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一次醒过来,首先感觉到的是饿。
屋子里香气四溢,中间的桌子上摆着水晶虾饺、煎肉、糖醋桂鱼刺、红白香笋、炒青菜,还有一大盅的炖汤。
这香气诱得他唾液疯狂分泌,斯文地从床上爬起来,左右瞅了瞅,没人,这才从床上爬下去,端端正正地在桌前坐好,轻轻端起碗,狂吃了起来。
他实在太饿了,而且从来没有这么饿过,也没有这么能吃过,一桌子的菜几乎横扫干净时,南宫钥终于满足的放下了筷子。
如此知他心意者,真是非泽弘莫属了,可是他为什么连他喜欢吃的东西都这么了如指掌,这就不得不让她联想到残名死之前的那一席话了,心里头又有些难受起来。
南宫钥自我安慰了一会儿,心情已好了大半,长期以来因为束胸而带来的憋闷感也完没有了,他抬起手惬意地摸了摸胸口,瞬间石化一般惊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默默地看着一桌子残羹剩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个人吃了一桌的菜,而泽弘却没有在这里陪着他,果然是因为他变成了个男人的缘故吗?
就连他自己都想回避,洗澡要怎么办?去茅房要怎么办?南宫钥发觉这些日常的小事情也变得那么难以解决,那只死狐狸,它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
揉着发痛的脑袋,南宫钥四处翻找,在枕头下找出自己的那支木簪子,低声道:“无面,你出来。”
背后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出来了。”
他转过身去,无面正端坐在桌旁,看了看被他吃剩下的食物,笑道:“好家伙,变成男人果然连胃口都奇好了啊。”
南宫钥欲哭无泪:“怎么办,你能帮我变回去吗?”
无面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能。”
南宫钥哭道:“为什么?”
无面说:“那是狐妖的诅咒,我是鬼,破不了这个咒,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让它来解这个咒,或者是将它杀了。”
南宫钥仔细想了想,权衡后说道:“我觉得杀了它可能比较容易,我们去找那个白玉壶。”
无面侧过头:“有人来了。”话音刚落便消失在南宫钥眼前,他还有点搞不太清楚情况,房门就被轻轻的推开了。
太大意了,居然会没有察觉。
他本想钻进被子里躲起来,可还是迟了一步,那人长身玉立,乌黑长发束在头顶,银灰色的长衫加身,襟边还镶了一圈细密的兽毛,灰色腰带,白玉坠子,腰间一柄镶嵌了紫色宝石的长剑。
南宫钥往后一退,坐在了床上,良久,抬起头看着泽弘。
房里点着油灯,照得泽弘的脸有一阵朦胧,温和的烛光让他看起来温柔又多情,眼中水波潋滟,这是弘看着南宫钥的眼神,仿若他在泽弘眼中还是原先那个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
南宫钥突然觉得有些难堪,捂着眼睛说道:“你别看我。”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的拿下他捂在眼睛上的手。
南宫钥闭着眼睛,感觉到泽弘温热的指腹一点一点抚过他的眼皮,鼻梁,嘴唇,最后停留在他溢出泪水的眼角。
他这样的深情源自何处?如自已一般因为他救了自己?如自己一般因他处处出色样样出彩?如自己一般日夜相对发现他是个不可再得的对的人?
“傻乎乎的。”泽弘轻声说着,南宫钥睁开眼睛,泪水便包也包不住地滑落下来,顺着泽弘的手指落了下去。
他看着泽弘的眼睛:“我不傻。“
如今的嗓音提醒着南宫钥他现在是个男子,南宫又羞又恼,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看着泽弘的眼睛里又流下泪来。
他抬手摸着他一头乌黑的头发:“确实都有点不习惯,但你会恢复过来的。”
“我有办法。”两个人一起说道。
南宫钥看着他:“你有什么办法?”
泽弘语调轻且慢:“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我同方师傅商量着如何治好你,本是让几个属下守着那个玉壶,可是事情还没有商议完就收到下人禀报,说那只壶无端消失了。我已将方师傅派出去了,让他找回那只玉壶,以他的本事应该没有问题。”
“什么!”南宫钥大惊失色,猛地坐起:“你说它消失了!?”
“怎么会消失的?”南宫钥气得心口滴血,又问道:“那方师傅就是那个术士?”
