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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此之际,大荒芜城内的街道上,千钰一行人正四顾张望。
千叶默默无语,悲惆满面。
离开荒殿之际,她已取了秦万里的骸骨,之后会将其安葬在元府的后院。
千叶与若蓝伴在千叶身旁,两女也无言出,只颊面的哀愁来得丝毫不加掩饰,裨恶早在半路便与千叶等人汇合在了一起。
阿彪提悬着一坛花酒,走在人群最后。
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若有些醉意。
看着漫行在前的千叶等人,阿彪感叹道:“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言罢,阿彪轻摇了摇头,提携在手的酒坛顺势而起。
行不多时,迎面的街道上有一人影施施而来。
来人不作他别,正是天翊。
天翊走得不紧不慢,神情依如平常般自若。
他的悠远,他的隐避,来得总是那般的深刻。
看着天翊渐近的身影,千钰唤了声:“叔叔”
若蓝凝眉望着天翊,恍然间,她竟是将那一道缥缈的白影与她大哥哥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裨恶无所言出,只看向天翊眼神里,饱多疑思。
阿彪自顾地饮着酒,他似已醉了,可酒坛中的花酒却还盛多。
不多时,天翊与众人相汇。
他先是看了看千钰,后将目光转向千叶,道:“叶儿,哀莫大于心死,人死亦次之,我想万里若是还活着,也不希望见你这般哀愁下去。”
千叶顿了顿,道:“我的心,还活着。”
天翊淡淡一笑,道:“若是无事,我们这便启程回返中土皇城吧!”
说着,天翊转身而去。
他走得很从容,似这一程山水,皆作宠辱不惊。
阿彪醉醺醺地望着天翊,笑叹道:“幽人空山,过雨采萍。薄言轻语,悠悠天韵。”
这之后,众人离开了大荒芜城,向北而行,取道中土。
经由数日脚程,一行人回返到了中土皇城。
千叶按照事先所期,将秦万里的骸骨重埋在了元府的后院中。
这一日,余辉落日,天幕边缘镶着条条金边。
元府后院,铺洒着缕缕悠漫的光芒。
光影迷幻中,天翊静默而立。
他站在秦万里的墓冢前,额前有白丝随风飘扬。
“秦前辈,当年一别,你说山高路远,恐再无相期。”
天翊感叹道,回首看了看天幕潇扬而过的彩云。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
说着,天翊掩手一挥,自其手中,顿有缕缕光彩幻动。
那些光彩,绚丽中透着凌锐,只道刺目不已。
“前辈生前,影似孤独,但心却不孤独。你所等待的,不是泪色漻漻,亦不是逐恨。”
话至此处,天翊陷入了沉默。
他缓缓闭上了眼,心神已游离到了往日的岁月风烟中。
好半响后,天翊睁开眼来,他看着掌心中闪摇的光彩,如有出神。
“他们,也曾一路相伴于我,后却埋骨山野。”
言落,天翊轻一挑手,本萦动于掌中的光彩顿时抛飞而出。
“今日,我让他们与前辈为伴,前辈或许不孤单,但他们,却很孤单!”
话语方歇,那一道道光彩已飞落到了秦万里的墓冢左右。
继而见得,光彩涣散下,一柄柄锋锐长剑显影而出。
长剑共有十数,正是当年十方剑士所用之剑。
当空剑影,寒光熠烁,分列有序。
当首之剑,名青冥,只见其金芒烁动,天地无光,寒气冥冥。
侧旁之剑,名承影,只见其剑身修颀,晶银夺目,飘然仙风。
紧随之剑,名飞景,只见其辉辉雷芒,灿灿锋芒,耀射星斗。
其后之剑,名韶光,只见其寒光逼人,刃如霜雪,惊覆天地。
霎时间,十柄长剑,各有精光冲霄,势出凌锐,如破长天,如裂寰宇。
此般动静,本该让人惊绝。
只是让人骇然的是,自元府外看出,一切都若如常。
天翊静静地看着悬空的十柄长剑,它们的剑身,各有流华加持。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看着看着,天翊喃喃作声道。
声起,青冥长剑的剑身上更显凛冽剑芒。
只因天翊这话,说的是它的主人,那个穿着蓑衣躺卧月下的卧月剑士。
“青冥,卧月先生离世前,曾将你托付于我,而今,你便先于此处相伴秦前辈吧!”
话落,青冥长剑突起清脆剑吟。
“嘤嘤”
紧随着,在一阵寒光地照耀下,青冥长剑飞落而动,转眼便已没入三尺黄土之中。
下一刻,天翊的目光落定到了韶光长剑上。
“晨钟暮鼓,日走云迁,听雨暗梦,皱了眼角,瘦了闲情。”
“烟波浩渺的雨水,平平仄仄的轮回,拓染了谁的鬓霜残颜?浮生若酒,梦若雨花,听雨是无题,无题也是听雨。”
言罢,韶光剑身上突有耀眼的霜白划过长空。
光芒敛散后,韶光长剑也如青冥长剑般钻入土层之中。
“听雨前辈,将来若有机会,我会为韶光觅得一合适的持剑之人。”
说完这话,天翊眸光一转,视线已凝定在了承影长剑上。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天翊惆怅叹道,眼眸中晶莹泛烁。
“吟风吟风,解得了秋叶,开得了繁花,唯独少了听雨一阙!”
