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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州的土地,正如杨继周之前说过的,已经变成了一块死地。
暗沉沉的低云层层地覆盖在头顶,让人分不清时辰。入目所见是寸草不生的原野,这季节原本正是盛夏,可吹到身上的风冰冷刺骨,道旁的树木也是枝叶凋零,光秃秃的丫杈横七竖八地伸向天空,仿佛业已进入严冬。
岑青落在地面上,仔细辨认一番方向,朝着北面不远处的蔡州城走去。
土壤之中,渐渐泛起黑色的雾气,宛如这片土地上的恶意,丝丝缕缕地朝着岑青的身体缠绕而去,却又被蛇蜕所化衣裙上的本源气息冲到一边。空气中的灵气极为稀薄,弥漫在周围的只有死气,让他不禁想起了曾经待过的黑狱。
“真是个鬼地方啊……”
岑青望着游弋在城门口的几个身影,感慨地说了一声。
那几个晃晃荡荡的身影,衣衫破破烂烂,通体漆黑伤痕累累,眼珠呆滞行动木然,偏偏四颗獠牙长长地凸于唇外,五指的指甲更是锋利犹如铁爪。它们一直在城门附近游逛,偶尔会掀起鼻孔四处嗅嗅,而后身体颤动起来,发出狼一般的短嗥。
丧尸?不对,这才是正宗的僵尸,鸡肉味,嘎嘣脆。
“吁咻——你们几个大粽子,朝这边看。”岑青把手指扣在唇边,打了个唿哨,冲那几只僵尸摆了摆手。
听到了响动,几只僵尸朝着岑青的方向嗅了嗅,又吼了几声,似乎有些烦躁的意味,但看上去并没有冲过来的打算,对于眼前的小鲜肉无动于衷。
“嘘,你们看,我发现了什么?这里有一只落单的僵尸,我们可以尝试捕捉它……”
岑青的撩拨失败之后,直接转换了方式,蹑手蹑脚地从旁边绕过去,溜到一只离群一丈多远的僵尸背后,一把手扣住对方的咽喉,连拉带拖地把它扯到了一处地埂下面。
“嘿,我抓到了,它挣扎得很厉害!我们把它的头割下来,其余的部位……”他絮絮叨叨地按着不停挣扎的僵尸,任凭它连扒带挠地在地上刨出两个半尺深的土坑,挥掌劈折了它的脖颈和脊柱,然后抬起头呃了一声,“不过时间有些紧迫,我们已经来不及把它烤成某种特别的美味了。”
片刻之后,听到响动张牙舞爪地扑过来的僵尸们被他手中噬魂枪串成了烤串。
“看起来并不怎么可口的样子,不信你们自己来看,连噬魂枪都不屑于吃掉它们。”岑青歪头打量着跟自己距离不足三尺的僵尸,这东西被噬魂枪穿了个透心凉依然没有死去,还在不停地向前探着乌漆墨黑的尖爪,似乎想把岑青抓过去的模样。在岑青的灵瞳之中,无论它的指甲还是牙齿,都同样向外散发着缕缕的黑气,“不过这玩意儿长得倒不怎么像中原人,莫非是之前守城的金兵么?”
岑青丢下噬魂枪,任凭一千多斤重的枪身把这串僵尸压在地上,好奇地蹲下身子,仔细翻检查看起僵尸的身躯来。
那个“启”字融入他的灵力,让他的手指比起最精细的手术刀还要灵巧。揭开僵尸身上的衣服,他用指尖剖开对方皮肤上的纹理,注入了一缕灵气。片刻之后,他望着被污染的灵气嫌恶地甩了甩手,想了想,又重新分离出一缕妖气注入其中。
“怪不得赵松要聚拢妖魔,是因为妖气对于尸气有抵抗力啊。”拥有实验精神的岑博士站起身来,宣布了自己的结论,“据我研究,天地灵气和尸气有互相吞噬和转化的作用,而存在于妖类丹田中的妖气却不受影响,这应该是因为灵气被妖躯吸收凝炼之后,废弃的渣滓已经成为某种不被灵气认可的新产物。所谓大圣道内炼的金丹,只怕是这妖气凝炼到极致的怪异产物。”
他一边感叹一边挨个弄残了僵尸,重新抽出噬魂枪,用净衣咒洗了洗上面的污渍,放回灵镯,脚尖点地纵身跳上了城墙。
“毕竟无法补充灵力,还是省着点,用身躯的力量就好。”
他嘀咕着在垛口上探头向城中看去,顿时嚯了一声,吸了口凉气道:“这厮把这里变成了人间地狱了!”
