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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恩与仇(1 / 1)

“怎么会?!”

“因为他本就不是为了救我,他是为了扬名。因为,调戏我的那两个混蛋是江湖大派崆峒派的弟子,他一刀杀了他们,正好可以成就他孔笑苍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

虚假的泪水,虚假的哭声,虚假的故事,空气中都充斥着这股子虚而不实的味道。

哎,孔笑苍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绿天芭蕉会如此看待自己,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他当年施与对方的救命之恩竟会让对方对自己恨之入骨。

当年之事,事发之初,确如绿天芭蕉所言,孔笑苍的确一度以局外人的身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而且确有几分旁观者坐而看戏的意味。不过,那时的他并不知道绿天芭蕉被人下了药,但见三人狎熟,他便误以为绿天芭蕉与这二人是在逢场作戏,也就没作他想。

再者,他觉得,绿天芭蕉是堂堂棋声花院的主人,虽然武功不如自己,但要对付这两个崆峒派的弟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事发时的那种场面,自己贸然介入,不仅会显得这棋声花院的主人柔弱无能,还会让她颜面尽扫。

思量之下,孔笑苍选择了观“棋”不语,没有立即出手。

直到后来,他越看越不对劲,才明白绿天芭蕉中了两人的圈套,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

见此情形,孔笑苍没有再犹豫,立即提刀而入,一刀双穿,刺破了这两个不逞之徒的胸膛。

临走之前,孔笑苍顾及到绿天芭蕉的尊严,特意在她那衣衫不整的身体上胡乱地盖了半块床帐。由始至终,他都未对那个虽然遍体污秽但依旧能散发出诱人气息的肉体有过任何非分之念,也没有过任何亵渎之举,连目光都严格遵守着非礼勿视的仪范。

可尽管如此,直到他离去,他都未有听到那个女人一声感激的话,但他并不在意;出去之后,也从未向一人提起过那日发生过什么,就算崆峒派将他视如仇敌,他也绝口不提。

不过,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绿天芭蕉这桩丑事最后还是不胫而走,至于是何人何时传出,今已无从可考

可不管怎么说,在这件事上,这个自谓“不仁”的孔笑苍的所作所为可算得上仁至义尽。

然而,于受害者绿天芭蕉看来,当日孔笑苍看着自己被崆峒派的几个混蛋戏侮,却迟迟不肯施以援手,还以黄鹤楼上看翻船之闲情作壁上观,一直等到自己受尽羞辱时才肯出手,分明就是乘人之危。此等卑劣之行径,此等歹毒之心肠,简直比崆峒派的那两个禽兽都不如!

“……”

杏娘愕然无语,只能徒然地用这难以置信的眼神来表达她此时此刻内心的震惊。

良久,她才慢慢醒悟过来。

在那个故事里,她很凄惨,而他却很残忍。

一个口衔仁义的圣人,一个手持银刀的侠客,拿一个女人的清白来换取他一世高名,的确很无耻很卑鄙。

这样的一个人,如何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于他?

而在那个故事外,司马丹与孔笑苍,两个人之间早已通过那个道士达成了某种默契——欲擒故纵,引君入彀,谋害九爷,祸指祁门。当然,在这个阴谋之中,自己亦不可能幸免。

无论司马丹是否真的对自己有意,自己已然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这样的一个陷阱,如此周密,自己却还指望着凶手来搭救自己,着实可笑!

但杏娘笑不出来,原本风雪同行的朋友变成了敌人,原本唯一的生路也变成了绝路,这实在叫人沮丧和绝望。

很长时间,杏娘都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心灰意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黯然无光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看着对方这张脸这对眸子,绿天芭蕉很满意,这正是她所期望看到的结果。

“真是对不起,我不该勾起姐姐你的伤心往事。”

杏娘用自己的帕子给对方抹去了泪水,却把自己的泪水流进了自己的心里。

“这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绿天芭蕉偷偷抹着泪,以极力修补好她那张被泪水污损过的面容。

在这两个女人的戏份中,绿天芭蕉无论是哭,还是笑,她都恰如其分地驾驭着自己的

情绪,她那连贯的表演有如她连贯的泪珠子,来得及时,去得适时,滚滚而来,脉脉而去,不流一滴多余的苦水,也不留一点刻意的苦味。多情又无情的眼眸之中不着一丝常人的温度,也不着一丝女人的温柔。

因为这些本属于她的温度和温柔早已在彼时的蹂躏之中摧残殆尽。

彼时,她满耳都是衣服撕裂的声音,两个暴徒野蛮而粗鲁地剥去了她的外衣,让她那洁白而柔滑的肌肤就那样一丝不挂地裸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也让她身为一个女人的尊严彻底撕碎;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这种任人攀折的羞辱,她无时或忘。