话尽,承影长剑的剑身兀地颤动起来,它好似也被天翊之言所触及。
迟定片许,承影长剑轮转而动,接着直直扎入土层中。
余辉消散,夜幕降临,点点星光游慢于苍穹中。
元府后院,天翊静静地站在秦万里的墓冢前。
十方剑士的佩剑,已全数埋于地下。
天翊没再言说什么,该说出口的,他全已说出,不该说出口的,他留在心间。
值此之际,一道倩影渡了过来。
“叔叔,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里。”
千钰来到天翊身边,脸上堆着嫣笑。
当见得秦万里的墓冢后,千钰敛了笑容,似是有所感伤。
天翊顿了顿,看向千钰道:“钰儿,叶儿怎么没跟你一起?”
千钰道:“叶儿姐姐跟蓝儿妹妹出去游玩了,想来应该也是时候归来了。”
天翊道:“钰儿为何不与她们一道?”
千钰愣了愣,道:“叔叔,钰儿在学习作画。”
“恩?”
天翊微诧,道:“你不是一向不喜作画吗?”
千钰笑道:“叔叔,我只是以前不喜,但现在我却有些喜欢了。”
天翊道:“为何?”
千钰道:“因为那一幅幅画卷之上,能够承载不少东西。”
闻言,天翊怔住,道:“钰儿,将一些东西承载在心上,不更好吗?”
千钰道:“可是藏于心间的东西,并非种种都能与人分享。”
天翊道:“所以说,钰儿是有心事,却又无人可诉?”
千钰一愣,哪曾想到天翊竟是这般轻易便看出了她的心思。
天翊道:“钰儿,难道你还有什么事,连叶儿都不能知晓吗?”
在天翊想来,千叶与千钰本就是姐妹,以两人的关系,至少可以无话不说。
千钰缄默了片刻,道:“叔叔,这件事不能与叶儿姐姐讲。”
天翊道:“还有这样的事?”
千钰点了点头,道:“因为这事,本就是叶儿姐姐告诉我的。”
闻言,天翊的脸色倏地一沉。
千钰见状,连道:“叔叔,你可千万不要责怪叶儿姐姐,是钰儿缠着叶儿姐姐硬要她说的,你若是要责罚,那就责罚钰儿好了。”
说着,千钰低了低头。
有些事,她本不想告诉天翊,可不说,她的心里又觉得苦郁烦闷不已。
平复片刻,天翊的脸色回转如常。
他笑望着千钰,道:“钰儿,叔叔又怎么忍心责罚你呢?”
千钰一喜,转而又作沉郁,道:“叔叔,你难道还要责罚叶儿姐姐?”
天翊摇了摇头,道:“我也同样不忍心责罚叶儿。”
闻言,千钰这才定安下来。
天翊道:“钰儿,这么说,你已经听过那个故事了。”
千钰颔首,道:“之前叔叔外出,叶儿姐姐已经详尽地给告诉我了。”
天翊道:“可你也说了,那只是个故事。”
千钰道:“所以我才想问叔叔,那个关于不忘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
天翊笑了笑,道:“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又何必太过执着于真假呢?”
千钰道:“可钰儿还是想知道。”
说着,千钰低了低头,垂了垂眼,若有些悲屈模样。
天翊道:“钰儿,那你告诉叔叔,你希望那个故事是真是假?”
千钰想了想,抬起头来,道:“真。”
天翊淡然一笑,道:“既是如此,那叔叔便告诉你,叶儿告知于你的那个故事,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故事。”
闻言,千钰的脸色倏起动容。
她惊愣愣地望着天翊,道:“叔叔,这么说,我是真的失忆了?”
天翊道:“钰儿,有时记得,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开心的事。”
千钰道:“可在我看来,生活本就该有愁苦,若是一直无忧无虑,便也失去了生活的意义。”
天翊笑了笑,不再作言。
千钰道:“叔叔,你能告诉我,不忘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天翊一颤,道:“钰儿,你很关心不忘?”
千钰点头,道:“叔叔既然也说那故事为真,想来也知不忘为了我,付出了许多,我又岂会不关心他呢?”
天翊凄苦笑了笑,道:“钰儿,你为了不忘,不一样也付出了许多?你为了她,甚至连记忆都被无情地剥夺了去。”
千钰微微一笑,笑地云淡风轻,好似极不在意天翊所言。
“叔叔,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接着,千钰追问道。
天翊想了想,道:“钰儿,当年正魔之间的那一场大战,不忘虽能挽回败势,但自己却因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千钰沉了沉眉,道:“叔叔,不忘他是在什么地方死去的?”
天翊道:“钰儿,不是叔叔不告诉你,只是不忘死前有过嘱托,不让我将他的离世之地告诉他人。”
千钰道:“我也是他人吗?”
