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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玉墨要送姑老太太回去,姑老太太嘴一撇:“不走,逼着我回去,我就告诉全姑苏的人,皇上与皇后到了姑苏。”
玉墨连连作揖:“求您老人家消停些,那是皇上,皇上再宽和,我们也要低在泥里,不能以亲戚自居,您也不能倚老卖老。”
“我就是倚老卖老。”姑老太太又一撇嘴,“我想说便说,想做便做,我一把年纪了,黄土埋到脖子的人,大不了杀了我。”
玉夫人在旁慢悠悠说道:“得罪了皇上皇后,可不只是砍头那样简单,要株连九族的,太姑母那白白胖胖的大曾孙子,都得人头落地。”
姑老太太唬了一跳,气焰低了下来,对玉墨道:“墨儿也知道姑母,不过是爱看热闹,这辈子没出过姑苏,谁想都快奔到了黄泉路上,见着了皇上皇后,不是杂剧里演的,也不是画像上画的,是真的,活的,且年轻漂亮,让我呆着多瞧几眼,不会再乱说话。”
玉瑶在旁一笑:“瞧瞧嫂子把太姑母给吓得,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株连九族也得犯了株连九族的罪,皇上再大,太姑母是嫡亲的长辈,又是老人家,不会因为说几句话,就将您如何。”
姑老太太得意笑起来,玉夫人没有再说话,借口要陪孩子告退走出。玉老太太唤一声玉荷:“见到麟佑之前,我确实有私心,想着追封玉瑾光大门楣,也想着玉瑶能进宫做妃子,可见到了麟佑,就若又见到女儿,我疼到了心坎里,虽认下了,他是皇上,又能来几次呢?就算再来,人到七十古来稀,我也见不着了。玉荷不要惹他不快,他说什么,我们都顺着,年纪轻轻的掌管天下,该多辛苦,好在皇后知冷知热……”
玉老太太说着,又拿帕子拭泪,玉墨宽慰了一会儿,和玉太太走了,玉瑶打发丫鬟伺候姑老太太洗漱,抱了玉老太太手臂,戴镯子的手腕在玉老太太眼前晃着笑问:“祖母,好看吗?”
“好看。”玉老太太搂在怀中笑道,“与皇后不相上下。”
玉瑶抿了唇一笑:“说起皇后,瑶儿觉得,都是皇帝哥哥宠着她,她对皇帝哥哥并不怎么上心,就说这前往大昭三千里,皇帝哥哥要数月不理朝政,那些大臣定是诸多非议,上次湘州见着哥哥,哥哥也说皇上此举不妥,登基不到两载,已二次离开东都,上次去往徽州庐阳,察看万方圩,乃是为国为民,此次呢,陪着皇后游山玩水回故国。”
玉老太太一听:“是啊,听起来皇后有些不知事。”
玉瑶往怀里钻了钻:“祖母不是希望有人对皇帝哥哥知冷知热吗?祖母,便求了皇帝哥哥,让瑶儿随着回东都,我也不要做什么贵妃,只要入宫陪在他身旁就好。”
“傻丫头。”玉老太太板了脸,“既进宫,就要堂堂正正,无名无分的,算怎么一回事,我们家瑶儿百里挑一,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巴巴得上赶着去。”
玉瑶又唤一声祖母:“皇帝哥哥不是说了,与皇后有盟誓吗?他若轻易背弃了,我倒瞧不上他了。我想着,进宫后,在他身边呆些时日,至于其他,留待日后……”
玉瑶红了脸,摇着祖母手臂央求:“可好吗?”
玉老太太想想“也好,进宫沾些贵气。不过这后宫,说进就能进吗?”
“只要皇后相邀。”玉瑶恳求道,“祖母说话,皇后应不会拒绝。”
玉老太太摩挲着她后颈:“好,祖母先应下。”
次日帝后出驿馆步行而来,天空秋阳正好,到了玉家,君婼额头微微出一层薄汗,摘星忙为君婼解了披风,里面是明艳的一袭鹅黄,映衬着秋色,站在海棠树下分外动人。
皇上正瞧着她笑,玉老太太率领家中众人迎了出来,端详着君婼笑道:“哎呀,第一眼就觉得好看,越看越好看,我这老太婆都挪不开眼睛。”
皇上举一下手中青纱帷帽笑道:“外祖母说得对,这一路行来,青纱遮面,依然有许多人看。”
君婼嗔他一眼,笑对玉老太太道:“不敢劳动外祖母出来相迎。”
玉瑶依然是一身月白,瞧着君婼暗中蹙眉,做皇后该稳重端方才是,这也太艳丽了些。悄悄看向皇上,银冠蓝衫银色祥云纹乌舄,比秋阳更要耀眼炽烈。
玉老太太携了君婼的手往府门里去,皇上依然笑看着她,君婼当着人害臊,红着脸低了头,垂首间,颈间的淤痕露了出来,摘星忙拿手中羽扇遮挡,还是被众人瞧见了,玉夫人心下更加羡慕,这分明是帝后恩爱的印记。玉太太好一阵脸红心跳,该穿个高领的衣裳才是。玉瑶也瞧见了,心中一阵窃喜,这痕迹定是夫妻争执时留下,就知道皇帝哥哥没有那样喜欢她。
姑老太太也在,玉夫人搀着她,今日嘴巴若缝住一般,只看不说。进了府门方回过神:“好看,太好看了,昨日不是做梦,是真的。”
众人低笑起来,进了正堂,玉老太太拉君婼坐在身旁,拍着她手闲话家常,玉墨待皇上用几口茶,相邀皇上前往书房赏画,说是祖上收藏的前朝真迹,皇上唤一声君婼,玉老太太拉着手不放,笑道:“你母亲小时候留下的东西,我都收着,我带皇后进去瞧瞧,若有你在意的,便带回宫去。”
皇上说声好,随着玉墨抬脚向外。君婼朝摘星使个眼色,摘星看一眼小磨,小磨笑道:“小人与肃喜一定跟着,服侍好皇上。”
玉老太太携着君婼的手往内院而来,一边走着一边问道:“麟佑出生便没了娘,可是皇后养大的?皇后待他可好?先帝既稀罕玉瑾,是不是对麟佑也十分疼爱?”
