上睡得好,我就心安。”
皇上手中朱笔重重顿在纸上,鲜红的一点,若君婼的眼泪。凝目瞧着,过一会儿又埋头在奏折中。
铭恩心想,还得烧把火才行,揭开金猊换了香笑道:“昔日皇上梦游,公主为了试香,曾四日四夜不眠不休,想来一宵也算不了什么。”
话音刚落,皇上已站起身,大步出了福宁殿,往沉香阁而去,走得急了,小跑步一般,一直以为,君婼帮他治梦游的香是本就有的,没想到是煎熬了四日四夜试出来的,心里埋怨着铭恩,怎么今日才说?
进到沉香阁,君婼却不在,说是到后苑去了,皇上去到后苑中兜兜转转,不见君婼人影。坐在石凳上摁着太阳穴,隐隐有些头疼,此时满心都是君婼曾为了自己四个昼夜不眠不休,自己却因一个枕头对她大发雷霆。
她怎样试香的?朕夜里梦游,她可陪在身旁?朕做噩梦的时候,是不是她握着朕的手?朕从噩梦中挣脱安眠的时候,是不是她陪在身旁?是以朕梦游好了以后,总是觉得她的体香莫名熟悉,总是不自禁想要去追求梦中那一缕香,才会在后宫不停与她偶遇。
又想到君婼是欢快的性子,对人总是宽和,对母后那样强硬,是不是有什么朕不知道的缘由?朕怎么不问她前因后果,就冷待怪罪她?
君婼在梅林中废墟旁那块石头上坐下来,心中虽委屈,还是想着要给皇太后最后一击,让她离开东都,不要再欺负人,不要再为难皇上。
定定瞧着眼前香炉,若你果真是皇上的母后,便保佑我,让我想到一个无懈可击的法子。
有风吹过,吹起香灰迷了眼,君婼眼泪流了出来,听到身后一声唤,君婼。
君婼回过头,两眼看不清楚,声音和气息提醒她,是皇上。
君婼捂了眼就往前跑,跌跌撞撞几次撞在树干上,拂开皇上欲要相扶的手,眼看又要撞到树干,皇上伸手一捞,抱在怀中觑着她眼,一边小心吹着一边说道:“又来探险?也不让朕陪着,傻丫头。”
君婼扭着身子不理他,挣脱开接着往前跑。皇上几步追上,一把箍住她腰,弯腰将她扛在肩头,君婼拍打着,让我下来,皇上抿唇不语,扛着她在梅林间默然穿行。
出了梅林,来往宫人众多,方放她下来,紧攥着她手问:“朕梦游的时候,君婼在何处遇见的朕?可害怕吗?”
君婼想要不理他,他提到梦游,又忍不住心酸,想起他狼狈凄楚的模样,在月下迎面而来人,赤着双脚,身上只着了白色中单,散着的墨发垂在腮边,双眸中氤氲着水汽,湿漉漉的,若迷路的孩童,迷茫无措望着她……
君婼叹口气,指指前面一棵大树,咬了唇再不说话。
皇上攥着她手往前行:“君婼当日可是这样牵着朕的手,一路回到福宁殿?”
君婼不说话,一路上皇上数次话头,君婼没有回应,皇上不以为杵,唇角一直噙着微笑。
回到沉香阁,君婼爬到榻上,背过身面朝里躺着,皇上板着她肩,拿帕子蘸了水,为她擦拭干净眼睛,坐在君婼身旁伸手抚上她肩,君婼躲了过去,皇上手搭在她腰间:“朕梦游的时候,回到福宁殿,君婼是不是在一旁陪着朕?”
“不错。”君婼气呼呼说道,“梦游的时候陪着你满园子跑,你睡着了陪在你身旁怕你做噩梦,你做噩梦就握着你的手不停唤你,好不容易噩梦过去了,天也快亮了。天亮后回到沉香阁,拿李全试香,说来也怪,李全的疯病好了大半,不怎么发作了,在安乐堂过得挺好。”
皇上抚着她肩背:“君婼,朕今日方知。”
“知道与不知道还不是一样,还不是不问缘由,就铁青着脸吼我……”说到吼我,君婼喉间一哽,埋头在枕间再不说话。
“前夜里也是一夜没睡吗?昨夜里朕睡得不好?君婼睡得可踏实?”皇上抚着她肩头问道。
君婼依然不说话,皇上一手捉着她双手,一手解了她衣带,君婼挣扎着,皇上说一声,“乖,别动。”俯下身仔细验看着她的身子,看着她身上瘀痕,面上又浮起愧疚:“昨夜里弄疼了君婼,以后再不会了,若有再犯,君婼踢我咬我,勿要让我得逞。或者罚朕不能近君婼的身,想罚几日便几日。”
君婼眼睛一眨不眨瞧着他,他的柔情总是克制而收敛,从未象今日这般,如春风一般醉人。皇上笑着,低了头,唇吻上她身上瘀痕,一点一点得抚慰着说道:“朕知道了,知道哪些衣裳鞋袜是买来的,君婼是不是觉得母后骗了朕,替朕委屈?”
君婼看着他,她骗你的,非是这一桩,只是,还不能让你知道。
挣脱皇上的手,掩了衣襟翻个身,脸埋在枕间,心中一阵阵犯疼,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皇上手抚上她后颈,“朕给君婼吟诗吧,妾发初覆额……”停在低头向暗壁处,又一遍一遍循环往复,看君婼依旧埋头,笑道,“朕给君婼唱曲子,朝驱牛,出竹扉,平野春深草正肥……”唱了三遍,看君婼依旧眉头,笑道,“也没别的能耐了,要不吹叶,这就采竹叶去,延福宫有竹林,就是远些,君婼等朕回来……”
君婼一把揪住皇上衣袖,埋着脸摇了摇头,眼泪泛滥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