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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住的酒店是西洋人开的,酒店里也尽是欧式装潢,一楼有大厅,大厅斜上方是个咖啡区。蓁蓁在咖啡区里见到他,一句话都还没说,脸上先漾起笑意,小鸟儿似的从楼梯上扑下去,依旧是熟悉的笑容,在牢房那等昏暗地看不清楚,如今挪到明亮的天光下才发现,尽然比他以为的还要摄人。
“你来啦,”她跑到他身边,主动伸手去拽他的袖子,但谢怀安却向后躲了一步,恭谨有礼,只是脸上的神色却冷若冰霜。
“小姐请自重。”
蓁蓁对他这幅反映早有准备,低声下气道:“先前瞒你,很是对不住。”
谢怀安道:“此等玩笑,小姐不日后要在开了。”
蓁蓁看着他的眼睛:“你怪我?”
谢怀安道:“小姐将来要入我谢家门,为我弟媳,你我之间关系最易引人猜忌,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蓁蓁的笑容一点点收了起来:“你父母亲已经下了大定,将我定做你的妻子,只待你姐姐完婚,就为你持婚事。”
谢怀安又说了一遍:“此等玩笑,小姐日后不要在开了。”
蓁蓁道:“你亲口答应要娶我。”
谢怀安道:“你是我弟弟的发妻。”
蓁蓁道:“从来没有是过,以后也绝不会是。”
谢怀安苦笑一声:“吴小姐这是何必呢。”
“我与你弟弟,”蓁蓁声音里已经染上了些许哭腔,但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忍住了:“我们从没有什么私下接触,也从没有互许过终身。的确,我父母与你父母这次在京城碰面,是为了我与他的婚事,但这婚事只是提起,还没有成真,甚至连庚帖都没有换!”
她将头偏了过去,不一会又扭回来:“你救了我,可我也是真心实意喜欢你,谢重荣,若是对你毫无情意,我又何必拿后半辈子来报这个恩,在我喜欢你之前,嫁给也好嫁给你弟弟也好,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父母之言,可是我现在偏偏喜欢你!”
“我每天对你这么好,你是眼瞎吗?”
这句话她在牢房也说过一次,当时听来满心的甜蜜高兴,如今却像吃了黄连一样苦到心里。谢怀安眼睛盯在地毯上,一脸木然,待她说完了才低声道:“你与我弟弟曾议婚,我不能做夺人妻的事情。”
蓁蓁皱着眉看他,一滴泪掉下来,在地毯上摔得碎玉四溅。谢怀安听见她深深吸气的声音,看见她的脚向后退了一步,语气变得冷硬,但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是脉脉深情:“你不娶我,我就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吧。”
谢怀安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吴小姐这是何必呢?”
蓁蓁在不理他,转身走开了,谢怀安在原地顿了顿,向前台打听了吴佩孚夫妇的住处,上楼去敲了那扇门。
吴佩孚似乎对他的到来丝毫不感意外,对他这张木然的表情也丝毫不感意外,他们两人分宾主落座,李夫人上了茶,也在一边坐下:“重荣出狱了。”
谢怀安点了下头:“是,特地来拜访吴大人及夫人。”
吴佩孚与李夫人对视了一眼,开口问道:“重荣……是打算来退婚的吗?”
谢怀安又点了下头,眼睛盯在吴佩孚脚边的地毯上,显得整张脸抖死气沉沉:“是,还请吴大人为吴小姐多多考虑。”
吴佩孚笑了一下:“蓁蓁当初来要将结亲对象从宁隐换成你的的时候,说的也是这句话。”
他转向李夫人,思索了一下,道:“请父亲为女儿多多考虑,是这么说的吗?”
李夫人道:“是的,蓁蓁是铁了心要嫁给重荣。”
谢怀安道:“大人,我与怀昌是亲兄弟,吴小姐一女许二夫,日后成了婚,也难免遭人戳脊梁骨,还请大人为小姐的声誉考虑。”
吴佩孚道:“难不成你们谢家要来京城为二公子结亲,还在镇江大肆宣扬了一番不成?”
谢怀安噎了一下:“没有。”
“那有什么脊梁骨好戳?”