“谁?”泽弘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将我从玉壶中救出来的人。”南宫钥捏着被单:“当初便是他害的我。”
泽弘摇了摇头:“那是方师傅,很厉害的一个人,他当初收了周朝的银子才为他办事,并非要针对你,就像这一次,他收了我的银子,便为我办事。”
“呵呵呵……”南宫钥看了泽弘半晌,抚额笑道:“你说得对……”声音变得阴沉:“可是我还是恨他。“
泽弘说:“我可以杀了他。”
南宫钥抬头看着他,那双眼睛饱含深情,他确实还是以往那个他,但是自己看到的是否是真实的呢?
“……不必……只是这个人纯粹是为了钱而作恶,不分好坏,这样的人我认为少接触为好。”
泽弘笑道:“他有用,我便用他,我也知道这样的人不可结交。”
南宫钥垂下眼帘静默着,泽弘看着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事情要以最有利的方式来做,而不是以情绪来发泄。”
南宫钥抬起头,慢慢倾身过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泽弘,一点一点靠近他。
泽弘双手轻轻用力,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本生出来的一点暧昧气息瞬间熄灭,轻咳了两声,说道:“你好好休息,明日告诉我那日我们分开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吗。”
南宫钥咬了咬嘴唇:“你嫌弃我这个样子?”
泽弘低笑出声:“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对于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吗?你不就是南宫钥吗。”
“那你为什么推开我?”眼泪又滚落下来,有些事一下子冲上脑子,她问:“你上次告诉我,说你母亲与弟弟过世了。”
泽弘眼中的笑意消失,轻轻点了点头:“去世很多年了。”
南宫钥看着他继续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埋葬他们?是不是将他们……放在你的宫殿中?”
泽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眼神中有一种南宫钥看不明白的东西:“我母亲是父亲的三聘六礼迎娶进门的夫人,刚开始还好,她国色天香的脸起了作用,但她太守旧,脾性温顺又古板,慢慢的就变得很不讨父亲的喜欢。”
他用双手将南宫钥的手包在手心中,温柔地看着她,蹙眉回忆道:“后来父亲有了许多的如夫人,有他看上的,有别人送来的,一个比一个年少水灵,心思又多,很得父亲的心,我母亲就被遗忘到角落里了。”
说到这里他低笑了一声:“我母亲没想过要我父亲的喜爱,那喜爱那样随意,她不稀罕……她有我们,我和弟弟是她的部,我们是彼此的部,在那样艰难的处境中求生存。你知道吗,那时候没有人看重我们,连我父亲都不在意我们的生死。”
“可是他们还是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泽弘望向窗户,外面一道闪电划过,响起了一点又一点雨滴落下的声音,声音渐渐变大变密,响成了一片。
泽弘说:“是的,我将他们放在我的宫殿里,我们只有彼此,我不想他们去得孤单。”
南宫钥背后发麻,放在泽弘手心中的一双手轻轻地颤了颤,泽弘感知到,收回目光看向她:“我不知道是谁对你说了这件事,但我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对你造成困扰。”
南宫钥觉得后背已是冷汗淋漓:“你难道打算一直将他们留在你的宫中,亡者已逝,入土为安。”
泽弘沉默了片刻:“你说得对,可现在不是时候。”
南宫钥打了个哆嗦,觉得背心的衣衫都被冷汗打湿了:“那什么时候合适呢?”
泽弘勉强笑了笑:“等我带着你回去,我们两人一起将他们厚葬了,他们会知晓,我从此以后不会再孤单了。”
“带着你回去”这几个字让南宫钥心惊肉跳,想让此时此刻的泽弘离开房间好理一理自己纷乱的思绪,可是泽弘握着他的手,握得那么用力,南宫钥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泽弘的两位至亲已逝,她却在揭他的伤疤。
泽弘皱着眉头:“在想什么?”
南宫钥摇摇头,难道要问泽弘是不是要杀他吗?泽弘将话说成这样,他还要怎么问得出口?
泽弘轻轻按着他的双肩,安抚性地拍着他:“今晚已经聊了太多,最重要的是你先好好休息。”
扶着南宫钥躺下去,泽弘慢慢说道:“换个角度来看,你变成这样一路上也会安许多,你是真真正正的消失了,周朝再难找到你。等你觉得身子合适了我们便出发去北狄,你师兄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我们会在那里汇合。”
帮南宫钥掖好被角,看着他立刻闭上眼假寐,泽弘轻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关门声一响,南宫钥便睁开了双眼,无睡意直直地盯着床帐发呆。他心里难受,既恨自己信不过泽弘又恨残名为何要在死前对他说那样一番话,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