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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银师道:“那解元城全城百姓,又怎会突然病发?”
何思答道:“原本这尖牙病潜伏不发,我不过是一法力低微的小神。但两个月前,忽有一人擒住了我,将我心神迷住,操控我一举一动。”
那瘟疫神周备怒道:“那人是谁?”
何思摇头道:“我委实不知,他自始至终不曾露出真实面目,连声音都模糊不清。”
形骸微觉惊讶:“那人能迷惑仙神,纵然当时何思法力不强,也是非同小可。”又问道:“此人要你做了什么?”
何思道:“他带我到一处地下血泉,让我浸泡其中,再为我祭祀了许多活人。据他说,这是借助血月时节的灵气,增长我一身本领,布成一个仪式仙法,令尖牙病能瞬间发作。”
形骸暗忖:“就如同缘会那时一般,但缘会又是如何办到的?是那尸魃阵的缘故么?”
何思又道:“那之后,他命我找到周备,要挟他助我一臂之力,确保此事周全。我虽曾是弱小的疾病神,但周备却一直肯听我的话”说到此,与周备互望一眼,相视而笑。形骸心道:“你们还笑得出来?”
何思继续道:“咱们来到解元,依照那人命令,我将催促疾病的法术施加在一万离落国士兵身上,又以祖庙钟声为号,使其立即发病。”
李银师惊怒交加,道:“你说那一万士兵,就是护送利歌殿下的那些?好歹毒的婆娘!”
周备道:“你岂能怪她?她也是被人利用,身不由己。”
何思神态歉疚,又道:“那人本来打算令这一万士兵袭击那位小王子,但我我万不料那法术竟然出了错,效力比想象中更强,进一步扩散至整座祖庙,甚至全城,满城百姓竟皆被波及。至此场面失控,只怕已远超操纵我那人的预想。”
形骸猜测道:“只怕是血月仪式、阴影境地与另一奇异阵法交织融合,使得这邪法效用剧增百倍。而城中杀戮惨重,又反过来再加重了这三种诅咒。”
何思叹道:“或许吧,我犯下大错,哪怕豁出性命,也愿弥补,绝不推辞。可惜如今发病之人数目太多,我实是无能为力。”
李银师神色不善,朝何思怒视,何思低下头,不敢看他目光。李银师又道:“孟兄,你说该如何是好?”
形骸凝神思索神道教所学仪式、袁蕴所传道理、孟轻呓所教法术,许久之后,答道:“依我之见,血月时节并非单纯的灾祸征兆,而是令灵气倍增的罕见现象。若我能布成除灵大阵,以何思夫人为阵法中枢,凭借血月,令法力弥漫全城,便可逆转疾病,令城中病患陆续痊愈,亦可一举将阴影境地驱散。”
李银师笑道:“当真?听来真不简单。你能办得到么?”
形骸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找到何思夫人,而我已知那幕后之人施展之法,此事并不为难。”他先前在何思梦境中目睹那施法情形,借助天脉法则,此刻已想得明白,知道确实可行,心下甚是振作。
周备心中担忧,问道:“若这般作法会不会伤了何思?”
李银师冷笑道:“她酿成大祸,正该由她弥补,就算要她性命,也是理所应当。”
周备怒道:“何思也是不由自主,被人所害!”
形骸道:“我那阵法不会伤她,只是散去她此刻法力而已。若城中病患消除,她自然难保身上神通。”
周备、何思皆放心下来,何思道:“不错,我罪有应得,正该如此。”
李银师心想:“如此便宜了她!”又问道:“如今仍不知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有何意图,与川枭又有何关联?莫非那人正是川枭?他要杀了殿下,自然是与本国的叛徒勾结了?”
何思沉吟许久,道:“那一万个士兵,原本不过是献祭罢了,注定要死在祖庙。”
形骸、李银师齐声问道:“什么?”
何思道:“那人对我说过,在祖庙之中,藏着一个极凶险的秘密。据传千年前的那位神王手下有一个万分可怖的大高手,那高手是最初染上尖牙病的人,正是所有尖牙鬼的始祖,叫做撕裂血魔。若用许许多多尖牙鬼为祭品,就能唤醒这位古代魔头。照他原先计策,那一万士兵变作尖牙鬼之后,必定将在祖庙全数灭亡,那撕裂血魔也将醒来。”
形骸道:“如今那撕裂血魔醒来了没有?”
何思反问道:“那一万士兵死去没有?”
形骸如释重负,摇头道:“看来错有错招,这恶疾扩散,反而避免了另一场大祸。不过咱们仍得找到庙中这魔头休眠之处,将它一举铲除。”
李银师坚信那幕后黑手正是川枭,形骸却难以断定。李银师问道:“孟兄,之后该怎么做?”