谢怀安被他问住了,不由嗫嚅道:“是……”
吴佩孚慢悠悠道:“是你担心宁隐心里会因此存下芥蒂吧。”
谢怀安被他说中心事,默默闭上了嘴。
吴佩孚道:“重荣,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男女情事却不是一道命令或几句舌灿莲花就能产生的,我听蓁蓁说你原本就已经打算待出狱后来我家提亲,可见你对她也不是毫无感情。”
“有缘分,又有感情,恰巧你我两家也勉强算是门当户对,令尊令堂也已经为你定下了这个媳妇儿,你何必还多生这一桩事?”李夫人接口道:“宁隐与蓁蓁的确是在长春见过几面,但我和子玉都可以保证,他二人绝无男女私情,只不过是因为子玉欣赏宁隐的能力,这才想招他做女婿的。”
吴佩孚又道:“宁隐绝不会因此对你生出什么芥蒂,这一点我可以拿人品担保,况且大丈夫何患无妻,兄弟情又怎么会被一个女人随随便便给破坏了。”
谢怀安心里有苦说不出,也不知该怎样回复吴佩孚这番有理有据话,只能支支吾吾地应了。吴佩孚瞧他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并且走过去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好了,别想这么多,这大小定都下过了,你现在悔了婚,她也万万不会再去嫁给宁隐,一姑娘被下了大定的夫家退婚,这事儿传出去才要被戳尽脊梁骨。”
最后这句话勉强说服了谢怀安,他站起来,又向吴佩孚行礼:“吴大人……”
吴佩孚又向他保证了一番:“宁隐绝不会因此就与你生份了,蓁蓁与他也绝无私情,你大可放心。”
谢怀安木着脸向他道谢,又听他勉励了几句,这才提出告辞。他下到酒店大堂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向上张望,二楼咖啡区只有几个洋人和几个穿西服的假洋人三三两两,并没有蓁蓁的身影。
谢怀昌正在酒店门前等他,见他脸色灰败地走出来,忍不住心里一抽,还以为他退婚成功了,几步迎了上去:“大哥!”
谢怀安抬眼看见他,顿时又想起在酒店里他心里松动的那几下,紧接着脸上便发起烧来,甚至生出无颜再见眼前人的巨大愧疚感,他抬起手遮着脸,深深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他妈真不是东西。”
谢怀昌将这句话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婚应该是没退成,也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和她本来也没什么,大哥,你不是还挺喜欢吴家小姐呢么?多好的缘分啊。”
他这两句话使得谢怀安心里更加羞愧,他将脸转过去,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蓁蓁在酒店里哭了一场,被李夫人哄了好久才哄回来,吴佩孚瞧着她哭红的眼睛发笑,还指指点点地对李夫人道:“真是女生外向,我看我平常受伤她都没哭成这样过。”
李夫人赶紧瞪他:“你受伤的时候,蓁蓁伺候你伺候得还少了?非要讲究那几滴眼泪,怎么,哭得多就是用心多了?”
吴佩孚一听这话就知道她要提家里妻妾那些理不清的破事,赶紧摆手道:“我可没这个意思,只是调侃她罢了。”
李夫人重重哼了一声:“谁叫我不如你那干妹妹会哭呢,上得婆婆撑腰,下有小辈喜欢,可惜了,中间偏偏有我这个哪哪都不受待见的正房碍眼。”
吴佩孚尴尬地搓着手,赔笑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当初也是娘做主娶进来的,怎么会不受待见。”
李夫人连连冷笑,终究是顾忌到蓁蓁还在,没有说什么太难听的话出来,只低下头柔声哄着,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
吴佩孚如蒙大赦,赶紧走了出去。
他是在下到一楼的时候得知皇帝驾崩的消息,整个酒店大堂都不复先前的慵懒闲适,人人都紧绷了起来。他立刻叫了黄包车往袁世凯的府邸走,袁世凯这会应该在宫里,但有些消息,可能会传到府上。
皇帝与太后不和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对母子原也并非亲生,先前也曾经有过一段母慈子孝的时期,太后归政后搬去颐和园静养,有求见的朝臣也统统拒之门外,直教人感叹当今太后甚有先辽承天萧太后之遗风。
奈何好景不长,皇上没多久便重用了一帮维新党人,按说维新其实也没有错,太后先前重用的北洋南洋大臣做的也都是维新的事情,奈何这一帮维新党的领头人是狂生康有为,正好被太后抓住了把柄。
传言他曾经上书皇上,口称“杀几个一二品的大员,这法就变成了”,太后忍无可忍,劝诫了皇上几次,奈何皇上一意孤行,这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吴佩孚想着这段往事,忍不住轻笑一声。
太后要收拾谁,总会有一个不得不为之的理由。承天萧太后归政当年便身染重病,第二年即溘然长逝,而老太后搬去颐和园的时候正是春秋鼎盛,少说,还得有个十年。
如今,正好是整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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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狂生康有为:康有为上书光绪帝原话为:皇上勿去旧衙门,而唯增新衙门;勿革旧大臣,而渐擢小臣。多召见才俊之士,不必加其官而惟委以差事,赏以卿衔,准其专折奏事足矣。并非传言即如今大多数影视作品所说“杀几个一二品大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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