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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崔家几兄弟和妯娌回到,以杨发财为首的治安队被痛心疾首的段书记骂走了,来的时候有多扬眉吐气,走的时候就有多灰头土脸。

崔老太气不过,抓起一把鸡粪往他们身上扔,“我呸!以后碰见一次老娘骂一次!”

治安队是牛逼,在乡里能横着走,可再牛逼它也是公社政府管的,经费是政府拨的,办公宿舍也是政府提供的。他们手里的权力是人民赋予的,就得为人民服务,别说本就是他们办错事,就是他们受了委屈也只能咬牙忍下。

人段书记不是单枪匹马来的,他身后可是跟着派出所的,财政所的,还有笔杆子照相机,今儿这丑可是出大咯!

当然,段书记也说了,毁了多少个瓜,就让他们照价赔偿,让崔家先去市政府办采购科问清楚价格,每个瓜按顶格十斤算。

得,哪怕只是一毛钱一斤,一个瓜就得赔一块,崔家数出来烂瓜20个,二十块钱妥妥的。

财政局的领导已经发话了,这笔钱不能从经费里出。

威风凛凛人见人怕令人闻风丧胆的治安队员们,掏吧。

顺便也得让崔老太回房看看,都丢了些啥,让张大力等几个二流子照价赔偿。不承认?好,那就同时进屋的几个“革命好战分子”一起分摊吧。

那可不行,这个说他看见了,那个也说他看见了,一伙人互相攀咬,多咬几个人下水他们就能少赔点,院里好不热闹。

其实刘老太和杨老太才是罪魁祸首,可她们见势不妙,早早的溜了。

崔家也不是面人,这口恶气实在咽不下去。兄弟俩扛着出头把杨家门踹开,要揪杨老太去挨批。

“挨啥批?我儿子可是治安队的,你们敢胡来他不会放过你们。”

“我呸!还治安队呢,治安队有段书记大不?人段书记都说了我们不是投机倒把,你诬陷我们就得接受人民的批评,要道歉!”崔建党气得脸红脖子粗,高高壮壮的,跟要杀人的张飞似的。

可把杨老太吓死了。

她眼睛乱转,指着崔建国道:“我,我这也是被你岳母害的,谁让她没搞清楚情况就乱嚷嚷?冤有头债有主,挨批也得她先挨。”

崔建国心头火起,拽了拽二弟,“她那头我们自然会找她算账,今儿你就得给我娘当众道歉,不然我们也去揭发检举。”

“对,检举!你们家顿顿吃南瓜饼,哪来的那么多油?哪来的那么多糯米面?是不是也得让段书记过来看看,杨发财是怎么往家搂东西?”

杨老太腿一软,儿子,那就是她的命门,她的死穴啊!别说当众道歉,就是跪下道歉她也得道。儿子到底干了些啥,连她也拿不准,只知道他屁股底下的屎不少,万一抖落出来可不是批斗两句就完事的。

黄柔仔仔细细收好介绍信,真心诚意道:“谢谢段书记,您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有您在,我们以后也敢放开手脚搞种植,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了。”

其实,这话也是试探。

段书记是人精,知道她的意思,点头道:“张爱国,这次的事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农村生产力到底要不要解放,到底该怎么解放,是一个值得我们深入研究,仔细研究的问题。”

“对对对,书记说的是。”张爱国擦了擦额头的汗,时不时偷觑着黄柔,小姑奶奶啊,可千万别把他的事抖落。

人就是这样,做贼心虚。其实黄柔是说到做到的性子,只要不危害到她和闺女,他们的秘密她还真不屑于说出去。

而他在这件事上确实已经尽力阻拦了,虽然最后没成功,但他至少努力了,遵守了承诺。

“怎么,没想透?”

“想透了想透了,想得透透的。”

“既然这样,那就把崔家树成典型,把这次的事件写一篇通讯稿,明儿送公社来,我们要及时的向上级反馈工作成果。”

张爱国:“……”他就是个泥腿子,字儿都是扫盲班认的,哪会写啥通讯稿啊

“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我待会儿就写,有不懂的地方一定及时请教小黄老师。”

黄柔落落大方,“队长谦虚了,我一定知无不言。”

成交,看不出来黄柔柔柔弱弱一女的,说话还真算数。

“我看这西瓜已经成熟了,小黄你们赶紧送市里去,记得多留点种。”

崔家众人大喜,这就是肯定了他们家西瓜的地位啊,合法啦!看以后谁还敢说他们投机倒把!

围观的社员们都悻悻的散了,崔老太被这一吓,一气,浑身无力,站都站不稳。顾老太倒是热情,主动帮忙做饭,请书记们留下吃顿饭。

段书记摆手,“饭就算了,你们挑几个瓜给我们,按一毛钱一斤便宜我们怎么样?”

别说一毛,就是白送崔家人也觉着是应该的,忙让“挑瓜小能手”出马。幺妹对这些大瓜、甜瓜那是一指一个准,给他们每人挑了两大个,捆自行车上,全家人将他们送到村口。

就连崔老太,也被黄柔扶着,红着眼送他们,这可真是为老百姓办实事儿的好官呐!

