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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长恨水长东(十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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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八十一日之后,我们开启洞口,这里已是尸骨堆积如山,”果尔仁长长一叹,抬手一指那朵硕大的西蕃莲:“老夫这才注意到这可怕的西蕃莲早已开遍了花,想是那些花籽同他一样靠着吸食活人的血肉,竟然在尸体上生根发芽,然后开出了这无比妖艳的花朵,老夫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刚刚打开这洞门时,那扑鼻而来的怪异的香气混和着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还有这满眼的尸骨,是如何触目惊心,很多随行的武士忍受不了场景,当场发疯的也有。到处是尸骨,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活人,哪里是死人,我当时急得快要疯了,后来注意到在这朵最大最美的西蕃莲花下,有个人满脸满身血污,似在静静地打座,我一开始还只道是普通的尸骨,直到那具尸骨慢慢睁开了眼睛,对我森森地露出一对血眼,像恶鬼一样。”果尔仁不易察觉地混身微抖了一下:“他注视我许久,然后对我微微一笑,唤了我一声果尔仁,好像我们只是昨日才分手一般,老夫幸喜若狂,然后我发现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不但无比的冷静,同时无比的残忍,他似是依稀记得我和古丽雅,还有阿米尔是以前亲近的人,也只同我们三个说话,其他时候便是终日沉默,常常跑到树母神上,独自眺望远方出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连同公主大婚,也是意兴阑珊,对与似是了无兴趣,老夫一方面暗自高兴,突厥有了一个如此睿智聪慧,节身自好的可汗,另一方面又怛心那无相真经会不会令狼神之子的阿史那家无后?然而老夫万万没有想到,一见到姚碧莹手中的花姑子,便立时抱紧姚碧莹,肆意哭笑,再不放手。”

“从此他开始流恋美色,然而除了姚碧莹,无论任何美人皆不会专宠超过一月,就连公主,也只在公主房中待了一晚,然后便立刻去看姚碧莹,有了姚碧莹,他竟然渐渐恢复正常饮食。”果尔仁冷哼一声:“有一天他忽然说要再回这石室故地重游,一见到这些惨景,就当着我的面一下子就呕个半天,老夫清楚地记得那时少主面色苍白,颤声说要独自一人祭奠亡灵一会,如今再想想,他练成了无泪真经,其实前尘往事记得一些,他故意假意认错姚碧莹,想是试探我和古丽雅,而他在进这洞之前曾让姚碧莹连侍三夜,想必是为了想尽办法弄到她身上的血,好打开结界,那两本诗集便也是那时放进去的吧。”

果尔仁长叹一声,走过那朵安静而诡异的紫红西蕃莲,我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昏黄的火把下,长长的身影无力地拖在地上,苍凉而萧瑟。

又行了一会儿,洞壁四周,渐渐又有了壁画,阿史那毕咄鲁与轩辕紫弥在天空上静默地看着我。

我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好像就在这些壁画中,有人正在冰冷地注视着我们,难道是阿史那毕咄鲁和轩辕紫弥两人的灵魂

眼前是一处看似死胡同的石壁,但光滑果尔仁按了一下石壁的机关,一截石门打开来,露出一段阶梯,我们顺着阶梯往走,几个拐弯,眼前的石壁的缝隙中渗出淡黄的光芒来。

石门再次打开,不由眼前一亮,我微挡眼睛,等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明,再次睁开,却是满眼所及的皆是金丝银绣狼头花纹,亮闪闪的水晶珠帘,映着千重万叠的帘帷低垂,粉红的宫灯高挂,静得连根针也听得见。

果尔仁对这里似是极之熟悉,拉着我连转几个弯,我慢慢醒悟过来,原来这里就是上次我同齐放在壁画下偷窥的房间

可是不对劲哪!

