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无耻,一个曾让她心甘情愿与之苟且的男人,一个她本幻想着托付余生的男人,在那一晚,她终于看清了他的真实面目。
当晚,雷雨交加,站在宫无耻对面的人,除了在暗处的她,还有那位一直立身于明灯之下的七公子。
按说凭他宫无耻的功夫,原不至于暗处有人却浑然无觉,但当晚图谋心切的他一心只在七公子身上,所以在他的眼里,他只看到了七公子一人,却未注意到在暴风雨中全身湿透、瑟瑟发抖的那个女人。
至于当晚两个人说了什么,很长一段时间,穆雪的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好像当晚的瓢泼大雨已经冲刷去了她的记忆。她只大概地记得二人好像完成了一笔交易,具体是什么交易,一直到很久以后的一个雷雨之夜,她才回想起来。
而那夜之后,她白了头,就和她的名字一样——朝如青丝暮成雪。
而宫无耻自那之后也再没有来找过她。
他已经如愿以偿地利用她得到了他所要的东西,现在自然是得鱼而忘荃的时候了。
况且,一个喜欢偷腥的人,永远都是贪新鲜的。
云屯寺,百年名刹,山门口的那块门匾从建寺之初,就高悬其上,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打,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关死劫,依然稳稳地挂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人世间的生死轮回因果报应。
宫无耻就在那块门匾之下,用云屯寺上百人的性命换来了他和他父亲毕生所求的那样东西。
七公子把那册记载着内功心法的秘笈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尽管在第一次交换的时候,七公子已经交出了全部,但是宫无耻疑心对方有所保留,故而又设下了这第二次的陷阱。
这一次,他不仅永久取得了这套内功心法的所有权,还得到了七公子为其专门撰写的心法精解。此外,七公子还答应他,从此之后,他七公子及其后人都不再使用这套心法。
不得不说,这宫家两次的陷阱都相当无耻,但两下相较,还是这第二次更加“高明”。
也不知是心里别扭还是心虚作祟,宫无耻给这套心法重新取了个名字,叫“逴龙衔光”,以示扬眉吐气、光耀祖宗,并与他本家功夫合为一枝,合称为“烛九阴功”。
而另一边的七公子却只得到了四十粒解药——红桑果,僧多粥少,四十粒,显然不够。
就在七公子为此忧急之时,一天,云屯寺外来了一位白发老妇,她给七公子送来了两箱红桑果。
七公子和方丈因为疫病在身,未能出门。故而,由方丈的两位大弟子子虚和乌有代为出面。
当乌有见到那个老人的时候,他大吃一惊,她不就是那个孩子的母亲么?她怎么白了头?
那一刻,他霍地明白了什么。
他走到子虚身边想说些什么,可还未开口,就被她的一个眼色给阻止了。此后,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看着子虚向她行礼致谢,看着子虚送她离去,一种沉重的同情和愧疚渐渐笼上他的心头。
而子虚却从头至尾都没有识出那个“老人”。只在这位“老人”将一颗菩提佛珠交给子虚时,他才发觉这位“老人”的手和曾经某人的手一样雪白无瑕,可当时的他无暇多想,送别“老人”后就径直回到了寺中。
而那位“老人”从始至终也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连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告诉他。来的时候,她还曾一厢情愿地以为对方纵然认不出她已经老去的容颜,也一定会认识那颗光泽依旧的佛珠的。
可结果再一次让她失望了。
她不过就在那颗佛珠上多刻了四个字,他就认不出来了,那可是他亲手送给她的呀!中间只不过隔了八个春秋而已!
