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靖宇离家三年,再回来时已恶疾缠身。靖家乱作一团,作为至交好友的龚家自然要上门看望,这一望便望出了大眼哥还有救,只是需要虞?家的九莲聚魂灯。
这就很麻烦了,虞?家在当地还算知名,只是那个颇大的家族已退隐至凤仙谷中,亲自去求到不是不可,只是要求得那虞?家传家至宝九莲聚魂灯却是一个不可能。
咋闻此事,所有人还在谋划之时,龚长凡已不顾一切地孤身去虞?家求灯了,南宫钥知晓龚长凡一定会去,只是没有料到她竟已深情至此。这份感情从来没有开始,却已在她心里生根。
策马急奔,在跑死了两匹马之后终于到达。踏入凤仙谷中正值九月,凤仙谷中凤仙花开得正好,姹紫嫣红此起彼伏,骄阳之下若一片粼粼花海。她双手被马缰勒出了血口子,头发被风吹得散乱,又被汗水沾了一脸。
她舔着伤口,风尘仆仆地闯进了凤仙谷深处的虞?家。彼时,门口正站着一个蓝衣高冠的男子,貌不惊人,刚直板正的一副样子,此人正是虞?家第七代传人虞?任重。
缘分的事所谓一眼万年,只此一眼,她入了他的眼。如火娇阳之下,红衣少女发未挽,妆未上,带着一身风尘,一双眼睛倔强又明亮。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爽利又明亮,干净得好似一望无际的蓝天。
对上她的眼睛,他笑得很淡,却是发自内心:“姑娘来凤仙谷所为何事?”
她抬手于身前施下一礼,诚恳道:“荆川龚长凡,来贵为求一物。”
他伸手抬起她正拜下的双手,又问道:“所求何物,所为何用?”
她抬头看着他:“九莲聚魂灯,救人。”
他略一思忖,收手柔声道:“此用我虞?家至宝,若我要借你有些难,你若信我回去等我几日,到时候我会带着九莲灯来找你。”
似乎没有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龚长凡心中喜悦溢于言表,后又有些怀疑:“你怎么证明你能帮得上忙?”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虞?任低声笑了起来,想了一会,从手上退下一个玉板指:“此乃虞?家的信物,上面的图腾你应当认得,若是我所言为虚你大可拿着这板指上门来讨要说法。”
龚长凡举起板指一看,确实不俗,上面一只七尾翎的神鸟雕得神乎其神。她将板指一把握住:“为什么要帮我?”
他看着她:“大概是合眼缘。”
虞?任重没有食言,她回到龚家不过五日,虽说是日日焦心煎熬的五日,但他终还是来了,这一趟居然是来提亲的。龚家虽说震惊却又实在满意,只是不知龚长凡是何意思。
将自己关在房中足足半日,以她的心思果然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条件是聘礼中必需要有九莲聚魂灯。但要以此灯聚魂需得魂魄完整,而靖宇的魂魄早已不再完整。
她不知道靖宇这三年遭遇了些什么,坐在他的床头,她轻轻抚摸他紧闭的眼睛,眼中有泪滑落,落在她紧握住的那只手上,她轻轻伏在他身上,第一次温情外露,柔声细语地说道:“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只求你心中唯有那么一点位置是给我的。”
她不敢对他述说心意,害怕吓到他,害怕被他当场拒绝二人便再无可能,她多年来的唯一心愿便是他能明白她的心意,告诉她,说他心悦她,想要和她在一起。
可是这句话,她没有等到。靖宇的魂魄不完整又已得了重症陷入晕迷,最好的办法便是将魂魄补完整,本来这不是必需的方法,可他的身体又由不得有其他先择,如今这已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瞒下父母,龚长凡重金请了术士施法,取了自己的觉魂,但要注入靖宇体内需得对方心甘情愿,龚长凡是心甘情愿的,她也只有这样一次机会再为他做些什么了,她想做得很好。
让人心痛,又觉得她伟大得可怜。南宫钥自问是做不到这样,这和每一个人的经历不同有关,在她看来,若是不喜欢她的,那她也就不会喜欢,绝不会像龚长凡这样失去自我。
被注入一魂补魂魄的靖宇恢复得很好,龚长凡却日复一日性情大变,此事之后如脱去了青涩外衣,露出里头的坚硬冰冷。旁人不知她为何变得冷漠,南宫钥却知道,失去觉魂,便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她不想再爱,她爱得太累,便才会对献出这一魂如此的义无反顾吧。而后便是她履行承诺嫁给了虞?任重,其间发生了一出闹剧,是靖家夫人为了独子靖宇上门求亲,大概是原本深植入心的爱慕让龚长凡再次犹豫起来,但理智却告诉她应该遵守承诺嫁给虞?任重。
南宫钥知道靖龚两家绝无可能,无外乎她已得知结局,正待命运又会生出哪些磋磨,那无形的手便不停歇地牵出另一条线,那靖宇竟从外地接回一名叫做婵娟的女子。
