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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 菩提煅镜心(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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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未说完,他一下子紧紧环抱住我,抱得是这样的紧,我甚至觉得有些疼痛,也看不见他的面色,心中募然涌起万分辛酸,轻轻地伸手也抱住他,只觉两人的身体都颤抖地厉害。

这时,沈昌宗从先帝寝殿走了出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金簋,在非白面前恭恭敬敬地呈上,“上皇陛下其实料到殿陛下能平安回京救驾,然关心则乱,反倒不敢肯定,便早拟好了平安旨,只是顾及有人危害殿下,又怕殿下不能服众,便迟迟也不宣旨。今郡王及贤王已伏诛,还请新天子出殿,宣陛下平安旨,以安诸军之心。”

众臣这才恍然大悟,钱宜进和朱迎九皆满面汗水,跪倒在地。

也许是松了一口气,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摇摇欲坠间,有人一把抱起了我,眼前是非白。他对我微笑道:“木槿,陪我一起去宣平安旨吧。”

众人惊讶地看着新天子抱着一个女人向宫殿的外侧走去。沈昌宗忽然追了过来,手捧一件龙袍,挡在非白面前朗声道:“上皇请新天子着龙袍宣旨,定天下万民之心。”

这样一位老者,双膝跪倒,以最大的弧度弯着腰,以最恭敬的姿态把手上的龙袍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素辉赶紧跪下,接了过来,同样高举着向非白递上。那件龙袍乃是用赤金线盘织龙衮,通体缀以明珠,并嵌以钻石,在烛火下光彩夺目,引人仰服。

非白轻轻把我放下来,向我侧目,微笑道:“劳烦皇后为我披上可好?”我一时心中如翻江倒海。冯伟丛早已端来一盆清水,按理应以龙纹金盆盛水,可能时间仓促,他只寻得一只白玉盆来,盆底活灵活现地雕着一只昂藏大虎,正立在梅花树下张牙舞爪地戏着梅花,倒也颇应景。可惜众人皆敛声屏息,只关注新帝的一举一动。

我手伸进洁白的玉盆中,绞了黄绢子,又轻轻地为非白擦拭了脸上的血迹。此时此刻没有人说出半句话来,人人都紧盯着我沾血的双手一举一动,空气中洋溢着一种诡异的亢奋和激情。

我在澄清的水中洗去我二人一手血腥,那芷兰和冯伟丛便端来一只白玉虎啸香炉,里面正微微燃着醉人的龙涎香,我快速地将伤痕累累的双手熏香,然后踮起脚,为非白披上了那件尊贵的十二纹章的龙袍。

我的手无法不抖,我的心无法不激烈地跳动,仿佛要活活跳出胸膛一样。非白终于穿戴完毕,对我微笑道:“多谢皇后,我们走吧。”

来到殿外,朝阳挣破了沉沉的暮霭,冲出第一缕血色曙光,正照见崇元殿门口那鲜血泼溅的琉璃世界。

元德军和天德军正在刺死最后的几个麟德叛军,有的已经开始搜寻同伴的尸首。

士兵们口中沉重而火热的呼吸,几乎融化了飘下来的鹅毛大雪,圣洁的白雪混合着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依旧静默地覆盖着刚刚经历生死裂变的崇元殿。

朝阳渐渐挣破雪雾的天空,向血腥的大地投下第一缕神的目光,气温蒸腾着巍峨的宫殿,好像是沉睡的神祇渐渐苏醒的气息。宫殿的檐角桀骜地指向天际,檐脊上那被大雪淹没的神兽露出眼和爪来,在冷冽的晨曦中窥视着大雪覆盖的整个紫栖宫,更显狰狞。

殿阶下浴血而出的勇士们急忙呼啦啦地跪倒,仿佛一片带血的黑色海浪疾速地向崇元殿的广场中心集中翻涌过来,声势惊人。巨大的黑浪中唯有一面巨大的绲金边帅旗跃然高擎,泼溅着血迹,猎猎飘扬于纷飞的大风雪中,上面赫然一个勾笔苍劲的“晋”字。