形骸道:“还请诸位替我护法,我需布置除灵大阵了,只约莫三个时辰就好。”
李银师苦笑道:“你还真不让我消停,迟早哪天我会被你累死。”
形骸朝何思道:“期间或有怨灵袭来,还请夫人助咱们抵挡。”这何思法力极强,不在形骸之下,更因尖牙病泛滥之故,真气永无穷竭,有她与李银师联手,此事倒也不难。何思有心补救,满口答应。
白玉塔内,利歌坐在窗口,瞧着窗外阴沉的天、灰暗的云、模糊的地,不安之情笼罩心头,就仿佛这满城阴霾一般。
他觉得自己当真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大伙儿将他看的很重,如同掌上明珠,深怕他吃半点苦,受半点伤,将最好的食物留给他,将最好的房屋让给他,不惜代价的保护他。凡此种种,皆让利歌如芒在背,极不自在。他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更感压抑,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仍时不时想着:“会不会全是因为我?我是个惹老天爷发怒的人,因此他降下灾祸来,告诉大伙儿莫要再如此推崇我,跟从我了。”
孟爵爷,李国师,李将军,我的娘亲,欧阳将军他们都卯足了劲,将我举得高高的,托上天去,似要将我呈现给上苍的神,受神的祝福与钦点。然而神早就给出答复啦:这小子是个大灾星,你们越推举他,我便越要敲打你们!
利歌怀中仍揣着一根笛子,那是从小伴他长大的乐器,但利歌已有许久未吹奏它了。离落国的人希望君主勇猛豪迈,视乐师为懦夫与弱者。利歌曾吹笛给李耳国师听,李耳国师笑吟吟地拍手称赞,但却委婉劝告利歌不可再当众演奏——国主就要有国主的样子。
好,那利歌不再吹奏了,利歌要当个英勇的国主,就像他爹爹那般身先士卒,永不退缩。在如此局面下,利歌应当高举长剑,率领大伙儿将外头的尖牙鬼全数杀光才对
但他们不让我如此,仍将我当做手无缚鸡之力、需要层层保护的懦夫。
利歌笑着摇了摇头:难道这事不可笑么?我不能显得懦弱,但他们却逼我懦弱。
我不想当什么国王,他们却逼我当国王。我明明是带来灾祸的人,他们却如瞎子聋子一般看不清,听不进。
利歌一贯听话,一贯懂事,一贯谦和有礼,一贯为他人着想,但此时此刻,他却满心皆是逃离的念头。
有人敲门,欧阳挡喊道:“殿下,可否用膳?”
利歌每次听到他这般说都忍俊不禁:“咱们吃的是粗茶干粮,城中几乎全是妖魔,欧阳将军又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由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情形下,端着这样的食物,说出这样文绉绉的言辞,他自己难道不觉得滑稽吗?
他正色道:“多谢将军。”
欧阳挡推门而入,见利歌手中拿着玉笛,微微一笑,将餐盘放在利歌面前。利歌见碗中是菜肉粥,热腾腾、绿油油、香喷喷,比旁人吃得好多了。
利歌道:“将军,我吃不了这许多,你陪我一起吃,好么?”
欧阳挡见他甚是殷切,心头一热,大受感动,点头道:“臣不胜荣幸。”
利歌拿筷子,欧阳挡拿勺子,两人相对而坐,一口口喝粥吃菜。利歌心里高兴,觉得不再孤冷,不再胡思乱想。
他问道:“欧阳将军,孟爵爷和李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欧阳挡勉强挤出笑容,答道:“殿下莫要担心,我看快了,他们二人本领非凡,定能凯旋而归。”
利歌叹道:“我多想出去帮他们的忙,也好派些用场。”
欧阳挡忙道:“殿下,你只要安然无恙,对咱们就是最大的用场。”
利歌皱眉而笑,道:“这算什么狗什么鬼用场?”
欧阳挡道:“殿下若不在,咱们群龙无首,只怕要不攻自破,不战自乱。有殿下这定海神针在,咱们才能心意坚定,百折不挠。”
利歌哈哈笑道:“咱们又不是在行军打仗,你这般夸我全不合适。”
欧阳挡答道:“末将只懂得打打杀杀,不过战场上的道理,与眼下灾难颇有相通之处。”
利歌又轻轻叹息一声,道:“但但大伙儿会不会怨我无能,不能带大伙儿脱离险境?”
欧阳挡怒道:“谁敢这么说?我一掌打的他屁滚尿流!”
利歌吓了一跳,忙道:“没人,没人,我只是怕”
欧阳挡瞧出他自怨自艾,稍一思索,道:“殿下,照你这么说,咱们这儿十来个龙火贵族,唯有孟使节与师师两人有用,其他人不全都龟缩不出,嗷嗷待哺吗?”
利歌又被他逗乐,笑道:“嗷嗷待哺一词当真贴切,想不到将军竟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大才子。”
欧阳挡忠心耿耿,见利歌快活,自也心花怒放,道:“殿下还真说对了,末将这两年来读了不少书,学问突飞猛进,将来能文能武,没准跑去当个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