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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想逃吗?”梦中的紫浮总是这样忧郁地对我说。
“我不逃还能怎样?”第一次,我这样淡淡地回答他,而他一径沉默地看着我。
说实话,前世的我烦恼极少,总算那时家庭条件还算不错的说,虽不是富二代,但总算是个中产阶级殷实之家,有房有车,留洋镀金,于是我最常见的解压方法有两种,一件是败家购物,还够我挥霍一些女人家的小玩意,第二件便是睡觉
无论任何烦心的事,只要把荷包里的银子花完了,拿着一堆有牌无牌的长裙,短靴,首饰回家,我的心情就会好些,然后再扑上床狠狠睡上一觉,等醒来睁开眼时一切都将会是暂新的开始,只是我的衣柜里衣服可能十年也穿不完。
我认为这很管用,我总是这样周而复始地对待我的生活中的”烦心事”,同时我也劝那些为我操碎心的父母和朋友们
事实也验证,当前世的我面对重大变故时,我既没有花钱,也没有去睡觉,结果就被车给车撞飞了,然后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然而在这个时代的童年的我再也没有机会shoppg了,因为投胎贫穷,物质匮乏,然后也没有机会睡觉了,因为那时候我总是担心我睡着了再醒来时碧莹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死尸。
这一次总算给我逮着个机会睡觉了,我睡得昏天暗地,睡得前世今生所有的故事在脑子里连演五遍,连脑子都似乎变木了,没有醒来;后来睡到我梦里没有梦,我又没有醒来,睡到春雷隆隆地敲震着大地,唤醒世间所有的生物,我依然麻痹着自己,还是没有醒来,直到睡到西安的春雨唏利哗拉地下个不停。
朱自清那篇传世的春雨曾如何如何地赞美那春雨的生机和柔婉,我却一直都讨厌下雨天,无论是前世还是混乱的今生,春雨犹甚,于是终于我无法再进入梦乡,甚至不能装睡,便慢慢转动着眼珠,睁开了眼
我略动手,摸到一个毛茸茸的物体,侧头一看,却见拔步床踏上趴着一个梳着总角的少女,我正摸到她一个总角,娇俏的面容看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眼眶黑了一大圈,睡梦中也似是不太平静,可爱的小嘴不停地无奈嘟着,我的手微一动,那女孩睡醒朦胧地揉着眼睛,接触到我睁开的紫瞳,一下子蹦起来,欢快地向外跑去:快来人,夫人醒了。
很显然,这是一个缺乏丫环基本素质的新手,后来我才知道,果然她是轩辕本绪为了显示友情而送来的艺妓,她这欢快一走,就只剩我一人,我揉了一揉发晕的脑袋,慢慢下了床,只觉腿脚发软,便扶着花梨木大书桌,我抬头,冰冷地白玉镇纸老虎正冷冷地俯视着我,桌上静静地放着一副春闺赏荷图。
一股辛酸从心中升起,我硬生生地别过头,看向晦暗的天空,这时窗外雨声渐消,我推开门,零星的雨丝飘在我的头上,肩上。
周围偶有侍卫看到我,都惊讶地愣了一小会,可能没想到一个昏睡了整一个月的病人可以忽然出现在眼前,行礼后,便想过来“请我”,我便施轻功飞去,他们可能不愿意下重手伤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施轻功离开,不知不觉绕过一个大湖,懵然地来到一棵熟悉的大槐树边上,我终于觉得累了,我倚着树靠了靠,喘了一口气。
古质虬劲的梅枝向天际,高洁的红梅映着雨过青蓝的天空,煞是纯净温雅,我不由看得痴了。
我的手碰到一块突起的异样,微低头,却不知是谁在这棵大槐树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变态原非白,大混蛋。
原非白,我无意识地嘴里重复着这三个字。
记忆像洪水般涌来,当年被迫作妾,未明心迹之前,曾大咒原非白,便在这里偷偷刻下这些骂语,其实本想说大混蛋你快死掉,本姑娘将会踏着你的尸体嫁给非珏,当然这只是气话,给原家人看到,我岂有活命在?而且刻到一半,小素辉便蹦哒过来了。
梦里的紫浮接着对我淡笑道:“这次该看看你的心”
他说得对,我自认我是懂得我的心的,可我想一直以来我在感情上却是个胆小鬼,我那两种引以为傲的解压方法,其实是一种逃避,内心深处的我从来都没有勇气去做选择,因为我总是怕选错了,最后伤不起。
如今命运之手再次将我牵回一切苦难的原点,想起原非白说的那些话,虽然很早便知他并非善类,可是亲耳听到他那些对我的心机,那一种无比尖锐的疼痛从心里升起,好像心底最深处那块连皮带肉被极慢极慢地扯起,隐隐地,还有那一丝丝令人极度慌张的恐惧感。
乌云渐渐聚集,天空晦暗起来,雨水应景地渐渐下大,我慢慢坐倒在树下,分不清脸上流的是泪是雨,最后反身抱着大槐对痛哭出声,只哭得声声断肠,几欲伤心而死,却忽听到一声极细的轻叹,我抬头,一人一身白衣,身资挺拔,脸上带着冷峻的白面具,撑着油伞站在我身边。
我懵然地抽泣地看着他。
“喂!”他冷冷道:“你哭够了没?”
