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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进得般若寺山门,钟楼里响起来浑厚悠远的钟声。今天,我来得很早,竟赶上了晨钟!
清晨的空气带着湿漉漉的清新,檀香的味道袅袅缭绕,静心,寡欲。香客比大年初一少了很多,沿阶而上,两旁光秃秃的菩提树还未长出新叶,看起来添了几分肃索清静。我更喜欢这样的氛围,寺庙原本是出家人用来清修的,现在却与旅游景点划上了等号,每一座神圣的寺庙,在人们的眼里,除了求神拜佛的千年信仰文化传承之外,掺加了更多的利益因素。比喻说,进门便是几十上百一张的昂贵门票、祭拜的花样繁多,有几十块一扎的香火、几百块一个的元宝、手臂粗的蜡烛等等;林立的小店里天价的各种吉祥辟邪的地摊首饰、挂件,三五十块一条的许愿丝带……尽是明码标价,恕不还价。
我在人间呆了不足三月,便沾了不少人气。何况佛在人间安营扎寨了上千年,变得有人性,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此想来,我不禁嘲笑自己太小肚鸡肠,这些事明明是人为的,只因我地狱与佛门势不两立,才让我对佛有厚重的成见吧?不过,佛确实也有逃不掉的连带责任,放纵人类的贪婪,面对他们利用自己为所欲为,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没有这些人,佛便无处安身,无人供奉。呵呵,这样分析,岂不是说明佛在人间也有难言之隐,身不由己?
俗话说得好,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口软,用在菩萨身上,最贴切不过了。看起来受人顶礼膜拜,又哪似我们地府的高官,生活得自由自在呢?
一路可见忙着打招的小和尚,咦,那个小师父不是上次在大雄宝殿外见过的吗?他也认出了我,笑着跟我打招呼:“施主来了?”
“是的,小师父。”我温和答道,正欲离去,想起了仙姑的事,于是想跟他多聊几句,“小师父,听说贵寺时常会有一位长相奇特的仙姑来访是吗?”
“哦,施主说的大概是广林仙姑了!”他走近来,左手食指指了指脸,我会意地点点头,“正是这位仙姑,她什么时候来过?”
他笑了笑,“这个就说不定了,有时候早上来,有时候傍晚来,有时候一天来两回,有时候几天不来。但是,除了我们慧明住持,她不跟任何人交接,每次来之前跟慧明住持联系好了,慧明住持便会吩咐我们提前劝走拜奉佛祖的香客,请他们去休息室歇息。广林仙姑先到方丈室,然后由慧明住持领去拜奉佛祖。”
“那这么说来,她跟你们慧明住持关系非同一般?”我低声问道,眼眉含笑,娇俏的瞟了他。
他慌忙低头,“是的。施主是否记得,上次来有怪物入侵天王殿的事?”
“记得。莫非此事与广林仙姑有什么关联?”
他环顾一下四周,“施主,你猜对了。据说是一个全身漆黑的妖怪想毁了佛祖金身,后来,慧明住持请了广林仙姑来打退妖怪的。那妖怪时常来,可是奇怪得很,每次见了广林仙姑就灰溜溜走了。”
“这么说来,这广林仙姑本事十分了得啊!”
“那是,来无影去无踪,每次没人看到她是怎么进的山门,怎么到的住持室,拜奉完佛祖后,又随慧明住持进了方丈室,然后就不见了。”
我们聊得兴起,我正准备打探一下慧明住持的事,却听到一个苍老而威严的男声传来,“云慈,你在做什么?”
是个七十余岁的老和尚,从外貌和年龄推断,十之他就是慧明无疑了。
云慈吓得一哆嗦,忙施礼正色回道:“师父,这位施主想见见广林仙姑。”
“为师平日是如何教导你们的?何为小乘五戒?”老和尚声音哄亮无比,震得我耳朵里嗡嗡直响。
云慈赶忙回答:“回师父的话,小乘五戒为戒杀生、戒偷盗、戒邪淫、戒妄语、戒饮酒。”
“那你可知道犯了哪一戒?”
我知道云慈必会答“戒妄语”,于是,抢先说道:“大师,云慈师父并未犯戒。”
老和尚朝我施礼,“女施主,云慈在此妄谈高论,实属犯戒,请恕老纳带他去接受惩戒,不能奉陪,施主请便。”
我还礼,拦住他,“大师,请问广林仙姑如今可在贵寺?”
他脸色一凛,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我听说广林仙姑来过贵寺,特来拜见,正好遇见云慈师父,随口问了他广林仙姑是否在贵寺。他回答我没有。现在大师也是这么回答,若这么说算是犯戒,那大师岂不是明知故犯?”我并不是想挑畔他,佛家不是每刻把“普渡众生”挂在嘴上吗?位置越高,胸怀便要越宽广,动不动就弄些条条框框压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得学学弥勒佛一笑容天下!当然,关键还是不想云慈因我受罚。
他愣了片刻,马上哈哈大笑:“多谢女施主赐教,不然,老纳就错怪了云慈。既然施主是奔了广林仙姑而来,如不嫌弃,请去住持室详谈吧!”
