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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锦瑟岂无端(1 / 1)

小缃和杏娘意识到自己为障眼法所迷惑之后,心下又是恚怒又是震惊。除此之外,初尝墨门暗器机关之神妙的二人,也都不同程度地感受到了一种逆水行舟的挫败感。

墙角几株唯以卑贱方能自存的黄花在阴暗的角落里夸张地摇动着它们那纤细的楚腰,仿佛正在对杏娘和小缃狼狈的模样发出无情地嘲笑,花枝乱颤,几欲摧折。西风呼啸而过,将它们的嘲笑声流散至四面八方。

心怀怯惧的小缃不禁打了个冷战,她在嘴里小声地咕哝了几句,因为忌惮而放低的声音里委婉地夹杂着一丝“不如归去”的规劝之意。但杏娘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略显苍白的脸上还流露出了一种越挫越勇的斗志。

行百里者半九十,杏娘明白,自己这趟“借水行舟”才走了一半,岂能因水逆风急而折返?

当下,二人重新辨认了这个地方。

那块写着“不如归去”的石碑依然在,但上面的字却已换成了“泰山石敢当”,也不知是何人恶作剧,在“石”与“敢”之间加刻了一个小小的“不”字,将碑文变成了“泰山石不敢当”,此外还在石碑的背后用刀剑一类的利器在上面划了两行歪歪扭扭的字:“墨家小儿欺人太甚”。

看着那八个字龙飞凤舞首尾相连,当是一气呵成的,观其边缘已见剥蚀之迹象,当是划了有段时间了。

杏娘微微一笑:也不知是哪位正直不讳的大侠,竟如此勇敢地说出了他的肺腑之言!

绕过石碑,两人踮着脚尖踩着裸露于水面的碎石块小心翼翼地半蹚水似的渡过了一片树木茂密的挽菟矶。

挽菟矶上遍植高木,蓊蓊郁郁,遮天蔽日,浅碧色的菟丝子缠络于枝干之间,就像一张张碧玉帘子悬挂其间,巧妙地给人一个晶莹剔透的梦境,也有意无意地遮蔽了两人前行的视线。

在这里,所有树木的根部都浸泡在水面之下,而露出水面的树干部分则都高耸入云。

在这里,时光变得缓慢而悠长,潺缓的流水从人的脚下流过,你俯身去触摸,仿佛还能触摸到时光那张纯真的笑脸。

水面上,婆娑的树影与笔直的树干连成一体,一屈一直地向着天地两端不尽地延伸着,为这一片深不见底的碧琉璃世界平添了几分安谧而活泼的生趣。

渡过挽菟矶后,一座宛若天然的三峰石假山不期然出现在两人的眼前。假山虽假,却与山无异。

其高大伟岸的身躯,让人仰望,却又一眼望不到顶。杏娘前后望了望,心觉有异,但她不愿就这么半途而废。是而,两人又根据道旁一株松树的指引向山顶进发,可行到一半,通向山顶的道路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一条狭窄的悬空栈道,别无选择。

那条依山而架的悬空栈道名叫“扪萝道”。道下,万丈悬崖向她们张开怀抱,道上,十里葛藤向她们迎风招展。她们俩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攀援着道旁的葛藤,身体紧贴着石壁,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不知是深谷的风太过冰冷的缘故,还是两个人太过紧张的缘故,走过扪萝道,两人都僵硬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绕过假山,穿过一个绘满日月星图案的三精洞,最后跨过一块巨大而深凹的丹臼石,墨宅大门已遥遥在望。

但见这墨宅,朱漆大门深掩紧闭;鎏金铺首、椒图衔环,甚是庄严肃穆;门上一对菱形门簪,饰着螭龙穿莲的图案;门下一对雕花抱鼓石,凛然有威。

门前的影壁上雕刻着一幅“问路斩樵”的壁画,中间的一抹红色,正是杏娘所熟悉的“檀心一点红”;再抬头看那泥金匾额上,两个“墨宅”大字亦真亦草,笔画劲利流畅,颇有二王之笔意,描以金漆,泠然有光。

峨峨高门、肃肃飞檐,轩然危耸,让人望而生畏;血影画壁、青磷石阶,森然虎踞,让人毛骨悚然。一种逼人心魄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小缃仰而望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栗栗不安地说道:“这墨家好生阴森。”

大门之前空旷的场地上乃是一张以黑白棋子布成的洛书图[1],图幅甚广,欲叩墨门,非过此图不可。

“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杏娘对这张图并不算太陌生。

她眼观其图,立时发现其中五和九的位置发生了调换,很显然对方是想让来者完成这张洛书图,可是当杏娘调换两者位置时,却发现其中的“九”牢不可动。

杏娘苦思良久,依旧一筹莫展。她心想:这墨家行事乖谬不拘一格,此图之解法必不可以常理推之,那究竟该如何布局呢?

