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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澜每年都有谢家纱厂的分红,有时存起来有时花掉,陈暨从不过问,随着利润一年年增加,她的分红也一年年增加。
“算了算,这么几年的分红累计起来,你也是小有底气了吧?”谢怀安跟她讲的七七八八了,喝茶润嗓子,笑道:“富太太的生活怎么样?可有比在府里轻松?”
“岂止是轻松,”婉澜带着炫耀的笑意,扳着手指一样样与他算:“不必每日早早起来请安,不必搜肠刮肚讨婆婆欢心,整日里瞧瞧电影,会会朋友,嘴皮子三动两动,一桩事便成了,只等人家将胶片送来,做个大幕布的广告,再雇上几个小童将传单一发——好了,等着钱进口袋吧。”
谢怀安与乔治相顾咋舌,前者立刻开始闹着要去上海最好的馆子吃饭,但这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因为婉澜向来没有抱怨的习惯,向来是好则夸张坏则美化。谢怀安在她脸上瞄来瞄去……应是过得很好,却未必有她说的这般好。
客厅里开着一个收音机,音量低低的,使厅里没有人说话的时候也不至于陷入寂静,他们讲好等陈暨回来便一同下馆子吃饭,话音落下的时候,收音机里忽然报出了一条消息。
皇太后代清国大皇帝颁布退位诏书,授权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全权组建新政府。
大清国亡。
客厅里的两个中国人都愣住了,在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上,还没有哪个朝代亡国能亡的这样平静,上海的租界内灯红酒绿,关注此事的低声交谈,不关注地照样过各自的日子——这场亡国其实早有预兆,辛亥年八月十九的时候,武昌军队哗变,漕河铁桥被炸毁,大清救援不及,终于让革命党拿下了起事以来的第一个胜利。
一下子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武汉尚未收拾,各省便纷纷开始宣布独立了——看样子是想像老美学习,也搞一把联邦自治。
婉澜忽然叹了口气:“太后代颁退位诏书,看来这件事是太后拿的主意的了。”
叶赫拉那的女人宣告亡国,让出了大清江山,那个未卜先知的预言终于得到了验证,二百多年前的叶赫部首领布扬古下咒说灭建州者叶赫,虽然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但叶赫……的确将建州灭掉了。
谢怀安在上海待不成了,因为家里有两位在职的朝廷命官和一位告老的朝廷命官,而且出了这么大的事,吴佩孚不可能毫无动静。
乔治留在上海,他星夜往镇江而去,托那帮留学回来的新闻才子所赐,国内的消息开始变得越来越灵通,他赶到家的时候,谢道庸刚刚收到了京城寄来的信。
寄信人是孙毓筠,以北京政府高等顾问的身份向谢道庸发出邀请,请来前来赴任约法会议员,兼任参政院参政。
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兴许就像谢道庸在袁世凯心里的位置一样,并没有很重要,但偶尔示好一下,也未尝不可。
一个符合谢道庸预期的官职。
他准备去京城赴任的时候,吴心绎提出了随他一同前行的要求,因为她父亲至今都毫无消息,让她心里颇觉不安。谢道庸笑呵呵地安慰她,说他父亲升官发财还来不及,绝不可能出事。
他还是同意了吴心绎夫妇同行的要求,因为另有一番考量,眼下太后是授权了袁世凯组件新的国民政府,但南京那头还有个孙大总统呢?一山不可有二主,恐怕袁世凯也在等南京的下一步棋。
这个时候同吴佩孚走得近一些是很有必要的,乱世里最能靠得住的就是军队,倘若南北开战,孙文政府必定不堪一击。
但这些话他并没有说给吴心绎,避免加重她的不安,谢道庸将冯夫人和谢宛新都留在老宅了,说等局势平定了再将她们接回京城。
吴佩孚派兵去火车站迎接谢道庸,两辆车,女儿女婿接去吴家在京城置办的房子里,谢道庸则直接送去政府衙门,据说这也是孙毓筠的安排,他知道吴佩孚和谢家是儿女亲家。
谢道庸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兴趣,因为谢道中手上竟然没有此人的档案,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一跃成为袁大帅的高级顾问,若是没点故事,那必然是鬼都不信了。
孙毓筠在国会厅前接待他,满面笑容,仿佛知己老友相见,亲昵又客气,张口就对谢道庸好一番恭维。
谢道庸一一辞谢了,道:“袁大帅还没忘了我,真叫我感激涕零。”
孙毓筠笑道:“衡翁说哪里话,您还是大帅亲自安排的呢,您二人在前清时便多有交情,他老人家怎么会忘了您。”
谢道庸笑着同他说了两句场面话,忽然问道:“那不知大帅何时能得个闲暇,能见我一面呢?”