我跟他身后,沿着石阶,来到山顶,穿过一片青翠的竹林,远远望见一间古香古色的房子,上书“方丈室”,不应该是住持室吗?我暗自嘀咕。
门两旁的墙上挂了一些意境高深的画,我没有兴趣研究,我与禅是志不同,道不合。不过,用玻璃框镶的“觉”、“悟”二字引起了我的注意,与夫君写得极像,特别是“悟”字,看起来像小和尚正与老和尚相对而立,认真地倾听着师父的谆谆教诲,感悟禅道。
我总是笑话他,一个很好的字,被他写得歪歪扭扭,十分难看。
“真的很难看?”他半信半疑地问。
“对啊,难怪你的字不好卖,写成这样子,有谁会买?”我娇嗔道。
他叹了口气,“是啊,因为字卖不出去,前天晚上家里断炊了,被母亲骂了两个时辰,硬逼着我去李府教李小姐字画。”他的肚子很配合的咕咕叫起来,两天没吃饭,饿坏了吧?
母亲也真是的,为什么就是不同意我嫁给夫君呢?无论我和奶娘怎么求她,她永远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行,你还没到嫁人的时候。”
“我已经20虚岁了,娇娇、小筱、桃儿、兰儿、四喜她们谁不比我小?孩子大点的三四岁了,小的也三五个月了,难道你就不急着抱孙子?”我赌气,跟她吵起来。
“我不急着抱孙子,我管好我的孩子就是了,你的孩子与我无关。”
这像是母亲说的话吗?“你就不怕旁人天天戳你脊梁骨?笑话舒远峰的女儿嫁不出去吗?”
她的目光冷冽的锥向我,“舒岑,够了!你嫁不出去就不嫁好了,只要你活着,我别无所求。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奶娘,给我好好看着她,若有半点差池,你也就不必再在舒府呆下去了。”说完,她拂袖而去。
眼泪不争气地滑落下来,我偏着头,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奶娘,我一定是她捡回来的吧?”
“岑儿,不要这么说!或者,夫人有她的难处。毕竟,从前老爷也是一再交代,没到适嫁的年龄,千万不能把你嫁出去。”奶娘慈爱地用热毛巾给我擦脸,她是我母亲该多好!
“再拖下去,夫君就要被他母亲嫁到李府去了。”我一甩手,气呼呼坐下。她被我掀了半米远。
“这件事,老爷夫人是有些过分,可那孟崇文也不像个男人啊!”奶娘轻言细语地说。
“他怎么不像男人了?”
“岑儿,你别怪奶娘说话直接,你一个女孩子,为了他,天天跟夫人争吵,被夫人打骂,有时还被他们家那个老泼妇打骂。他一个大男人,不能勇敢的说喜欢你,说娶你,凡事都听那个老泼妇的,叫他嫁去李家便嫁去李家,又何曾为你想过?”
舒家小姐舒岑看上银月河畔大榕树下的穷酸书生孟崇文,已是家喻户晓了。可我们男未娶,女未嫁,互生爱慕乃人之常情,有什么好怕的?
“奶娘,”我握住她的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夫君从小没有父亲,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他知恩图报正表明了他人品好啊!对了,你有没派人去永和街尾去买他的字画?”
“好好好,我这就去买。”她走到门口,回头说道:“岑儿,只要他愿意上门求亲,哪怕聘礼只有一只鸡蛋,夫人也肯定会同意的。”
大概是看到我失神了,一路健步如飞的老和尚停了下来,“怎么,施主走累了?”
笑话,我会走累?“还好,大师好体魄。”
“我从前也身体不太好,后来来了般若寺,在这里一住便是四十年,每天上山上下数十次,日积月累,身体倒比年轻时还好了。施主,方丈室简陋了些,不如在这院落里闲坐品茶可好?”
他约了我来,到了门口,又不想我进去,不用猜,广林仙姑肯定在里头。既然有意要躲起来,那就不相见吧?“院落里也不错,虽然菩提树未长出新叶,却是清静得很。茶水不用了,大师事物繁杂,不便久扰,我小坐片刻便走。”
我们在石桌旁边的石凳上面对面坐下,他若有所思地说:“看施主的衣着装扮,好像有异于一般的凡人啊!”
既然他不惧怕广林仙姑,自然也不会惧怕我了,“大师好眼力,我跟广林仙姑一样,都不是凡人。”
我的坦白让他不太适应,“原来也是仙姑!敢问仙姑法号?”
我恭恭敬敬答道:“法号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