正当其苦无思绪之时,满腔怨愤无处发泄的小缃将杏娘身边倒竖着的“五”恨恨地踢了一脚,“五”子向前滚动,最后落在了原本左足“八”的位置上,随着“咔哒”一声,“五”子落位,“八”子脱位。

“小缃,不可妄动!”听得杏娘一声令下,小缃不得已又去拾那“五”子,没想到,那“五”子好似生漆胶护牢鱼胶粘住了一般,恁小缃使出浑身之蛮劲,它都坚定不移岿然不动。

小缃又气又急,却也是无济于事,没奈何,她只能往那“五”子上狠狠地踹了几脚,以泄心头之恨,她一边踹一边骂,踹的是“五”子,骂的是五爷,一会儿“孙子”一会“爷爷”的,腿上嘴上都是一般的不遗余力。

几脚下去,棋子安然无恙,小缃倒是有些力不从心,最后一脚竟偏了角度,祸及邻者“三”子。小缃腿上原是有些功夫的,这一脚又使足了十分的力道,是而,这“三”子竟被她一脚踹出了边界,鬼使神差的,还把它上头的“四”子给挤了下来,两相之下,三四交替,易位而定。

如此一来,三四五九,皆成定子,无可挪移。

杏娘见状,大吃一惊,小缃本人也是骇异莫名,她无措地望着杏娘,不知该如何是好。杏娘怔怔地盯着棋局,陷入了沉思。有顷,她眼前一亮,喜道:“原来如此!”

只见她将剩余五子几番腾挪换位之后,将此图换成了“一、三为肩,七、五为足,左四右八,戴二履六,九居中央”的格局。小缃木然地看着棋子,良顷,她才喜上眉梢,拍手叫好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妙啊,娘子!”

“那还不是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也想不到。从前我只知道这纵横图每行每列每个对角相加之和都相等,这墨家之纵横图却反其道而行之,每行每列每个对角相加之和都不同,而且他还要求这九个数字首尾相连,一为右首,九居中央。妙绝!”杏娘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心中也不由得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若不是他事先锁定一子,又兼“子得其位则不移”之法,她可未必能解出这其中妙窍来。

九子就位,纵横相适。杏娘成功地启动了墨宅入门迷阵之锁钥,只见“一”至“九”九个方格依次现出中心一点红,待九个红点一齐亮点,九个方格瞬间合成了一体,首尾呼应,铿然相击。

随后,整个棋盘猛地颤动起来,犹似天崩地裂一般,整个大地都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杏娘和小缃的脑袋顿觉天旋地转一般晕眩,不断震动的大地让她们再次陷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困境之中。无处躲藏的她们在飞沙走石之间疲于逃生,根本无暇辨识周遭环境的变化。杏娘左躲右闪之际,忽而感觉到有人推了她一把,她猛地回头一看,是她唯一的伙伴小缃。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那个棋盘重重地堕了下去。二人探头往下一瞧,好家伙!这个棋盘的底下竟是一个无底深渊!适才若非小缃眼疾手快,杏娘此刻恐怕已经葬身于此了。

杏娘朝小缃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然还未等二人喘息过来,只听得底下“隆隆”之声不绝而来,二人大叫一声“不好”,仓皇奔逃。

只见那无底深渊之下蓦地喷涌上来一股急流,翻江倒海,摧枯拉朽,一时间,激流翻涌,洪水漫灌,沧海横流,风雨飘摇,瞬间将那片空地变成了一片汪洋,而她们所站立的地方则是一处露出水面仅寸许的石矶,漫天的湖水像一头猛兽一般汹涌地拍打着石矶,迫不及待地想要涌上石矶,眼看着就要没过她们的脚尖。

就在这时,湖面上一只巨大的灵龟悠然地游了过来。它的脑袋微微探出水面,它那坦荡如砥的龟背也随之浮上了水面。二人面面相觑,惊骇不已,然这千钧一发之际,她们也顾不得思虑那么多。

及至灵龟近身,二人当机立断,跃上了龟背。龟背甚阔,足可容纳二人立足,只是不知何人使坏,竟将它的背甲打磨得十分光滑,小缃底盘不稳,差点滑落水中。

这灵龟原本是浮游水面晒晒太阳,突然后背负重,登时烦躁起来,急欲甩脱二人的负累,左摇右晃,前俯后仰,时急时缓,时沉时浮,颠仆不已。

命悬一线的杏娘和小缃哪肯遽然撒手,一手死命地抓着龟甲的边缘,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以此来保持自己身体的平衡,怎奈灵龟神游迅敏,二人根本无法腾出手来,更无法站稳脚跟。

幸亏杏娘眼疾,觑见灵龟摆尾之时,正好侧身转向墨宅大门,此是二人脱身之良机,也是二人死里逃生的唯一良机。她朝小缃奋声呼喊了一声,小缃回首会意。二人伺机而动,相偕纵身,滚落龟背,登上一处绝岸。

那灵龟释了重负,立觉身子轻便了不少,只是这番折腾,它已没了初时晒太阳的闲心。它懒洋洋地转头扎进水底,登时便不见了踪影。那条细长的尾巴在湖面上沉沉地拍打了一下,算是对二人败兴的报复,这个举重若轻的动作激起了千层雪浪,浪花千片,雪飞十里。

杏娘和小缃迫于其浪势,久久无法睁开眼来。

及至二人再次睁眼,身后依然还是那片既无风雨也无晴的赤后汐。审视着彼此被浪花溅湿的衣衫,二人相信这次是真的了,可是世上怎会由此身形庞然的灵龟?

对岸的邓林依旧在举目相望,一种望眼欲穿的焦急写在他的脸上。

“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杏娘疑惑地凝望着眼前的墨宅大门。这一次,她是真的来到了墨宅大门之前,但适才的种种,又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眼前之所见。

[1]灵龟负书:洛书古称龟书,是阴阳五行术数之源。其甲壳上有此图象,结构是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五方白圈皆阳数,四隅黑点为阴数。关于洛书的来源,《周易·系辞上》载:“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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