天翊顿住,好半响后,方才轻点了点头。
千钰缄默下来,并未再继续追问下去,反是说道:“叔叔,钰儿有个不情之请。”
天翊笑了笑,道:“哪里来的不情?你于不忘,处处都是情。”
千钰一愣,继而低眉,若有娇羞,道:“叔叔,钰儿想让你画一幅不忘的画像。”
“不忘的画像?”
天翊怔了怔,恍惚间,他都有些记忆不起来,自己当初到底作何模样来。
见天翊如有出神,千钰的眼中有失落一闪而过。
“叔叔既是不愿,钰儿自也不会强求。”
说着,千钰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落寞中还带着一点孤独。
那种孤独,是与世长辞再无可遇的孤独。
看着千钰离去的身影,天翊失神愣住。
他的孤独,与千钰不一样。
因为,那是以咫尺天涯的距离,所丈量出来的孤独。
好些时候,天翊方才启步离开。
这一夜,很静。
天翊并未如往常般早早入睡,他一人独坐在院落中,身前的桌案上,摆置有笔墨丹青。
看着白净地画卷,天翊迟迟不见提笔,他好似在追忆着什么。
那里,或许有着一道年少的身影,在流年经语中,意气风发。
那里,或许还有着一道翩跹的倩影,在时光轮转下,俏笑嫣然。
翌日,阳光明媚。
行者一早便已起床,开始忙碌着日常的清扫之事。
院落里,空空旷旷,余了些残枝落叶,随风轻摆。
天翊作画的桌案上,平摊着一卷画轴。
画轴上,染有笔墨,勾勒着一道少年的身影。
少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他的身旁,停憩着一只雪白小兽,状如貂样。
看着桌案上的画轴,行者停罢了下来。
他愣愣地看着,如有出神。
好些时候,行者无奈叹了叹气,转而朝着府外走去。
不多时,千钰等人相继出现。
当见得桌案上的那一副画轴时,几女无不失措。
“不忘!”
“大哥哥!”
千叶与若蓝讶然喝道。
千钰不言不语,只静静地凝望着那一副画轴。
有那么一刻,千钰的嘴角微微掀开,继而有一抹痴醉的笑容迷漾开来。
她缓缓走到桌前,接着将画轴卷好。
若蓝见状,道:“钰儿姐姐,不知可否将这一幅画卷给我?”
千钰愣了愣,若有些无措。
正在这时,天翊的房门缓缓开启,继而见得,一袭白衣的天翊提步以出。
“蓝儿,改天我会专程给你作一幅画卷。”
天翊淡淡说道。
若蓝道:“大哥哥的?”
天翊点了点头,笑道:“其他人的你会要吗?”
若蓝回之一笑,道:“若是白大师你的,我也许会要。”
天翊道:“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的画像,有何可要的?”
若蓝道:“那白大师还是给我画一幅大哥哥的吧,大哥哥年轻有为,可不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天翊笑而不应,提步朝着府外走去。
千钰等人紧随在天翊身后,似也要随其一道,去感受那漫若的闲悠。
刚一出府门,便有抡锤击打之声从街对面的铁器铺中传来。
此时,阿彪与铁牛已是挥汗如雨。
这些年来,两人常年合作,在冶炼上已算得极为默契。
只见两人一边朝着天翊等人投来微笑,一边还抡动着精铁大锤。
“白大师!”
“白兄弟!”
天翊笑望了望两人,一番示意后,天翊提步朝着街市走去。
见此一幕,千钰突地一诧。
她若没记错,自从落住在这里后,天翊从未去逛过中土皇城的街市。
可今日,天翊却好似兴致勃然,要去街上逛上一逛。
千钰道:“叔叔,你是要去逛街吗?”
天翊点了点头,道:“钰儿,你可有什么东西想买的?”
千钰想了想,一时却又没想起有何所需。
这时,千叶道:“钰儿,昨日我跟蓝儿妹妹去了一地,那里许会有你想要。”
千钰一惊,道:“叶儿姐姐,哪里是什么地方?”
千叶笑了笑,道:“琼楼。”
说着,千叶看了看天翊,眼神里透着询意。
天翊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去琼楼看看吧!”
接下来,天翊一行人去往中土皇城所在的琼楼。
值此之际,风澜学院,这一处缥缈之地。
此地,本是四方阁培养新人之地,而今却做人迹寥寥。
不知何时,风澜城中,已是人去城空,只余缕缕幽烟孤独的飘着。
前几日,四方阁同时下达了命令,撤走了风澜学院的所有弟子。
虚空战场,平原广野,突来风尘,散漫的光辉,随着风尘的衍动,也变得疏荡起来。
此时,一道身影行径在寒烟萋萋之中,幕似穹庐,笼盖四野,茫然浩荡。
不知觉间,天幕突有霏雨飘落,宛如一片朦胧的烟雾,遮掩了绵延千里的苍翠葱茏。
“大哥哥,我又寻着来路往回找你了!”
虎妞四下看了看,眉宇间透着疑惑。
她疑惑的是,怎么会突然下起雨来,还疑惑的是,往日生气勃勃之地,现如今为何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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