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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潇潇,春夜漫长。
有的人,如吉野、广末良子之流正忙于男欢女爱而彻夜未眠,有的人却百无聊赖、孤枕难眠。
上海虹口施高塔路晴气将军官邸的卧室里,晴气庆胤将军刚刚从噩梦中醒来。
在梦里,他回到了十二世纪未叶的日本福原城一之谷,正是通过这“一之谷大战”源氏军阀彻底剿灭了平氏军阀、取得了对天皇的绝对控制权,进而开创了文武分治的“幕府”制度。
但是,在梦里,晴气并没有梦到自己成为源义经那样勇猛睿智的战术大师,也没有梦到自己成为熊谷直实那样纵横战场的“关东第一武士”,却梦见自己化身为当时最著名的笛手,也是最有名的美男子——平敦盛。
“真是个奇怪的梦!”晴气庆胤摸着自己的脖颈仍然感觉凉飕飕的——是的,在一之谷大战中,平敦盛在被熊谷直实擒获后,为了保全家庭的荣誉,请求对方杀了自己。虽然熊谷直实不忍下手,但最终还是挥泪砍下了平敦盛的头颅——而晴气庆胤甚至梦见了熊谷直实冰凉的刀刃从自己的颈部一划而过、自己的头颅滚到一边却看见自己的一腔热血洒在了一之谷的原野上。
“做武士就应该像平敦盛那样,如果不能在战斗中获胜,也要光荣的死去!”晴气将军喃喃自语着。
窗外,下了很久的春雨依旧绵绵的下着,打得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嗒嗒”作响。虽然已是春天,但这夜雨城霏霏的晚上仍有些许寒意。
晴气习惯性的披起被子、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点燃一支烟、望着被远处的路灯照亮了一个角又挂满了雨痕的窗子随口唱起一首歌来:
常思人世漂流无常,
譬如朝露,
水中映月,
刹那繁华瞬间即逝,
风流人物,
今非昔比,
人生五十年,
莫非熙熙攘攘,
浮生幻梦,
任人生一度,
入灭随即当前,
一念之间,
有何可惜,
此即为菩提之种,
常法所定,
急至京都忧心难忍,
狱门示众,
敦盛之首
窃而归家传僧供奉,
叹息如烟,
人间无常,
人生五十年,
莫非熙熙攘攘,
浮生如梦。
这首和歌名叫《敦盛之曲》,正是“一之谷大战”中最无辜的受害者平敦盛所创,传说这首和歌乃是平敦盛由于幼年的同伴源义经成为死敌,而感慨世事无常所作。而熊谷直实亲手砍下了和儿子同年的平敦盛的脑袋,感悟世事梦幻无常,在此战之后心灰意冷也循世出家,终生为平敦盛超度。
晴气将军已经年近五十,不过就算他年轻三十岁也仍然称不上英俊,更不能和平敦盛相提并论,即便比起自己的得意门生吉野上尉来也颇有不如。
“我怎么会梦见自己是平敦盛了呢?”晴气自嘲地笑了,“我可不是什么帅哥哟……不过我不是帅哥不也照样把滨崎这样的小美女骗到手了吗?”他不由摸着颔下的短须“嘿嘿”地笑了起来,“那小妞的身材可真火辣哟……”
晴气将军正回味着往日里和部下的滨崎步子小姐高潮迭起的缠绵情景时,脑子里突然之间闪过一个念头来:“平氏大军在兵力占有优势的情况下被源义经偷袭成功完全是因为福原城外的山民向源义经透露了那条‘鹿道’的存在才被源义经渗透到了己方大军的后方。那么——我做了这个梦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梅机关也能在某个‘山民’的引导下找到一条打入中共地下党内部的‘鹿道’呢?”
一想到梅机关或许也能在某个“山民”的引导下找到一条打入中共地下党内部的“鹿道”,晴气将军顿时便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他深深吸了口烟,并把这股烟直吸到肺脏里,再悠悠地向着卧室内昏暗的天花板喷出一个个烟圈来。
毫无疑问,现在正躺在加布里埃尔医院的加护病房里的那个支那女叛徒佘曼诗正是那个指点“鹿道”的“山民”,她指点的“鹿道”直指中共沪西特委的新任书记——这可是个重要的人物!现在,梅机关已经张着网等待这条大鱼去《沪江服务导报》发广告了,如果能捉到这条大鱼的话他有十分的把握将其策反过来、为己所用——其实这很简单的,只要让佘曼诗出马就行了——让一个叛徒去策反往日的同志是最高明不过的办法了,只要能把中共沪西特委的新任书记拉过来,他就有办法把中共在上海的地下网络统统破获——当然,不用把那些地下党全部抓起来,他可以加以利用,把经过自己“加工”的情报通过这个网络传递到苏北的中共华东局去,甚至——传递到更高的层次——延安!那样一来,他手里就又有了一条可以直通“那边”最高层的渠道了。
晴气将军沉浸在自己美妙的意淫里,幻想着如何去获得巨大的成功,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远远的,外滩海关大楼浑厚的钟声敲了六下,这声波穿过重重雨雾清晰地传入晴气的耳鼓,并在他小小的卧室里回荡着。
晴气披着被子走到门边、拉开门,清冷的风立刻裹挟着飘舞的雨滴带来一阵寒意。
晴气抬头望了眼院子里刚刚冒出嫩芽的梧桐树,心里说道:“吉野,今天就看你如何捉鱼了!”