我慢慢地爬起来,冷冷地看着他,为何他总在你最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呢。而且把你所有情绪无论是爱、恨,悲,愤都打断的毫无道理,让你的激情结束地毫无余地。
我冷冷地看着他,他却嗤笑道:“瞪什么,再瞪也是一只蜈蚣眼,一点也不好看,真不明白他看上你……”
他没有机会完成他一贯的嘲笑演讲,因为我大吼一声,一脚踹向他的心窝,他武功高强,自然是躲开了,他叽叽咕咕地继续大笑道:“我就说你比那段月容妖孽千倍,他还不信,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现在还能踢我了你。”
我想他应是发自内心地愉悦着,因为我正发自内心地痛苦愤怒着。
我检起一根树枝,狠狠向他挥去,大雨渐渐地又起,本来我的武功就不敌司马遽,更何况方才舒醒。我摔倒在泥泞的泥土里,看着司马遽的脚悠悠踱到我面前,一滴泥都没有,可是却泥浆溅到我脸上,他俯□,歪着那张面具脸:“老实点,我扶你回赏心阁。”
我猛然间抱住他的腿,狠狠咬上,他低哼了一声,却没有放开我,反而抓紧我的双肩,他的意图不明,于是我把所有的力气扑上,一头撞向他的胸口。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出这么一招,被我撞倒在地,油纸伞掉了下来,我正欲拍开他的面具,他似乎也没有躲闪的意思,眼看就要得手,却听耳边有人疾呼:”木槿”
油纸伞在半空中被一个清秀青年单手接住了,正是素辉,他正搀扶着那白衣似雪的天人,旁边有个女孩子赶紧跑过来:”夫人,您快回去,才刚醒来,可别受寒了”
那女孩子为我披上厚厚的蓑衣,打上伞,我认出来,是那看护我的小丫头,我再回头,惊觉身后空无一人,那暗神就这一回头间,早已不见了影子,好像人间蒸发一般,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我刚才全是幻觉?旋即看到雨帘中那细雪天人,又猛然醒悟过来,我自嘲地冷笑着,我花木槿终于又他妈地回到这万恶神秘的原家了。
我推开了那个丫头,背后抵着槐树,退无可退,我的手发着颤,对面的他也推开素辉,拿过伞慢慢走近我,他混身早已被雨打湿了,几缕凌乱的发丝被雨水黏在额角,雨水落到他的长睫毛上,就此凝住,然后不断凝聚成一颗圆润的水晶珠,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却无法掩藏他眼中那深深的痛苦,绞着我的眼,灼伤着我的灵魂。
我的脑中又是他说的那些话,不由哀哀地想着,为什么你要把实情说出来呢,可怜的非珏,碧莹,他们也许不会有机会互相伤害,还有我这些年来的悲辛愁苦,却缘自于眼年这个天人少年时代的一个小小心机,愤怒似乎越出了回忆,跳跃到了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我挥出树枝,抵向他的咽喉:“不要过来。”
雨水灌进我的耳朵,我拿着树枝的手狂颤着,浑身都好痛,痛得没有办法呼吸,眼前依稀两个白色的人影,我跌坐在地上,眼前的人也跟着跪在我身边,颤着声音:“木槿,木槿。”
这里是哪里?会不会是司马莲没有死,是他故意说那些话来离间呢,我捧着巨烈疼痛的头,慢慢向后爬去:“你不要碰我别过来。”
混身雪白的天人早已混身被水泥浆污了一身,他痛呼着我的名字,一声声木槿在我耳边响着,他步履蹒跚地跨着泥坑里,追逐着我的身影。
雨越大了起来,眼前的风景花了起来,我看不真切,只能依稀感知眼前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我大声说道:“别过来,听到没有。”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却称机扑上去,用膝盖抵住他的胸前,将拿尖锐的树枝直抵他的喉咙:“司马莲,你敢碰我,我就杀了你。”
雨水流进我的眼中,眼前一张天人之颜,憔悴的神情,心碎的眼神。
“木槿,”他抚向我的脸,悲辛地哽咽道:“司马莲早在永业三年就已经死了,这里是西枫苑,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了,跟我回去好吗?”