孙毓筠笑容不变:“哟,这可真不巧,我过来的时候大帅正与南京的孙先生通电话,只怕一时半刻都不得闲。”
谢道庸也不以为意:“那就改日好了,横竖我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家里的小辈捎了点礼物,请我带给袁大帅。”
孙毓筠道:“听说您本家侄子和侄媳妇是袁大帅亲自做的媒?”
谢道庸点了下头:“是,只不过大帅公务繁忙,正婚礼的时候被朝务绊在了京城,当真可惜。”
其实这只是个托词,真正的原因大家都知道——谢怀安同吴心绎的婚礼是在镇江,而袁世凯不可能到距离南京如此近的镇江,毕竟他得为他的总统桂冠及自己的命负责。
最后还是杨度前去扮演了大冰老爷的角色,因为他同两方有交情,且都有影响,孙文尊重他,袁世凯信任他,因此杨度还顺道拐去了南京,与孙文见了一面。
“孙大总统会在月底辞职,将总统之位按照约定传给袁大帅,”吴佩孚回府的时候将谢怀昌也一并带了回去,女眷们在后院用膳,男人们便在前堂围成一圈。吴家的房子面积狭小,他还故意问谢怀安:“小小漏居,能住得习惯吗?”
谢怀安笑:“岳父这般伟人都能纳下,我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商铺老板不然没什么好挑剔的。”
吴佩孚被恭维地很开心,直接抿了一大口酒,继续道:“这广东仔贼得很,非要邀请袁大帅去南京就职,这不就开玩笑了吗?他若是想合围南京来个包饺子,纵欲百万雄师,恐怕也救不出活的袁大帅”
谢怀昌赶快问道:“那袁大帅有什么打算?”
吴佩孚手一挥:“大帅不会去南京的。”
谢怀昌道:“这不是要给孙大总统一个下马威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吴佩孚将目光转向谢道庸:“衡翁有没有从国会那里听说点什么风声?”
谢道庸摇了摇头:“连袁大帅的脸都没见着。”
吴佩孚也没指望谢道庸能打听出一些什么内幕消息,只举了举酒杯,又看向了谢怀安的方向:“行了,咱们说点痛快的,蓁蓁肚子里有东西了吗?”
谢怀安难得地尴尬了一下,嗫嚅道:“还……还没。”
吴佩孚夹了一块子肉片涮进锅里,等它变色就夹起来送入口中,有点不满:“怎么这样久了还没有?”
谢怀安更加尴尬,频频去看他叔父谢道庸,而谢道庸则低着头专心吃饭,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他只能将脸转回吴佩孚那边:“蓁蓁正在进补呢。”
吴佩孚似乎是觉出了他的窘境,哈哈一笑,在不问了。
吴佩孚眼下正和曹锟打得火热,是后者的心腹,因此吴家的内苑里也请了曹锟的太太,眉眼具都一般,胜在长袖善舞,同蓁蓁说起话来也亲昵。
李夫人完全已经不复上次从镇江返回长春时的神采,变得更加憔悴,脸色蜡黄,连眼神都有点呆滞了,吴心绎只瞧她母亲凹下去的面庞便觉得心疼,一整晚都伺候的殷勤周到。
张佩兰也上桌了,她不怎么和李夫人搭腔,反倒是拉住吴心绎聊来聊去,曹太太偶尔也差一两句嘴,遇见好笑的事就笑个没完。
女人们的笑声时不时会传到外堂来,似乎无忧无虑,让人忍不住心生嫉妒。吴佩孚狠狠吸了一口烟,对谢道庸发问:“衡翁这次是什么职位,只有约法会一个吗?”
“还有参政院,”谢道庸补充了一句:“这安排真是的,我从未出过洋,也没见过洋人的法律,明明有如此多见过世面的的才子佳人,却非让我去约法会占一个位子。”
吴佩孚哈哈大笑:“才子佳人都是孙大总统的,和我们袁大帅倒的确没什么关系,用了也不放心呐,还是衡翁这种老关系最能靠得住了,那你打算何时再去见他一次?”
谢道庸想了想:“缓两日嘛,只怕他眼下也没什么心思来听我说话。”
两方都已经亮明底牌,只是看谁能伪装的更有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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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毓筠:一个奇男子,从拥护共和到赞成称帝他都干过,1906年在日本加入中国同盟会,萍浏醴起义里还因为他人泄密被判了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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