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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澜僵立在码头上,冰冷的海风裹着腥气和水汽扑面而来,轮船发出呜呜长鸣,远行的夫妇立在船头上,向他们挥手道别。
“阿恬说了什么?”陈暨站到婉澜身边,“你脸色都变了。”
“栖川旬杀了总领事,而且还试图嫁祸给中国人。”婉澜低声道,“她说战争要开始了。”
战争的确要开始了,百年前的古人就已经预言过,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前清立国至宣统帝退位,满打满算已有二百六十八年,说来虽是百年国运,可时间却未必见得很长整个大清里,谢家统共才换了五代族长。
说来也不过是五代人的经营,便已将镇江俱都收归囊下,这是只有太平盛世才能做到的,那时人们不必为生存而奔波,可以腾出手来做一些利己利人的事。
陈暨照原本的许诺将乔治宅邸里的仆人挑挑拣拣收了过来,他的宅邸却被谢怀安出手,连同其中留下的家具一道买了下来,并留谢怀昌同谢婉贤一道在其间小住了两三日。
“大哥这次是大出血了。”谢怀昌笑道,“先买了乔治在药行的股权,又买了他的宅子,不知道家底还剩多少?”
“只要你不来打我的主意,我家底就够我用到进棺材的。”谢怀安调侃他一句,接着问,“同韦小姐怎样?父母大人已经决定亲自上京城给你提亲了”
谢怀昌摇摇头:“现在恐怕不是个好时候,郑汝成才死,袁大总统正震怒,实际上我在家的时候就接到了北京发来的报,叫我协助上海警察调查郑汝成凶杀案背后的组织。”
他说着,又看向陈暨:“我想同陈其美见一面。”
陈暨立刻道:“我没有能联系上他的方式,之前负责为我们传递消息的人已经死了。”
婉澜紧随其后地补充:“我们已经被日本领事馆怀疑过了,负责监视我们的士兵刚刚撤走,你不要再为我和你姐夫惹麻烦。”
谢怀昌愕然,随即又失笑:“好,好,放心,我不为你们惹麻烦……阿姐现在胆子小的像惊弓之鸟一样了。”
婉澜不满地瞪他一眼:“还是说说你自己吧,大总统震怒,总不能不让人办婚事。”
“不是大总统,是我,我不知道前途会怎么样。”谢怀昌沉默片刻,无奈地笑了一下,又摊了摊手,“大总统称帝之心昭然若揭,在他看来,国内形势是一片大好,似乎人人都着急盼着他称帝,但这其实只不过是伪造出来的民意……蔡松坡从北京跑了,我想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到云南,然后召集军队进攻北京。”
吴心绎断然道:“不会,大总统一日不称帝,他一日不会举兵。”
谢怀昌道:“大总统在新年之前就会称帝,你信不信?”
谢怀安糊涂片刻,摆着手道:“等等,蔡松坡举不举兵你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韦文官长的态度,他支持袁大总统称帝吗?”
谢怀昌道:“他支持君主立宪,但不支持袁大总统的君主立宪。”
“他希望宣统帝复辟?谢怀安哀叹一声:“哦,这可不妙,那韦小姐的意思呢?”
“筠如姐姐希望我国能迅速建立国会,并由国会建立健全的国家各个部门。”谢婉贤道,“她正跟随陆先生学习外交知识,已经进了外交部,看陆先生的意思,是打算将她放到国外去历练几年。”
“哟,那可不成。”婉澜道,“如果韦小姐出国了,那么宁隐怎么办呢?”