为什么连一个侍婢也没有?显然果尔仁也意识到了,灰瞳万分警惕地看着周围,却依然走入内间。

一个人影倚在紫罗兰花雕纹的窗棂前,那是女太皇的身影,她还是一身天祭的吉服装束,头上梳着高高的百鸟朝凤髻挂着金灿灿的凤冠,她的纤手戴着各色宝戒,轻轻搭在一只半人高的蓝田玉雕狼的脑袋上,那红玛瑙狼眼森冷地看着我,似血欲滴。

果尔仁似是松了一口气,走到她的背后,唤了一声:“古丽雅。”

女太皇没有动,空气中洋溢着一种奇怪的气息,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他连唤了数声,女太皇还是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动一下,我向后看了看,殿中的侍女也不见了踪影,唯有玉雕狼静默无声。

果尔仁也感觉到了,面色也一变,我们走近了些,轻轻嗅到从女太皇的身上传来一股血腥之气,他的脚步开始发颤,却仍然上前轻扶女太皇的肩,柔声唤道:“古丽雅,别怕,我来接你了。”

果尔仁的脸开始巨变,因为女太皇的身体猛地倒了下来,他却惊骇在那里,灰色的眼珠满是伤心绝望,他及时地扶住女太皇,可是她盛装华服上挂缀的玉饰却着地摔个粉碎,脆得让人的心都惊了起来。

女太皇美丽的酒瞳紧闭着,面色苍白,而她的胸前直插一柄利刃,匕身深深没入女太皇的胸口,唯有镶满名贵宝石的刀柄留在外面,竟然是我失落在怪兽口中的酬情。

我心中大惊,为何我的酬情遗落在此,难道是皇后遣人行刺了女太皇吗?

“古丽雅,古丽雅。。。。。。。。”果尔仁哭喊着女太皇的名字,他灰色的眼珠泪如泉涌,我掏出胸中的雪芝丸,还有四颗,拿了一颗欲塞到女太皇的喉中。果尔仁灰瞳赤红,怒瞪我:“你这妖女,要给她吃什么?”

“这是原家的雪芝丸,有起死回生效果,果先生,你还记得吗?”果尔仁夺过来嗅了嗅了,然后立刻放在嘴里嚼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嘴喂到女太皇的口里。

我微叹,女太皇的睫毛微动一下,睁了开来,看清了眼前的果尔仁,血色的嘴唇微微颤着,勉力出声道:“果尔,是你吗?”果尔仁咬牙切齿道:“是谁击伤了你,是谁?”

女太皇看着果尔仁,微笑变得苦涩,果尔仁的灰瞳开始收缩,声音也有些不稳:“难道是他,是撒鲁尔吗?”

女太皇苦笑连连:“我的珏儿,可怜的孩子啊,”她的手颤颤地抚上果尔仁心碎的脸,惨然道:“你不要怪他,他是被我们逼的啊。”

果尔仁泣不成声:“腾格里在上,我只是想取你回乌兰巴托,我带兵来只是为了防止葛洛罗部的偷裘,可是他却联合大理外贼入侵我火拔家,说来说去,都是原青江,恶魔的孩子,才会这样的丧心病狂,无情无义。”

女太皇忍痛微微摇摇头:“不要怪然之,不要怪珏儿,不要怪任何人,小时候的珏儿是多么善良,如果我们没有逼他练那无相神功,逼他离开他心爱的木丫头,如何会变得如此疑忌,我们用姚碧莹骗了他这么多年,如何会不愤怒。”

果尔仁面色惨然,喃喃道:“他这是在向我报复。”

他搂紧女太皇,使劲挤出一丝笑:“好,好,好,我不怪他,古丽雅,我来带你走,离开这个皇宫,我们去乌兰巴托,我们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你会没有事的。”

然而女太皇弯长的香睫挂了下来,果尔仁连连点着她的穴道,女太皇这才又睁开了眼睛,酒瞳无神地看着果尔仁:“然之,是你么?是你来看我了么?”

她的眼中慢慢升起一阵奇异的明亮,仿佛热恋中的少女想着自己的心上人,口中也喃喃唱着我听不懂的歌声,那曲调温和柔转,似是初恋的少女在向情人诉说衷肠。

果尔仁愣在哪里,满眼的心碎不信,伤心的泪流不停,女太皇又看了看果尔仁,笑容消失了:“是你,果尔,我刚刚见到然之来了,怎么他又走了?”