沈昌宗展开黄绫,庄严地宣读着此次平定内乱的平安御诏。非白的武士们还有天德军诸将皆一眨不眨地瞪着赤红的双目,仿佛用尽了这一生最大的心力去聆听沈昌宗所宣的圣旨,任由那割人的冷风刀子一般划过仍然滴着血的伤口。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人们的须发上、睫毛上,冻得通红的手似要同冰冷的兵器粘连上一辈子了。

果然,原青江的平安旨中早已拟定原非白为继承人,他唯一想看到的是朝中非白、锦绣,还有宋明磊这三方的势力分布和人事走向,他想为他的继承人尽可能地铺平道路。如果非白没经过考验,不敢接受皇帝的这局挑战,缩在晋阳,便永远没有人来宣平安旨,非白便可能就此被宋明磊或是锦绣所灭。

可是原青江也确实想杀了我。以非白的傲气毕竟不会真的当一个缩头乌龟,那时便以我为最后的考验来锤炼非白的心志。没有人可以忘记自己的心上人死在面前的悲痛,他会带着对我的死的歉疚和无奈,成为史上最无情的帝王,就像原青江一样。

沈昌宗念完最后一个字,众人大声欢呼雀跃,响彻云霄。于飞燕命程东子发了一炮信号,各城门外驻守的元德军皆响应地欢呼起来。整个皇宫渐次地沸腾了起来,更多的将领带着亲卫一层层地跨过城门,往崇元殿前来拜见新天子。他们一个个疯狂而崇拜地看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大塬新主人,那眼神同地宫下那些紫瞳修罗一般虔诚而热切地看着光明神甲的天人,有些兵士那沾满血迹的脸上甚至淌满了热泪。

朝阳完全挣脱了夜幕,金光照耀在非白的脸上。冷峻的容颜,却是从未有过的庄严肃穆,绝美的脸上虽伤痕累累,甚至带着丝丝血痕,金色流光折射着他坚定的凤目,却更显他天人之颜的纯洁神圣,仿佛是最无法亵渎的神祇,如同地下那天人像一般。

《旧塬书太祖本纪》:

元昌三年壬戌年,腊月初八,上病重,南嘉郡王并东贤王、安年公主欲谋逆弑上,火烧双辉东贵楼,幸晋王千里勤王,事败,东贤王及南嘉郡王死于乱箭,安年公主投井自尽,上震痛,病愈重,乃退位居上皇,传位于晋王,乃称崇元殿之变。

上皇病重,陷入昏迷,非白至孝,只要忙完前朝,便来亲自侍候。上皇陷入昏迷前,特地封了重阳世袭南嘉郡王,严禁任何人伤害重阳。比较匪夷所思的是他要我来照顾重阳长至弱冠后,亲自护送回嘉州封地。可是经历生死大劫的重阳似乎比以前更痴傻,不再说话,终日呆呆地看着西枫苑的梅花,好像得了自闭症一样。我看这样下去不行,安年公主府中的人马全部收监,我便求非白特赦初仁,让她在西枫苑中照顾重阳。当看到初仁时,人偶一般的重阳终于有了反应,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初仁也哭着安慰他,想同上皇一样哄骗他说他的父母亲前往修陵了,可是重阳却抱着初仁哀哀说道:“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回来了,我梦见父亲浑身都是血地对我流着眼泪,我看见母亲是被人推到井里去的。”

初仁立刻捂着他的嘴,流泪道:“郡王慎言,您千万记住公主是自尽的。”

我一下子明白了。后来我便让小玉找到冯伟丛,悄悄问起安年公主的死因。

已经升任内侍监的冯伟丛是这样回答他的梦中情人,“投井寻死之人,捞出来时一定是头在上,脚在下,若是被人投进去的,自然是相反的。”

收拾原非烟的小太监们战战兢兢地回答我:安年公主被捞出来时是脚在上,头在下。

非白即位后,已下令因我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由轩辕太后主事,锦绣便不得再摄六宫事。

她被抓回来的第一日便要来见皇帝,但均被非白挡在门外。锦绣闹了几次,轩辕太后便以上皇需静养为名,下令不准锦绣出双辉东贵楼。

腊月二十,非白还未下朝,正当我轮值在崇元殿内照顾上皇,我坐在榻上,眼前全是宋明磊的惨状和他的心事,心中无限悲伤。

这时,一直昏迷的上皇忽然悠悠醒来。我大喜,正要去使人唤非白,他却一下子拉住了我,艰难地说道:“清水寺。”

我心中一动,看看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请陛下放心,兰生已不在清水寺,现在很安全。”

上皇似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悄悄问我:“安年真的是自己自尽的吗?”

