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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中,拜风豹坐在干草堆上,望着铁杆外的烛九与侯云罕,神情警惕,微显怨恨。
烛九道:“哥哥,你还怨我么?”
拜风豹咬牙道:“你出卖亲生兄弟,我岂能不怨?”
烛九叹道:“朝星盟主深明大义,一言九鼎,只要哥哥你并未犯下大罪,反而能保住性命。如若不然,你偷随咱们逃脱,极易惹出祸事来,害人害己。”
拜风豹哼了一声,道:“我何时能出去?”
烛九道:“我与云罕哥哥都向考河伯大仙求情,若你运气好,关个三年五载就能离开。”
侯云罕道:“哥哥,只需你下令解散那风暴教,并忠心替万仙盟做事,这刑期尚能缩短,我和妹妹会时时刻刻来看望你。”
拜风豹望望两人,又望望后头粗糙摆设,心中无奈,但至少留了一条命,总比一命呜呼要强。他道:“我有一…一喜爱的姑娘,她怀了我的孩儿,你俩需替我好好照看她。”
烛九与侯云罕喜道:“哥哥放心!她也是咱们的嫂嫂,我俩岂能不好好相待?”
话音刚落,暗中一人伸出手,点中烛九、侯云罕穴道,两人内力尽皆不凡,但来人手法精妙,登时令两人难以稍动。
拜风豹瞪大双眼,惊怒交加,却不敢大声声张,低声怒道:“是你?”
侯亿耳叹道:“孩儿,我来救你走了。”说话间,刀光一闪,那星铁铸造的栏杆立时折断。
拜风豹道:“你…你这时来做什么?你为何点中妹妹弟弟的穴道?”
侯亿耳急道:“你这孩子,怎地这般多话?快走,以免夜长梦多。”
刹那间,拜风豹心中长久以来的积怨爆发出来,他怒道:“我不走!我不走!来人!有人劫狱了!有人要害武状元烛九!”
喊了几声,外头全无动静。侯亿耳叹道:“孩儿,那些守卫已被我宰了。你全然被他们所骗。他们岂会饶你?只不过杀你之前,让你多招供些,唯有随我逃命,才是唯一的出路。”
阴暗中,侯亿耳神色显得极为奸险,丑恶扭曲,仿佛黑暗变成为魔鬼,特意来蛊惑无辜之人。拜风豹浑身颤抖,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受其指引的所作所为,心中思绪无休,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你滚!你我从此恩断义绝,再非父子。”
侯亿耳脸上变色,他急道:“我为你做了这许多事,连其余儿子都可不顾死活,派他们替你卖命,你怎地…怎地不领情?反而说出这样的话来?”
拜风豹出手,想解开烛九、侯云罕穴道,侯亿耳怒道:“此二人不认我,你休要胡来!”双手抓向拜风豹指尖,拜风豹忽而招式一变,一招重手打在侯亿耳胸口,侯亿耳“哇”地一声,口吐鲜血。拜风豹招式如风,嗤嗤两声,烛九与侯云罕已同时站起。
那两人站到拜风豹身边,面对侯亿耳,敌意尽显,小心戒备。
侯亿耳表情犹如困兽,愤怒而绝望,他道:“我为你倾注一切,我为你穷心竭力,孩儿,你为何这般待我?为何如此不孝?”
拜风豹怒不可遏,道:“窝囊废,老糊涂!你自个儿一辈子办不成的事,便选上了我,非要我子承父业?你这些年来将我坑害的还不够惨么?我本是地位尊崇,前途无量的纯火寺才俊,此刻却瞎了一只眼,身陷囹圄,凡俗仙家都想要我的命!你滚!我拜风豹从此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哪怕一辈子平平凡凡,庸庸碌碌,也好过受你操纵!”
侯亿耳扯住自己耳朵,用力拉扯,身子哆嗦,这模样有些滑稽,但眼中的疯狂更令三人凛然心惊。
烛九道:“爹爹,你再不走,我们三人就要擒拿你了!”
只听侯亿耳喃喃道:“豹儿,豹儿,我…我全是为了你好。其实…其实我祖上有一祖传神器,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我便可将这神器传给了你。”
拜风豹已对此人无半点信任,道:“无论神器鬼器,都与我无关!”烛九却怦然心动,颇想知道这神器为何物。
侯亿耳狠狠瞪了拜风豹一眼,一步步退入阴影中。拜风豹松了口气,以为他知难而退,但过了片刻,侯亿耳身边出现一面镜子,他从那镜子里捉出一个少妇来,横剑指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拜风豹“啊”地惊呼道:“慕儿?”这少女正是为他怀了孩儿的教徒辛慕。
辛慕哭道:“教主!相公!救我!”
侯亿耳厉声道:“豹儿,你随我走,不然我宰了她!一尸两命,老子没什么做不出来!没什么好失去了!”他语气癫狂可怖,任谁都不会怀疑此人将随时下手,杀害自己的媳妇孙儿。
在拜风豹心中,辛慕无比重要,成了他此生唯一的寄托,万不容有失,而侯亿耳已状若疯虎,不可理喻。他心念电转,当即跪倒,随后五体投地,喊道:“爹爹,我随你走!你放开她吧!”