司马莲真得死了吗?我的头很疼,那我听到的还是真的?心好痛,也许我还是在梦里,也许人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每一个人都是命运之神中草稿本里所写的一个小小角色罢了。
“你真得成功了,看到了吗?我现在痛苦的样子,”我对他木然地说着,他好像受了重重一击,僵在那里。我默默地站起来,高高在上地看着泥水中的他。
素辉大声喝道:“木丫头,你别说了。”
我不想跟你回去,我要好好静一下,我原本还想继续这样对他说着,可是我应该去哪里呢?
我本能地想到黔中的金海李红,油菜花的原野,便茫然地转身走去,身上的所有力气抽干了,猛地倒向黑暗。
紫陵宫前,粉娟女子对我淡笑道:“木槿,你终于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就进来,”她慢慢对我伸出了手,微笑道:“怎么,不想进来看看吗?”
我想拉住她的手,身后却响起了长相守,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长相守还在耳边悠悠唱响,有人兴奋地叫着:“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林毕延坐在我床头,满面微笑:“夫人醒了就好办了。”
那个看护我的女孩,手脚麻利地过来扶着我起身,对我抿嘴一笑,两个小梨涡微微现在嘴角,甜甜道:“奴婢叫薇薇,是……那个林神医嘱咐我照料夫人起居。”
她扶我倚在床头,称林毕延便为我把脉,屏退左右之时,我拉着林毕延的袖子,在他手心中写了一个月字,他了悟地对我轻笑,在锦被上行云流水道:”太子与汝弟子等一切都好,真腊新乱,无暇尔,太子嘱夫人定要活着再见。”
我放下心来,轻轻放了手,接下去几天,原非白没有再出现,那个叫薇薇的女孩看护我的水平总体一般,但总算上心,人也活泼可爱,总爱找我说话逗乐,我看她体态轻盈,问起身世,她不无骄傲地告诉我:“奴婢是宣王殿下座下最好的舞者,前年荷花开时,奴婢献了一曲拓枝舞,三公子夸赞了几句,宣王便忍痛割爱了,奈何……,”她又有些委屈地耷拉着脑袋,萌得像只可爱的狐狸,不时偷眼看我:“奈何,三公子他只爱夫人,不爱看薇薇跳舞呢。”
我终于轻笑出声,欣赏了整整一天巍巍那出色的舞蹈,我终于明白了原非白何以敢让她做我的看护,因为她的眼中满是幸福的投入,这是一个纯粹的舞痴。
这一日我用过一碗清粥后,素辉忽然过来看我,也不说话,只是递给我一支白玉簪子,我接过来,摩挲着那支簪子上岁月累积的包浆,心中微微有点讶异,这支看似脆质的白玉簪跟随我多年,历经炮火竟然未被折断,几经辗转又安然地回到我的掌心,不由感概万千。
素辉思忖了一会开口道:“木丫头,还记得永业三年,咱们分别时,你骗我把那支东陵白玉簪交给三爷吗?”
我转过头来看着他,漠然地望着他,永业三年……
他说道:“三爷见了这支白玉簪像是着了魔似的看了半天,然后吐了一口血,苦笑说道,木槿啊木槿,你为何要如此折磨我?”