她黯然转身,谢绝了他的挽留,然后匆匆离开了。曾经山盟海誓要白头到老的两个人,在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一起转了身,一起向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
芳草天涯,水流云散。
落日的余晖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蓦然间,两个影子都停止了移动,它们静静地望着彼此,就像是两个人在无声地告别,告别完了,它们就又继续向前移动。
它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到最后,它们再也看不见彼此的时候,她的影子缩成了一团。
那一头的白发跟着她的影子一起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哭了,她恨她自己“未老白头,是自己先违背了誓言。”
事后,乌有单独去找了那个“老人”,“老人”告诉了他全部的真相。
乌有终于明白,云屯寺的这场灾难,是他一手领进门的,是他害死了那么多的同门师兄弟,是他害的七公子白白失去了他毕生的心血。
从那之后,乌有变了;而劫后余生的子虚却在这次灾难之后脱胎换骨,不仅变了模样,还改变了他原来的人生态度。
两个人的性情,在同一时间,因为不同的原因,戏剧性地发生了转变。
在这个人生转角里,乌有承诺了那位“老人”——不可与君言。同时,他也答应了那位“老人”——待其百年之后,将那佛珠还给她的儿子,也算是兑现了她对“他”曾经共同许过的一半誓言——死则同穴。
说完,那个“老人”离开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关心她去了哪里。
其实那个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已经无家可归,无路可走。她曾经委以终身的两个男人,一个根本已经不认识她,另一个,她恨不能这一辈子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云屯寺外的冷雨夜,让她彻底看清了宫无耻的面目,也让她彻底看透了人世间的一切情与爱,她孤独地行走在一条黑暗而崎岖的山路上,忽然有一种冲动,想纵身一跃,将自己这副湿透的皮囊投入这深渊之中,但倏然间,山谷中的一缕清风轻轻地拂过了她的脸颊,带走了她腮颊上的一颗泪珠。
她愣了许久,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经走到了山下,那个“纵身一跃”的念头也因此失去了付诸行动的客观条件,于是,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但或许是她太过轻易地动了轻生的念头,所以老天爷惩罚了她,让她那一头乌黑如墨的头发一夕之间便落满了霜雪,和她那骄人的肌肤一样雪白。
下山后没多久,她披着一头的白发,去见了宫无耻,宫无耻见到她,误以为见了鬼,吓了一大跳。
很显然,两个人这次见面,彼此心里皆已不存旧日之欢情。
她威胁他,如果他不交出解药,就把他下毒云屯寺的诡计昭告天下。
可他听后,不仅嗤之以鼻,还反过来威胁她,她若敢说出去,他就把她和那个和尚之间的丑闻公告天下。
她听后,气得浑身颤抖,气愤、害怕、悔恨……一下子让她变得十分可怜而可悲。
更可恨的是,耳边的宫无耻还在滔滔不绝地奚落着她,用极尽龌龊而卑鄙的声音在羞辱着她,就像是一个无赖、一头禽兽在粗暴地撕扯一个女人上本就所剩不多的衣衫。
当他得意洋洋地把她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撕碎时,她抱住她的双腿,失声痛哭了起来。
泪水,洗不去她满身的污秽,也洗不去她一生的耻辱,但可以彻底抹去她和这个男人之间最后一点情意。
那天,她转身离去时,她告诉他,如果第二天她拿不到解药,那他将会永远失去他的妻子。
这次,宫无耻妥协了。
尽管,他的妥协是在第二天作出的,但结果并无什么两样——他还是乖乖地交出了他所有的红桑果,包括红桑果的研制秘方。此外,她还顺手牵走了宫无耻新制还未来得及命名的两味毒药——“飘飘壶中仙”和“冰壶秋月”。
但无耻透顶的宫无耻怎甘心吃这个暗亏!
不久之后,云屯寺妙无和尚与尼姑邂逅相遇的故事便不胫而走,江湖内外一片哗然。虽然,这件事的最后,两个当事人都死了,但这件事并没有因此而终结,因为他们两人留下了一个孤儿,这个孤儿从出生那天起就被人唤作“孽种”、“祸胎”,果不其然,这个孤儿最后还真的成为了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祸害。
可有谁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实则另有内幕。
宫无耻为了打击祁家在江湖上最重要的同盟势力,故意以这孤儿为引子不断涂污云屯寺的声誉,同时他要借这个前例警告那个女人,真相的代价远比她想的要惨痛得多!
其实,那时的宫无耻要杀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可是他当时不敢杀他。因为那个女人说,杀了她,云屯寺的那个和尚就会来追查她的死因,然后替她报仇,那时的宫无耻还没有练成那套心法,根本不是云屯寺的对手,所以他不得不放走了她。到得后来,他的内功练成了,这个幌子也就唬不住他了。可这个时候,他要杀那个女人,却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
不过没关系,妙无和尚的覆车之鉴,必然会让那个女人投鼠忌器!
果然,这个女人就如他计算的一样傻。
这个傻女人,从宫无耻那里拿了解药后,就立即去了云屯寺,在那里,她见了子虚和尚最后一面。
然后,她就带着她的儿子远走他乡浪迹江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最后,他们来到了星子镇,看中了一个宅子。
其实这座宅子在当时并没有多么的富丽堂皇,也并没有多么的精巧绝伦,可这个傻女人就是看中了它,因为她觉得宅子里的那栋高楼很像一座墓碑。
她说,世上很多人到死的时候,连个像样的坟头都没有,更别说一座墓碑了。
然后她就在这块墓地上为她儿子找了一个家,而她自己则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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