是个美丽温柔的女子,肤白胜雪,娇弱如花,黑色的头发缎子似的衬得那皮肤更是吹弹可破。这是他离家那三年中所遇到的女子,说是他心中至爱,非卿不娶。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一直等着他的爱,他却又带出一个心中至爱。
大概靖家觉得对不起龚长凡,一直没有松口答应靖宇与婵娟的事,而龚长凡却因此事坚定不移地答应嫁进虞?家。此后靖龚二人的事再无人提及,后头靖家的一个姨姑找上门去,喝了一盏莫名的茶,说了许多莫名的话,直听得南宫钥莫名其妙,更听得龚长凡云里雾里。
大抵说了靖宇如今又开了三家大饭馆,合着以往的家族生意几乎日进斗金。龚长凡冷冷应付,说了许多客套的恭维话。送走这位靖家姨姑之时,龚长凡想来思去也不得此次谈话的要领,不多日便将此次会面的事抛诸脑后。
命运的大网抓住每一个人,谁也无法逃脱,而龚长凡的故事仍在继续,在这样的一天,这样的一个夜里。
挑开大红盖头,露出里头一张精心修饰却又冷若冰山的脸。烛火刺入眼中,龚长凡微微眯了眯眼睛,再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对上虞?任重一张醉红的笑脸,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青年将一个剖成两半的葫芦递给龚长凡一半,里头装着酒。龚长凡接过去,呆愣愣地看着里头的淡淡水色。虞?任重耐心的等着她,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一笑不笑,明明是个喜庆的日子却搞得好像死了人一样。
他等了她许久,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打破这沉闷,南宫钥看他苦着一张脸,似在努力想些尽显喜悦的话。龚长凡终于在虞?任重千盼万盼的时候一仰头,喝下了那一瓢合卺酒。
红烛软帐,在这样一个火热的夜晚,却是她一生最难度过的时刻,她心甘情愿,却在漆黑的夜里瞪大一双眼睛直到天明。
这一夜她有了虞?忠文,怀孕的时候她常常摸着肚子发呆,清楚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大概做不好一个母亲,决定为了孩子着想将他送回娘家。这是理智思考过后的结果,孩子一生下来,她却感受不到初为人母的喜悦,只有理智告诉她应该要做些什么,她叹了口气,果断让人带着孩子回了龚家。
为了这件事,虞?任重与她有了第一个心结。其实这心结也是长期压制下的一个爆发,任谁娶了一个妻子,每天都拿张死人脸对着你,不仅没有温情话语,几乎连话语都没有,再好的感情在这样的冷漠之下也会被磨得所剩无几。
身子恢复期间,龚长凡的母亲上了一趟门,主要是关于虞?家的第一个孩子由龚家来养必竟不妥,龚长凡却道虞?任重父母皆亡决意让家人带着这个孩子,商量无果。龚夫人闲话一扯,又扯到了靖家:“靖家近来办了喜事,场面可是做得很大,想当初靖夫人本是上门来求娶过你的,可你知为何后头又不提了吗?”
龚长凡眼神茫然地看向窗外,那里有一株四季海棠开得正艳。龚母看过去,体贴道:“过些时候让下头人种些蔷薇,你不是最喜欢那个花吗?”
心底涌起一丝烦燥,那些带着香气的记忆都与靖宇有关,龚长凡冷冷地说:“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喜欢了。”
龚夫人继续说道:“你可知那陈霞儿,还同靖家是亲戚,现如今同靖家争抢生意争得头破血流的,当初看你软和好欺,想让你嫁入靖家好时时套你的话,可哪知道你竟如此有主见,前些时候听来,据说当时靖家夫人不再提起求娶这事是因为听靖宇说你嫌他没本事,不如虞?家的,说你是个见利起意的,如今我才晓得这话正是那陈霞儿说的。”
看龚长凡神色飘乎,帮她掖了掖被子:“这人可真会编排,也不知事已至此说这些话来做什么!”
龚长凡看了她这母亲一眼,冷冷地说道:“陈霞儿说了什么都不打紧,打紧的是他信了什么,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个解脱,陈霞儿只是递给了他一条梯子,他接得顺手,用起来更顺心,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名声不好的也人会是陈霞儿,断不会安个无情无意在他头上。他下得这一手好棋,当真是……将我也骗了。”
“凡儿……你该不是……”龚夫人欲言又止,抬眼打量着这个变化极大的女儿:“在这里过得好吗?”
龚长凡笑了笑,略显疲惫,嗓音依旧冷淡:“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