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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凌霜世家出身,见惯了好物件。跟随小沙弥走进禅室那刻,她仍旧被挂在四壁的书画闪花了眼。
每一幅书画都出自大家之手,若折成银子,少说也得五万两。除开书画,禅室里只剩茶具与香炉,看着倒还质朴。
沙弥烧水,执事僧泡茶。当沸水注入茶盏那一瞬间,嫩绿色的枝叶在茶杯中舒展,一股春日的气息弥漫在每个人鼻端。
崔凌霜轻轻呷了口茶水,终于忍不住暗骂了句,奢靡。
这种茶叫画眉,生长在洛川发源地的崇山峻岭之间。此茶春日采摘,夏日泡饮。若想冬日也能喝到春茶的滋味儿,必须将密封的茶叶罐摆在冰库或者雪地之中。
泡饮时,提前取出茶叶,待茶叶与室温相同时冲泡。如此一来才能让茶水喝出春日的气息。
画眉的母树只有几十株,半数成了贡品。余下的也都被权贵收入囊中,能喝得起画眉的,还真是非富即贵。
住持不喝茶,却很享受轻嗅茶香的感觉。只听他问:“不知施主找老衲所为何事?”
崔凌霜放下茶盏,道:“想问住持何时有空去上栗县做佛事?”
住持微微皱眉,显然不明白崔凌霜在说什么。负责泡茶的执事僧替他问道:“崔施主此话何解?”
“兰考决堤后,我心怜受灾百姓,希望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贵寺知客答应帮我做场佛事,并承诺这场佛事会用上所有大德高僧。还说地点儿可由我选择,超度人数也没有限制……贵寺如此高风亮节,实在令我感慨良多,今日冒昧前来询问何时可以启程。”
住持面不改色的让执事僧去将知客喊进来问话。凭他对知客的了解,这人肯定不会胡乱许诺,说什么让寺里众僧随崔凌霜去上栗县做佛事等等。
知客很快就来了,瞧见崔凌霜与青桑,他微微有些失神。一时半会竟分不出昨日来的那一主一仆究竟是不是这两人。
崔凌霜笑眯眯的看着他,问:“大师,我的丫鬟曾往功德箱内捐了两万两银票,可有此事?”
青桑确实朝功德箱里投了银票,知客点点头,“确有此事,只是……”
崔凌霜绝不会让他把话说完,接着问:“你承诺会请出寺内所有大德高僧。”
知客点点头,“是这样。”
“住持是大德高僧对不对?”
一连串问题让知客明白了崔凌霜的意图,瞬间舌头打结,想不到事情居然可以这样操作!他认识的信徒全都对住持充满尊敬,哪会想到让住持给往生者念经超度?
趁他语塞,崔凌霜一点不客气的又说几个难题。
“你承诺寺院可以为意外而亡的往生者一并超度,还说只要场地宽绰,提供斋饭就能离开寺庙去其他地方做佛事。换言之,你们随我前往上栗超度因灾而亡的往生者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不……不……不……”知客急中生智,道:“昨日那位施主说是为父母超度,敢问施主的父母因灾而亡?”
他说完就松了口气,并用僧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崔氏嫡女既想用丫鬟冒充本人,难不成也要说自己父母双亡?
崔凌霜道:“我的生身父母健在,衣食父母却因灾害死伤不少,我给寺院捐功德便是为了衣食父母超度。佛家讲究众生平等,并以慈悲为怀,大师难道要跟我计较生身父母与衣食父母之别?”
这话若放在其他人口中,知客说不定会辩驳几句,若让崔凌霜来说,还话没错。崔家是洛川流域最大的地主,自然要把田耕者当成衣食父母!
知客再次舌头打结,昨日那一主一仆就是来下套的。还以为自己聪明,欺负了两个不懂佛事的人,如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出家人不打逛语,他昨日随口所言今日被要求兑现,这下如何是好?
主持和执事僧在一旁听得明白,崔凌霜摆明了是找麻烦。并将自己放在道德高点,聪明的按寺院规矩来找麻烦。
执事僧道:“崔施主心怀苍生实乃大善,这场佛事碧落寺肯定要做,施主打算怎么做?”
碧落寺认栽,听这说法是打算讨价还价了。
崔凌霜若是没喝那杯画眉,或许会见好就收,说出诉求。数十两银子的好茶下肚,倒让她生出几分侠义心肠,打算好好治治这群忘记民生疾苦的秃驴。
崔凌霜对执事僧的提问避而不答,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手中茶盏,跟众人介绍起官窑和民窑的区别。
还说手中瓷盏是官窑出品,秉承“千中选十,百中选一”的原则。难怪摸着温润,看着古朴,倒比家里用的瓷器还好些。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执事僧若不出言打断,瞧这架势好似根本不想停。
“施主大家出身,见多识广,贫僧也是刚刚才晓得这套茶具竟大有来头……可惜在我等眼中,物与人相似,皆无高低贵贱之分……”
崔凌霜冷笑,照他们的说法,茶具是香客所赠,茶叶也是香客所赠。他们都不知道价值,不过随手一抓就拿到了最顶尖的物件儿!
她放下茶盏,面有愧色的说,“母亲商户出身,耳濡目染竟学得一身铢锱必较的脾性,实在让诸位见笑。佛事还请按知客承诺的来办,银子若是不够,途经崔氏时,我自会安排丫鬟去取……只是麻烦寺里给个章程,这样方便我跟父亲讨要银子。”
执事僧想要讨价还价,崔凌霜却寸步不让,非得要住持带领寺内大德高僧前往上栗县帮那儿的往生者做佛事。
知客擦了擦汗,头一次觉得银票烫手,昨儿怎么就鬼迷心窍随口应下那么多条件呢?
执事僧挺为难,搞不懂崔凌霜哪根筋抽了非得找寺里麻烦。
住持老神在在地念着“阿弥陀佛”,直到众人都看着他,才说,“晚课时辰到了,崔施主还请稍候!”
崔凌霜一点儿不着急,淡定的说,“几位大师慢走……”话音刚落,晚课钟声想起,寺内僧人鱼贯朝大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