“他私自盗了鱼符和兵符,同于将军一起偷偷潜入西安城去救你,他的腿那时还没有完全好,他服了流光散,拼着命地站起来救你,那流光散能在六个时辰之内提起十年的功力和精气,但药力一过,本身反扑极甚,相当于折寿十年,等到韩先生赶到的时候,三爷不但站不起来了,而且化了六年好不容易有些眉目的腿又废了。”素辉哽咽了起来。
我的心如刀绞,别过头去,咬住锦被。
素辉继续道:“那时候,王爷甚是生气,万万没料到三爷为了你不但当面与他顶撞,还会私调军队,又带你进了原家最秘密的暗宫,便罚三爷在暗宫面壁思过,可是自打他一听说你被窦英华转送给了段月容,便一天也没有消停过,想尽一切办法要逃出去,亲自救你,侯爷这次也铁了心了要治他,他每次被抓回来,便要吃上一百军棍,可是他偏伤一好,便不停地逃,一年的家法生生地变成了三年。有一次,他甚至还服那流光散,好不容易逃出了暗宫,却被大爷逮个正着,大爷一向视他为眼中钉,把他打了个半死,那一次,我们都以为三爷都撑不下去了,他都快不行了,口里念着的还是你的名字。”
我望着素辉:“是他让你来说这些的吗?”
素辉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忍着怒气道:“木丫头,现在的你为何这样多疑,你明知道三爷这般高傲之人,断不会做这种事来,更何况就算你恨原家,你却不能怀疑谢三娘的儿子。”
我一下子看向他,许久,方才呐呐地红着脸,惭愧道:“我信你。”
却见他坐到踏脚边上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这些年你一定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三爷也知道你是为了保全他的名声,所以不肯回来,便出版了花西诗集,想让你明白他的一片苦心,也让挟持你的人知道你是他的人,忌惮着不敢欺侮你,王爷很不开心,他想让三爷娶轩辕家的公主,便许三爷世子之位,三爷就是不听,我们都明白三爷是怕你得了消息,伤了心便再也不回来了,可那些唯利是图的门客,看出三爷是个多情的种子,成不了大事,不到三个月就走了大半,木丫头,你小时候对我说过周幽王峰火戏诸侯而失天下,纣王宠妲已而被诛,你总说这些个虽是昏君,倒也痴情得紧,三爷不是这些个昏王暗主,可是这份痴情又哪里差些,你去问问赵先生,你走了以后,三爷在轮椅上又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又能站起来,听说你被四爷掳掠到西域去,他又服了那该死的流光散。”
素辉的泪水滑落:“木丫头,三爷十岁被人设计从马上跌下来,那么小的孩子,混身都是血,看到谢夫人时候,他还是忍痛对谢夫人笑着,想让她宽心,可是她就死在三爷的怀里,三爷小从孤苦伶丁的,对别人都是防心很重的,可是一旦真心喜欢那个人,就会对他实心实意,求你了,”素辉半跪在踏沿上,诚挚道,“木丫头,莫要再折磨他了,他以前喜欢过锦华夫人,那只是小时候不懂事的喜欢,可你是他的磨障啊,一道他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坎啊。永业七年从弓月城回来以后,三爷就像死了一样,我们劝了多少天,他才振作起来,他现在活着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你,他就是为了找到你才撑到现在,木丫头,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啊,这一回西营那位贵人爷临阵脱逃,改攻锦城,却又使绊子,引三爷弃宛城前往汝州,他明知道前往汝州必是损兵折将,凶多吉少,可他还是去了,他胸肩的伤到现在都愈合不了,要不是有韩先生及时赶到,夺回宛城,他便会留下千古骂名了,木丫头!你问问林神医,他这样折腾还有多少命留给他折腾?…成吗,木丫头,你们俩久死一生,费了多少周折才能活着见面,不像我,再也见不到我娘了……你怎么就不明白,他根本不会真正伤害你的,就算闹个别扭,你也别把他当回事了,成吗?”
“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我泣不成声。
走入赏心阁的林毕延那张老脸上满是感慨,拉开了素辉,沉沉道:“瞧你这蠢孩子,她现在不宜激动啊。”
素辉扶着我,走到窗前,打开赏心阁的窗棂,我用手缓缓地挡了挡西安的阳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肺腑间满是梅花的清香。
西枫苑的春梅悄悄地吐了蕊,压在嫩枝头上的冰雪慢慢地消融,冰霄被春风吹散了,扬扬洒洒地汇入莫愁湖粼粼的湖面,青蛙呱呱地爬出泥洞,蝴蝶挣扎地破茧而出,在青蓝的天空展翅高飞,宫雪梅莹澄澄地开了一片,小松鼠钻出小窝,在宫雪梅枝头欢快地跳上跳下,印证着西京的大地迎来了生机勃勃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