彼时,她满眼都是灰暗而冰冷的世界,两头面目狰狞的野兽用他们缺乏修养却又极富内涵的语言与行为诠释了无耻者无下限这句话,将一派掌门之尊严犹如落地的枯树叶一般践踏得面目全非;这种体无完肤的痛苦、这种为人鱼肉的耻辱,她无时敢忘。

所以,对孔笑苍,她早已判了极刑,这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判决,就算她自己不能亲自为他执行死刑,她也希望她身边的每个人都能成为一名为她雪耻雪恨的刽子手,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看着杏娘迟迟没有言语犹似还未下定决心,绿天芭蕉又说道:“妹妹虽然聪敏,但毕竟初涉江湖,对这些尔虞我诈的鬼蜮伎俩,未必能看得很清。不过,没关系,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迟早有一天,你会看清的。”

“如今事在燃眉,哪还有时间去看清楚一个人的人心。”杏娘面带忧急之色问道,“姐姐,你直接说吧,这第三条路?”

杏娘这下问得直接,绿天芭蕉倒是有些犹豫了。

思之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道:“这第三条路……依妹妹的心性,我恐怕我说了也是白说。还是不说了吧。免得叫妹妹为难,姐姐心里也不落忍。”

“那姐姐就忍心我困死在这里?”杏娘目光殷殷地望向绿天芭蕉,“姐姐直言便是。就算此路难行,妹妹也不会怪你的。”

绿天芭蕉面露难色,再次踌躇了片晌,她才最终松口道:“好吧,

那我就说了。”

“我这第三条路,说来也简单。”绿天芭蕉环顾四周后,小声说道,“四个字,败中取胜。”

“何意?”杏娘带着困惑的眼神望向镜子里的绿天芭蕉。

“我知道妹妹这次比舞,胜券在握。但我建议妹妹放弃这张胜券,输掉这场比舞,那你和九爷就可以安全地离开了。”绿天芭蕉直面着镜子里杏娘的目光,继续说道:

“司马丹说了,他举行这场比舞,是为了找天下最好的舞娘以圆他和他那位妾室的一场美梦而已,而他对妹妹如此看重,除了妹妹的美貌与风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知道妹妹的舞艺绝伦。可如果,他见到妹妹的舞艺名不副实,想来他也就不会再挽留妹妹你了。就算他还想留你,也没有理由了呀。”

杏娘迟疑地微微点了点头,“果真可以吗?那司马公未必那么好说话吧。”

“放心,到那时,我也会替妹妹说话的。”绿天芭蕉说道,“妹妹来之前,我是这场比舞的魁首,若是一会儿妹妹比舞失败,那我依然还是这场比舞的魁首。这魁首说话,总有些分量吧?要不然,我就不做这魁首了。管他什么盼盼啊圆圆啊,都不管了。”

绿天芭蕉拿腔作调地努了努嘴,将一双千娇百媚的珠眸恼恨恨地往一边撇去,不多时,又滴溜溜地转了回来,于半嗔半喜的两道春山八字之间露出一丝巧黠之色。

她冲着杏娘挤了挤眼睛,杏娘亦会心地抿嘴一笑。

“姐姐这法子倒是可行。只是那孔笑苍怎么办?”

“你还惦记着他的安危呢?”绿天芭蕉吃惊地反问道,脸上的笑容与那扇底的轻风同时戛然而止。

听着绿天芭蕉的鼻眼里传过一阵沉郁的呼气声,杏娘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故没有作声。

“他若真是和司马丹有勾结,必然无虞;若是没有,你和九爷一走,他这颗棋子也就没用了,司马丹不是什么慷慨大方的人,是不会养他一个闲人在家的。只是你要问他能否活着出去,那我就不好说了,那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话是这么说,但绿天芭蕉最后还是和杏娘托了“底”。

“当然了,能拉他一把时,我也会拉他一把的。虽然当年他那样对我,但到底是他救了我,如今若真有报答的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他的。”

“姐姐知恩图报,果真是有情有义的人。”

杏娘心头微微一凛,因为她很清楚绿天芭蕉最后那个有意加重语气的“报答”是什么意思。而绿天芭蕉对自己的这一层意思表达,也相当直白,丝毫不加掩饰,似乎在有意挑衅杏娘那双看似单纯而善良的眼睛。

两个人望着镜中的彼此,心照不宣地相对一笑。

那微微一笑,在这位正值桃李芳华的女人脸上,稍显天真;而在那位年过三十的女人脸上,则尽显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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