“若这是她希望的,那出就出了,我支持她所有发自本心的决定。”谢怀昌微笑道,“筠如与旁的女子不同,这也正是我所爱之处。”
婉澜怔了怔,蓦然生出几分羡艳来,不由点头赞道:“你能这么想,是韦小姐的福气,看来她若想成就事业,就非得嫁你不可了。”
吴心绎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因此也没有人格外关注她的看法。他们很快就达成一致,准备在袁世凯称帝之前将婚期定下来。
谢道中夫妇亲自给陆征祥写了信,请他代为保媒,但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之前一直沸沸扬扬闹着称帝,却一直称了几年都毫无动静的袁世凯果真如谢怀昌所说,突然在西历十二月十日这天,宣布就任中华民国大皇帝,定年号为洪宪。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先前各自为政的团体忽然空前团结,众口一词地声讨起倒行逆施的袁世凯来,甚至就连他的那些心腹爱将们,都在冯国璋的带领下联合发电给袁世凯,要求其取消帝制。
谢婉贤在徐适年的办公室里看他写批判袁世凯的新闻稿,依然是教人折心的才华,这使得他在新闻和文学两界都声名鹊起,收到了八方来信。
婉贤就那拆那些信,将她觉得好的留给徐适年,嘴里还道:“说来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这短短二十来岁,竟然已经经历了两回改朝换代。”
徐适年从眼镜后面看她,笑道:“你马上要经历第三回了。”
袁大总统的未来已经毫无悬念,支持他登基称帝的俱是一帮文人,那些手握重权的将军们激烈如蔡锷者已起兵反袁,温和如冯国璋者只是联名通电,就连杵在袁世凯眼皮子底下的段祺瑞都怒而辞职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的,虽不赞成,却也没有像别人一样公开反对。
袁世凯的武力长城已经坍塌了,自晚清他授命在小站练兵以来至今约有三十年,这三十年里他一点一滴构筑起这道帝国屏障,也靠着他们升官加爵,问鼎权峰。但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原本只服气他的将军们竟然会在一夕之间尽数倒戈。
冷风砰砰敲击着窗户,室内燃烧着温暖的煤炉,谢婉贤动手将一叠信整理好,用布条捆住,低声回应:“能亲眼目睹载入史册的历史,这是我的福气。”
又到新年了。
太平盛世的新年或许会过得热闹,却一定没有乱世的新年更教人重视,因为过去的一年太苦,人们太需要一个能加油鼓劲的仪式,好祈求上天在新的一年里对他们仁慈一些。
而上天仿佛也的确仁慈了一些,对于大部分人反对袁氏称帝的人来说。在民国四年三月份的时候,饱受文人辱骂的袁世凯终于下令取消帝制,复称中华民国大总统。有传闻说段祺瑞曾经要求他退位自保,却被他拒绝,兴许这个结局对一位枭雄来说实在太过凄凉,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于是在同年十月的时候派鬼吏收走了他的性命,叫他在矛盾激化前死在了大总统的岗位上。
这是民国建立以来第一位去世的国家最高统治者,报纸刊登了这一消息,却没有像以往皇帝驾崩一样宣布国丧,要求老百姓在三年之内不准宴饮作乐。因此民间似乎都陷入一种混乱之中,不知道此时是应该像往常一样过日子,还是为大总统守孝致哀。
但谢家已经很快有了决议,是谢道中提出的:“为袁大总统守三个月吧。”
外七宅里有激进的小辈不服气,他们憎恨袁世凯就像憎恨满清政权,虽然不敢明着向谢道中提出抗议,暗地里却故意做了不少不规矩的事情,但谢道中却臭从来不去管他们。
谢怀安也没有将他的守孝令当回事,他还需要同人谈生意,宴席和风月场所是避免不了的。
“他们都以为袁大总统死了,天下就太平了。”谢道中在某一个午歇后对秦夫人道,“但其实他死了,才真正是天下大乱的开头。”
“你这么说,倒叫我对阿恬移民安心了不少。”秦夫人在妆台上梳妆,将自己半百的头发仔细抿好,戴上端庄贵气的珠宝首饰,“咱们家没有人在政坛,也叫我安心不少。”
谢道中看了她一眼:“怀昌和他未来的岳家都在呢,他也是你的儿子。”
秦夫人心平气和道:“只怕他自己不这么觉得。”
第二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