我一时无法回答,只是中肯地说了一句:“安年公主同南嘉郡王伉俪情深,南嘉郡王去了……公主必然不会独活。”

上皇一阵惘然,眼中慢慢流出泪来,沾湿了霜染的胡须,“安年,我可怜的孩子。”

我默默地递上黄丝绢,替上皇拭去泪痕,然后给上皇端上药碗,先自己喝了一口,“请上皇用药,上皇保重身体要紧。”

上皇就着我的手,慢慢喝了一口,又问道:“怎么不见非流?”

我温婉答道:“崇元殿之变后,宁康郡王带着汉中王逃出紫栖宫,以躲避南嘉郡王,想是躲在秦岭深处,至今还无法得到平安旨。上皇不用担心,过几日宁康郡王见无追兵,便会派人出来打探消息,看见平安旨,必定会回来的。”

其实我和锦绣一点也不放心。自从我得到安年公主死的真相后,就更担心了。

我一直想同非白聊聊,可是现在的非白太忙了,忙到回到寝宫一头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我也明白,如今的非白有些变了。他的笑容依旧,可是他与我之间有了很深的秘密。比如说,他不会同我谈是怎么设计击破宋明磊;他不会告诉我怎么逼死安年公主的;他不会告诉我就在齐放前脚秘密接走兰生,他就派青媚去清水寺拿人;他更不会告诉我到底他有没有发现原奉定和非流的下落,我只能靠自己去猜,去派我的人加紧秘密查访,平时去安慰哭成了个泪人儿的瑶姬。

上皇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他看了看空旷的大殿,闷闷地叫了几声:“昌宗、昌宗。”

一朝天子一朝臣,往日里崇元殿车水马龙,如今却连宫女也不见几个,唯有一个陌生的小太监,在帘外抖抖索索地跪曰:“回上皇,沈大人被圣上派往秦岭查明汉中王及宁康郡王下落,至今未回。”

上皇慢慢地哦了一声,又叫道:“那庆陪呢,还有中和呢?”

那小太监愣了一愣,伏地答道:“上皇不记得了吗?史大人因妆粉一案,不幸病故在浣衣局,程大人在崇元殿之变中为陛下捐躯了。”

上皇呆了几秒钟,似乎在努力回忆,他的后背深深地弓了起来,一下子显得老态龙钟。我心中一叹,再精明的枭雄也经不起岁月和病痛的折腾,智慧开始远离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

上皇的目光慢慢清晰了起来,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让那个小太监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上皇又平静问道:“他走得快吗?新帝有没有让他吃很多苦?”

我看了看上皇,摇了摇头,“二哥是用我的酬情去的,他没让任何人欺辱他,他走时,已放下了心中的苦难,请上皇放心。”

上皇一直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凄然,他的嘴唇微微地抖了,眼眶也湿润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强抑下悲泣。

他扭头对我淡淡道:“卿可知,朕在崇元殿,确想置卿于死地,让非白痛苦一生,然后成为最伟大的帝王!”

我给噎了半晌,方才点了点头,感慨道:“陛下之谋略,纵聚天下智者难及也。”

他微微一笑,“想来你必定非常恨朕?”

我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只是对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气道:“陛下难道不觉得这里的苦难和仇恨已然太多了吗?臣妇一丝一毫的恨也装不下去了。”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在查探我的真实心意。我只是一径温笑,坦然地任他看着,最后他终是收起了犀利的目光,对我忧郁地笑了,咕哝着:“你实在是个奇怪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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