……
海关的钟声同样也传到了海伦路广末良子的小楼里,惊醒了熟睡中的吉野上尉,他方一睁眼就感觉到身上有些沉重,低头一看,只见赤身露体的广末良子正紧紧搂着自己、睡得正香、嘴角兀自带着甜美的微笑不知正做着何等好梦。
今天还要去爱文定路张网捉鱼的事吉野并没有忘记,作为一个职业特工他的职业操守告诉他现在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于是,吉野开始蹑手蹑脚的想从广末良子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哪晓得广末良子抱得极紧,不用力掰根本掰不开。正在他手忙脚乱之际,广末良子却已被他弄醒了,她睁圆了一双蒙胧的睡眼冲着吉野展现出甜蜜的笑容:“亲爱的,你醒啦?是不是肚子饿了?我这就给你做早餐去。”说着,她就跳出被窝准备去做早饭,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一丝不挂,连忙满地地找衣服,一边冲着吉野尴尬地笑笑。
吉野连忙拦住她:“不用了、不用了、不用麻烦了。”
由于有过昨天早晨吉野不辞而别的经历,广末良子立时便意识到吉野又要走了,眼泪随即挂满了她的脸庞:“吉野君……你……”她痛哭着一头扑进吉野的怀里,“请不要走,好吗?”
望着广末良子满脸的泪痕与不舍,吉野的心中不由涌过一阵歉疚——广末良子这样痴情的爱着他,他却总是只能陪她一个晚上、总是一到了早上就走、总是要辜负她的一片深情。
他伸手轻抚着广末耸动的后背以示安慰,一边解释道:“我还要去上班呢,等我下了班再来陪你吧。”
广末良子哭哭啼啼道:“可……今天……今天是礼拜天呢……哪有……哪有礼拜天上班的道理呀?”
吉野的反应是何等的快速?马上解释道:“没办法,作为天皇陛下的军官是没有星期天的,而干我们后勤这一行的就更没有礼拜天可言了……抱歉,我不得不走了。”
“那你……那你再陪人家一会儿嘛。”广末良子依依不舍的说道,“就算上班也不用这么早就走吧?”
吉野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道:“我们单位里事情多,早点去做完才能早点回来陪你呀。”说着,吉野挣开广末的双手,起身开始自顾自地穿衣服。
广末良子呆呆地看着吉野的每一个动作,双眸之中立时溱满了泪水。
吉野套上外衣,转身又在广末的脸颊上一吻,柔声说道:“我……走了……”带着几分歉意,又带着几许不舍,他“噔、噔、噔”的缓步走下楼,在门口穿上鞋、拿起雨伞正要开门时,只听身后的楼梯声响,广末良子冲过来又扑进他的怀里。
“你……今晚……我等你……”她犹豫着说道。
吉野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广末这女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婆婆妈妈了。
“会的,我一定会来陪你的!”吉野认真地说着,反手开了门、退了出去。
广末追到门口,含情脉脉的目送着他走远,等他走出很远再回头张望时,却见广末良子兀自站在门口向他挥手。吉野的心一热,真恨不能马上就回过身去拥抱广末良子、亲吻她、深情地对她说:“亲爱的,我不走了,让我一辈子就这么陪着你、守着你,让你爱我、疼我、为我做饭,也是一辈子。”
广末良子目送吉野消失在重重雨雾中才怅然若失地关上门,然后又倚在门板上擦了擦泪水、喃喃自语道:“我这是真的爱上他了吗?爱上了一个梅机关的小特务——就像飞蛾扑火,义无反顾的献上自己的一切?”然后,她又无奈地摇着头:“爱就爱了吧,反正他今天还会回来的——嘿嘿,只要他回来就好!”
而吉野呢,也是满腹的留恋、一肚子的柔情,沿着下雨的小街一路向北四川路的上海派遣军司令部走去。直到他瞥见路边停着的一辆没有标志的黑色小轿车和车子里坐着的两个人的脸才猛地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