侯亿耳喜道:“那就好,那就好,咱们亲父子,什么仇恨都是假的。”他似高兴坏了,全不思索,伸手来扶拜风豹,但突然间,拜风豹掌中银光一闪,嗖地一声,骨灰飞刀正中侯亿耳眉心,挖开血肉,从他后脑勺穿了出去。侯亿耳全无防备,当即咽气。
烛九、侯云罕心惊肉跳,虽想:“此人罪有应得。”却又不禁悲从中来。
拜风豹只觉如释重负,两世为人,抱住辛慕,辛慕在他怀中哭泣不止。拜风豹满心喜悦,笑道:“没事了,一切安好,我终于…终于解脱…”
忽然间,大牢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奇异的暗影宛如幕布,遮蔽四方各处,将这四人一尸包围。四人不明所以,皆困惑张看周围,牢狱中的器具、栏杆、气味、声响全都消失,他们所见唯有黑暗,所听唯有寂静,但其余三人与那尸体却清晰可见,清晰可闻。
烛九陡然看见侯亿耳那尸首站着,双目圆睁,凝视四人,他一张嘴咧得很宽,笑容很是欢畅,那张脸不像是人,倒让烛九想起来山中的猿猴。
侯亿耳道:“恭喜你啦!拜风豹,我的好孩儿!你终于办到了此节!你终于杀死了自己的亲爹爹,自己的祖先!作为赏赐,我要将那神器赐给你。”
拜风豹毛骨悚然,想问:“你为何还活着?”但身子僵硬,半点动弹不得。烛九、侯云罕、辛慕皆是如此。
侯亿耳拍着手,翻着跟头,笑道:“都听好了,眼下是认祖归宗的时候,我传你神器之前,须得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
他已面目全非,脸上露出浓密的、白色的毛发,挤眉弄眼,神色多变,双目黄橙橙的,这绝不能是人,而是猴子般的妖魔。
他又道:“许久许久以前,或许是万年前,在诸神与巨巫战争的时候,有一个仙灵从梦海来到世间。这仙灵也很了不起,他似乎是个无形仙灵,趁着混乱,他到处吃人的灵魂为生,自称为六耳弥猴。
又过了十多年,这仙灵遇上了一位灵阳仙。灵阳仙与六耳弥猴打赌,若他输了,六耳弥猴便能占据他的身躯。六耳弥猴不知那是计策,赢了那场赌局,却被困在灵阳仙体内,助他率领大军,击败了一位叫郁垒的巨巫,从此以后,六耳弥猴与这灵阳仙的灵魂融为一体,再分不清谁是谁。
他体内有了奇妙的变化,催生出神异的天性。由于被郁垒所伤,灵阳仙的身躯很快腐朽,寿命远远短于其余灵阳仙。唯有他子孙后代的魂魄能延续六耳弥猴,一代一代,千年万年,永远存活下去。
六耳弥猴渐渐觉得凡世无聊,可又无法回归梦海。于是六耳弥猴想到了个法子,一个绝妙的法子,一个极好的法子,他令自己遗忘自己是谁,不停变化身份,成为各式各样的凡夫俗子。
他在后裔之中,找最有趣的人,观察那人的人生,令那人经受苦难,将那人迫入绝境。六耳弥猴拥有绝世的法力,能够千变万化,但若要体会人生的乐趣,需得强迫自己舍弃这一切,变成个声名狼藉、潦倒不堪、被许多大人物厌恶,可怜兮兮的落水之狗,滚泥之猪。
这人的脾气性格切不可无聊乏味,该下狠手时就得下狠手,连自己的亲娘老子都能宰得了。其实,到最后的关头,那人需得亲手将‘我’杀死,将上一代的化身杀死,这结局最为有趣,这仪式最为合适。
唯有如此,我才能成为你,你才能成为我。
唯有如此,你才能承受这祖传的神器,承受这绝妙的宿命。
在前一代所有子嗣中,我选中了侯亿耳。在侯亿耳所有子嗣中,我选中了你。
烛九?我的好姑娘,你也好玩的很,但终究还是豹儿更合我心意,一个野心勃勃的蠢货,一个不切实际的窝囊废。哈哈,哈哈,我等不及了!我实则已等得太久!”
拜风豹惊恐万状,心中无数次祈祷自己不过是在做一场噩梦,毕竟这事如此荒谬,怎会是真的?
但或许无形仙灵原本就是噩梦的化身。
烛九、侯云罕、辛慕魂不守舍,眼睁睁看着那仙灵张开大嘴,一口将拜风豹吞入腹中。紧接着,他形体变化,成了个与拜风豹一模一样的人物。
“拜风豹”甚是兴奋,上蹿下跳,满地打滚,捧腹笑道:“好戏又开始啦,我马上将忘了一切,只记得杀死了自己的老爹。你们最好也都忘了,免得泄露机密,毁了我的心血。”
他朝烛九等人挥了挥手,剥夺了他们的记忆,随后,他身子摇晃,仰面躺倒,沉沉入睡。
就像万年来一次次轮回一样,他成了拜风豹,全不知自己的过往,但依照本能,他将散布自己的子嗣,在下一代中培育出下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