鳞次栉比的房屋之间,纵横交叉的街道之上,密密乍乍地填满了各种各样的僵尸。有些看起来像是之前的居民,有些是身着甲胄的守城士兵。骨断筋折的,肠穿肚烂的,缺少半片身躯依然在蠕动的……再加上各种怪异的嚎叫声远远近近地传来,让他觉得脊背上都有些发寒。
“老张家到底在哪儿?”岑青抬起手指戳了戳下巴,按照张钰给他说的方位看过去,见那里只有一片民房,根本没有什么深宅大院的张府。
脑海里的小恶魔做出了摔锅的动作了呢。
“冷静,毕竟已过了几十年,旧时王谢堂前燕,还有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时候,谁知道这张府是不是已经被人推倒重盖了。”岑青深吸了几口气,控制住即将暴走的情绪,可是理智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死丫头片子根本就是记错地方了。”
“妈蛋!”
他急躁地抓起一只从城楼里凑过来的僵尸,重重的丢到城墙下面,引发了一阵骚动,咬了咬牙道:“反正这小破城方圆不过五里,人家不过上万,大不了我挨个搜。”
岑青跳下城墙,一点鹅黄色在黑不溜秋的僵尸重围中显得无比惹眼。他掠过重重叠叠的宅院,穿梭于行尸走肉中间,强忍着气味、视觉和声音带来的不适,开始挨个翻检看起来较大的府邸。
“又有人来了……”
城中被挖掘开来的一座幽深墓穴的中央,某具似乎在沉睡的尸体睁开了双眼,一瞬间,似有光华从漆黑不见瞳仁的双眼中流过,它发出了人类一样厌倦的叹息。
“为何不能让我睡个好觉?”
……
“什么?你们闯关过城,逍遥书生却在节骨眼上被清韵仙子一把摔死了?”
听到消息的另外七位盟主噌噌地从席面上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虽然荒谬,但至少事实看起来就是这样。”李湖说话的时候就好像被人往喉咙里灌了半桶黄连汁,整张脸都苦得变形起来,“一丝儿出气也没了,清韵仙子大约觉得过意不去,凝气成冰给他做了个冰棺。”
“这……”
望着同去的另外三人同时点头,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其余七位盟主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才有一人吃吃地问道:“李兄莫非是在开玩笑?”
“你们觉得我有这个心情?”李湖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叹了口气。
他根本看不懂逍遥书生与清韵仙子之间的纠葛,逍遥书生很可能是妖魔,而清韵仙子明显是修为高明的修士,修士杀妖是天经地义,可为何之前一路同行,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呢?
“究竟意欲何为?”与在座的其它人不同,他亲眼见过妖魔和修士,又跟它们动手和交谈过,原本熟悉的世界也变得渐渐光怪陆离起来。
对了,还有这古怪的童儿。
“可是经过昨夜一役,已有数百人来投,咱们刚刚聚拢在一起,盟主突然之间没了,到时候又该怎么跟他们解释?”
“江湖之中,武力为尊。”李湖又叹了口气,觉得身心俱疲,逍遥书生行事随心所欲,完全置其他人如无物,也让他头疼的很,“等清韵仙子走出赵家堡,你们奉她为盟主算了。”
“听口气,李兄莫非有其它打算?”诸位副盟主中,与李湖的沉稳敏锐不相上下的便是来自大名府的柴化,仅仅从口气里就听出李湖的颓唐之意。
李湖抬起头,看了柴化一眼,道:“我家世居庐州,宅中老少七十一口,只因我进入武道先天,才于周围豪强相安无事。若是我因夺宝而死在此地,家中便少了一根顶梁柱,只怕几年之内便要覆灭。”
“这……”柴化没想到李湖突然说起这些话来,顿时有些愕然,“李兄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萌发退意,见识的越多,越感觉天地之大而我之渺小。”李湖缓缓道,“来这里之前,谁能想到长乐真人一夜之间被覆灭满门?谁能想到区区一个怪物便能瞬间杀死十余名江湖客?谁又能想到赵家堡一出动便是十名先天精锐?如果连他们都望着蔡州畏缩不前,我真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究竟有什么机会。”
他的一席话太过于沉郁,让众人不由得默然起来,片刻之后,童儿清澈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就像是在潭水中投下了一块石头。
“师尊曾经说过,在战场中间,力量弱小而又数目庞大的,应该叫做炮灰,不过是对弈双方用以试探消耗别人力量的牺牲品,对整个局势的影响微乎其微。因此师尊行事从不喜欢在棋局中央搏杀,只喜欢单骑入阵直取敌酋。”
童儿的语气极为平稳,仿佛多年的老妖孽一般,他四周望了望身边的豪杰大侠们,笑了一笑:“恕我冒昧,在眼下这个局势之中,师尊恐怕已经跳出棋盘外,而你们只是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