君婼顿一下摇了摇头:“先帝觉得,因为生了皇上,母亲才自尽,恨死了皇上,出生三日就送往皇陵,野孩子一般长大,两岁多被身旁宫人扔进地宫,呆了三日三夜九死一生,我刚入宫的时候,皇上仍然做噩梦,时犯梦游。我配了香方后,方才好了。”
玉老太太眼泪落了下来,恨声骂玉瑾:“玉瑾啊玉瑾,你这是造孽啊,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怎么能放心,这先帝性情怪诞,你曾与他肌肤相亲,难道不知?竟忍心去了,你钻研佛法,该是大彻大悟了,竟还没有我这个老太婆明白。小猫小狗生下来,都有亲娘陪伴,贵为皇子,竟无人疼爱,我的麟佑孙儿啊,摊上这样的父母,实在是可怜……”
玉老太太哭得伤心,身后跟着的玉家女眷离得远,玉老太太与君婼说得小声,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不敢跟上去,姑老太太一拍胸脯,“我听听去。”摘星伸臂拦住了,横眉立目瞧着姑老太太,轻斥一声,“放肆。”
姑老太太低声嘟囔,“一个丫鬟也这样厉害。”摘星冷笑道,“我不是丫鬟,我是皇后殿下身旁侍奉的五品女官,跟你们姑苏的知州一个品阶。”姑老太太说一声娘啊,缩了脖子。玉瑶扶着姑老太太的手紧一下,将她往后拖拖,低声道,“太姑母,我们只跟着就是。”
君婼忙劝慰玉老太太道:“也不是无人疼爱,身旁服侍的中官心善,另有母亲生前的丫鬟小莲,冒充宫中女官到皇陵教皇上读书认字。”
“小莲吗?”玉老太太惊道,“那孩子生下来被扔在我们家门口,是玉墨捡回来的,一直跟着玉瑾,她如今可好?”
君婼摇头,“皇上登基后,封她为懿淑夫人,召她进宫,她怕暴露身份,自尽了。”玉老太太老泪纵横,“这傻孩子,临去东都前给我磕头,说要拿命报恩,竟一语成谶。”
君婼扶住玉老太太:“外祖母不必伤心,如今麟佑身旁有我,我会拿命疼他爱他的。”
玉老太太唏嘘一阵,回头唤声玉瑶:“玉瑶啊,你错了,皇后十分疼爱皇上。”
玉瑶一愣,皇后说了什么?让祖母顷刻间便偏着她,也顾不得许多,忙跺脚道:“祖母又糊涂了,我早就收了,皇后殿下与表哥夫妻恩爱。”
玉老太太摇摇头,君婼没有回头,只翘唇一笑。
进了玉老太太屋中,拿出一箱子物件,都是玉瑾小时候用过的,君婼留心一一端详,揣度着皇上心意挑了几样。玉瑶看众人围着皇后,转身往屋外而来,摘星伸臂一拦,大声道:“玉瑶姑娘要往何处去?”
玉瑶温和笑道:“刚刚想起,父亲收藏的画作,还有一幅挂在我屋中,我去取下送到书房去。”
君婼手里拿着一尊小小的石头佛像,心想皇上一定喜欢。侧脸唤一声玉瑶,微微笑道:“玉瑶过来稍坐,我有几句话要说。”
玉老太太心思沉浸在箱子里的物件中,每一件都藏着女儿的影子,姑老太太靠坐着昏昏欲睡,玉太太看一眼玉瑶,又看一眼皇后,看皇后面带微笑十分和气,许是喜欢玉瑶吧,只玉夫人心中一凛,玉瑶的心思,我都瞧出来了,只怕逃不脱皇后殿下的眼睛。
玉瑶低头过来坐了,咬一咬唇抬起头笑道:“玉瑶但听表嫂吩咐。”
君婼笑道,“玉瑶为我斟一盏茶吧。”玉瑶起身斟了茶递在君婼面前,轻声说,“表嫂请。”
君婼嗯一声去接,纤长莹润的手指似不经意,碰一下玉瑶腕间的镯子,笑道,“跟我的是一对。”玉老太太点头笑道,“本打算出嫁时给她,她缠着跟我要,我拗不过她。”姑老太太正好打盹醒来,笑道:“这样一比瞧出来了,玉瑶戴着没有皇后戴着好看。“
玉瑶缩回了手,君婼端起茶盏,揭开盏盖,轻吹一口气,唇沾一下水面放下了,抬头盯着玉瑶的眼,玉瑶与她对视着,不一会儿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就听皇后笑问道:“玉瑶可想到东都,进宫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