过了一会,她似乎又醒悟过来,无限伤感地轻叹着:“原来只是一个梦,一个梦,是啊,原清江终是一个梦,可是。。。。。可是,我好想见到他最后一面,”她的声音轻了下去,看着果尔仁伤心的灰瞳,眼角一滴泪滑落在那鲜红似血的礼服上:“对不起。。。。。。。果尔。。。。。。。”

她絮絮地轻声对果尔仁说着对不起,哽咽难忍:“可怜的果尔。。。。。。都是我累你一。。。。。。。。

她定定地看着果尔仁,带着无限的悲辛和怜悯,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果尔仁拥紧女太皇,努力压抑着自己,埋首哭泣,他的声音如冬天雪夜里的乌鸦,嘶哑难听,一向挺得笔直的身体佝偻着,显出无限的老迈和疲惫,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哭泣的脸上涕泪交流,沟壑间布满血迹斑剥,甚是难看,让我联想到吸血惊情四百年,影片中那个为爱人而背叛上帝的孤独的老吸血鬼,无尽的岁月里忍受着思念的煎熬,最后却眼睁睁地看着转世的恋人另嫁他人,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哭得稀里哗拉的,那张无限悲幸而丑陋变形的老脸。

他曾是突厥最有权势的人,这种权势甚至超过了撒鲁尔,然而成王败寇,一夕之间他失去了一切,甚至连最后的爱人,阿史那古丽雅也失去了

他真得输了!可是我和他心知肚明,他输给了原非珏,而不是撒鲁尔,如果不是非珏藏起了那半块紫殇,今天败在这里的便是撒鲁尔。

撒鲁尔杀死亲身女儿的画面还血淋淋地留在我的脑海中,我的弟子春来那烧焦的尸首,那成堆的尸山,还有眼前女太皇的苍白的脸。

我无力地僵坐在地上,看着女太皇的尸首,心中痛得无法呼吸,非珏,非珏,你为什么让这样一个杀子弑母的恶鬼占据你的身躯。

背后忽然传来侍女的尖叫声,我的脑中一片混乱,宫人尖利的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果尔仁行刺女太皇,果尔仁行刺女太皇。”

我一回头,这才惊觉身后无数的兵士涌了进来,领头的那个挥着一把明晃晃的弯刀,那张年青的脸兴奋得扭曲起来。

“狗贼果尔仁,腾格里的罪人,你背叛神圣的可汗,行刺女太皇陛下,理应受到腾格里最严历的惩罚。”

“我和女主陛下如何信任你,你为何要出卖我电脑站?”果尔仁回过头直视着依明,带着极度的不可至信和愤怒:“为什么?你原本是个奴隶,我给了你自由,一手将你带大,让你入宫侍候女太皇,你为何要出卖我?”

“你老了,果尔仁,”依明从果尔仁身上抽出利刃,同果尔仁肖似的灰瞳冷如冰,嗜如血,咬牙切齿道:“竟然忘了,你把我的父亲活活下了油锅,你把我一夕之间变成了一个阉人,还问我为什么?”

“你的父亲参与叛乱,死有余辜。”果尔仁冷笑着,奔上前挥刀疾砍,可踉跄间却被一个士兵从背后砍了一刀,前方几个人也砍了他好几刀,一瞬间,他的浑身流着血,拿着刀手打着颤,一代英雄的果尔仁刹那间如被野狗围咬的狼,再骄傲却已然血肉模糊。

果尔仁终是倒了下去,他喘着粗气,慢慢地爬向倒在地上的女太皇,依明却中途踩住了果尔仁的手,一刀砍下,斩断了整个握刀的右手臂,果尔仁闷哼一声,倾刻间右臂血流了一地。

依明那灰色的眼瞳里发着残酷的光:“腾格里在上,阿塔您可看见,我手刃仇人,果尔仁,你当初如何折磨我阿塔,我今天便如何折磨你,你在天之灵,可看见,果尔仁,你这个老鬼,你和你的冒牌贱女儿残害了多少宫人,以勤王之名又吞并了多少部族?”

果尔仁满脸是血,却依然鄙夷地看了一眼依明:“你这无耻的阉人,凭你也配杀我果尔仁?”

依明正待挥第出二刀,果尔仁一个跃起,左手臂奋力掷出弯刀,正中依明的大腿根部,果尔仁扑到女太皇的尸体上,一敲床边的蓝田玉雕狼,我和女太皇脚下的石板立刻蹋陷了,依明捂着伤腿,怒吼着:“该死,果尔仁遁下秘道逃跑了,快去叫阿米尔伯克。”

转眼间我的眼前又是黑暗,果尔仁拿了雪芝丸吃了一颗,快速地点了止血的穴道,将女太皇绑在背上,我抬起头,满洞壁画,正是以前和齐放误入树母神后手机站1进入的走过的女太皇的地宫。

果尔仁咬牙拔出女太皇胸口的酬情,立时血流如注,他看到了,不由满面泪痕,努力忍着抽泣撕下布条缚住女太皇的胸口,然后冷冷地对我道:“木姑娘,你看着老夫失了一臂,可是觉得老夫罪有应得。”

“果先生,很多事情,在一开始做的时候,便注定了它的结果。”我淡淡地说着,目光看向永远沉睡的女太皇,沉声道:“可叹这弓月宫中深埋的无冢枯骨,还那些死在无相真经下的无数冤魂,与其说是撒鲁尔或是非珏的累累血债,不如说是您一手造成的,因为是您创造了撒鲁尔,唤醒了这个魔鬼。。。。。。。。如今报应到了您的身上,也不算太晚,只是可怜了这些无辜的人罢了。。。。。。。”

我站了起来,向果尔仁躬了一躬身:“果先生,我要走了,我只想离开这里,不想再理突厥的是是非非了。”

“老夫阻止不了你,可是你也别想活着离开弓月宫!”果尔仁却轻哧一声:“木姑娘你真是天真,他借着大理外族的力量阴谋破了火拔部,这场仗赢得不光彩,突厥人最服英雄,接下去,他会挽回他的面子。”

我一怔:“怎么挽回他的面子?”

果尔仁哈哈一笑,那笑容如何苍凉,看着我的灰瞳有着一丝疯狂:“现在所有人都说我杀了女太皇,可他必竟是联合了大理前来,接下来,以我对撒鲁尔的了解,既然段月容人在弓月城,他必会转头对付他,所以他用你这把酬情杀死了古丽雅,借此机会转移众人对政变的疑忌,转而也嫁祸到我火拔族身上,他早就想取吐蕃了。依明这个蠢孩子,他只是一个阉人,知道得太多了,接下去倒霉的第一个人便是他。”

“至于你,木姑娘,你是唯一个不用紫殇而能唤醒非珏的人,对于他,你比紫殇更可怕,即便有原家和段家,你也无法活着走出这里。”

他满面苍凉,再不理我,单臂紧紧抱着女太皇,微笑道:“古丽雅,你可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

他带血的手指,颤抖着轻拭女太皇的额头,轻轻道:“也许你不记得了,可是我却永远也忘不了。”

“你的纱裙上绣着金线玫瑰,你咬着指头,躲在门边看着我,那时的我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以为你是一个小宫女,根本没有想到你便是皇储。。。。。。。我逗你说着话,你的声音就像春天的百灵鸟那样好听,你的眼睛就像是最醇美的佳酿。”

他哽咽了许久,眼泪一滴滴地洒在女太皇的脸上。灰瞳却渐渐闪现光彩,许是回忆到以往与女太皇相处的幸福时光。

“少主,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了您的心情。。。。。。。,”他的嘴角渐渐勾起一丝伤感而了悟的微笑:“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若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时字还未出口,果尔仁单臂将那柄酬情深深刺入胸口。

“果先生!”我出声唤道,果尔仁坐在那里,微微低下了他的光脑门,灰瞳失去了光泽,却依然盯着女太皇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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