今天的晚饭,是老崔家有史以来吃得最踏实,最沉默的一顿。大人们红着眼,压抑着兴奋,孩子们悄无声息,埋头扒着碗里的白米饭,经过这一遭,所有人终于意识到“保密”的重要性,环境的复杂性。

“老大去借两辆牛车,明天,阿柔和你大哥二哥上市里,他们没出过门,你带着他们找找销售的地方。”崔老太慢吞吞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记得带好介绍信啊,人可以丢,信不能丢。”

她哽咽着说。

几人郑重答应。

“赶紧的,开会了开会了,杨大婶子要道歉呢!”另外的邻居听见仓库热闹,赶紧来喊崔家人。前一秒还霜打的茄子蔫蔫的,下一秒,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这时候的当众道歉就跟明星登报道歉似的,而且因为是“当面”,那可观赏性,娱乐性,可比不痛不痒的在纸上写几个字强多了。大家搬着小板凳,争先恐后往仓库赶,生怕去晚了抢不到好位置。

“春晖这儿,让你奶来这儿!”隔着人山人海,顾老太已经早早的占据最佳地势,正对着仓库主席台,主席台上摆了三张桌子,队长副队长会计出纳记分员都已就位。

春晖把奶奶扶过去,心说顾家奶奶倒是热心,上辈子也曾同崔家好过一段时间,可惜没两年顾老二结婚,举家搬城里去了,听说跟着顾三叔日子过得可好了……也算好人有好报吧。

而恶人当然必须恶报。

包括但不仅限于:说人长道人短,挑拨离间,添油加醋,偷鸡摸狗,好吃懒做……简直无恶不作。

张爱国也不阻拦,悠哉悠哉的看热闹,直到杨老太被骂得哭天喊地,他才批准大会结束,各回各家。

洗漱完躺炕上,黄柔紧紧抱着闺女,大起大落之下,居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妈妈你看见我的信了吗?”

她跑又跑不快,又不能伤害人类,只能请求植物们帮她传话啦。别看植物们一年四季待同一个地方,可它们自有一套通讯方式,一传十,十传百,她的话很快就能传到妈妈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可惜,有些植物写了错别字。

“看见啦,咱们幺妹真聪明!”点点鼻子尖。

幺妹“嘻嘻”笑,痒痒的真舒服,“妈妈,我可是最最聪明的小地精哦!”

黄柔的手紧了紧,对,她相信闺女是地精了。不然一般孩子谁想得到给她传信,谁想得到用那种方式?谁又能号令得了那么多的植物?

幺妹不是十几岁能跑能跳能思考的大孩子,她还四岁不到啊,能想到这么多已经非常不容易啦。村里四岁的孩子在干啥?鼻涕还不一定会擤呢。

黄柔亲了亲闺女的脑门,“这个秘密只能妈妈和你知道哦,其他人都不能说,好不好?”

小地精挺了挺胸膛,“好哒妈妈。”

母女俩闭上眼睛,正要准备入睡,忽然听见“砰”一声,伴随着大伯娘声嘶力竭的嚎哭,西屋吵起来了。

崔建国要离婚,他要跟刘惠这娘们离婚。

今天崔家人被安排到山背后的坡地除草,其他大部分社员在村对面的河滩上,回来得早。所以,虽然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可山背后的崔家人都不知道,直到回家路上才听别人说起的。

崔建国平时温温吞吞,不爱说话,老婆说啥也不跟她计较。可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听顾家婶子说差点气死了老娘,他真是又后悔又心痛。

后悔他怎么不在身边,由着老娘被那些强盗欺负。

心痛的是,明明西瓜的事藏得好好的,隔壁杨家都不知道,偏偏被岳母那一嗓子嗷得……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刘老太这么喊就是想要弄死老崔家。

崔建国悔啊,作为崔家长子,他先是丢了生产队的钱,害得老二丢了副队长职务,现在又因为娶了个祸星老婆,害得母亲差点被气死,他真是不孝。

“刘惠我告诉你,明儿就去找张爱国打证明,我要跟你离婚。”他红着眼,静静地看着妻子。

刘惠傻眼了,“啥?”

“离婚。”

“不是,建国你说啥呢,再说一遍好不好,我……我怕自个儿听错了。”

她难得有这么软的时候,崔建国却毫不动容。“你娘是老人,我也不说啥,但咱们……”

“不是,我娘关我啥事,她就是头蠢驴,让小妹撺掇干了多少蠢事儿啊她……我知道,今儿这事赖她,可我是真不知道她会来啊,我要知道我就是磕头也不能让她来。”刘惠又急又气。

自家男人什么脾气她是知道的,“离婚”这么大的事不可能随便挂嘴边,一旦说出来那就是真的。

“我不离,建国我不离,我娘我会说她的。”

崔建国摇头,自从他俩结婚后,岳母来家这么多次,哪次不是好吃好喝的招待,可哪次不是不欢而散?老娘被她来一次气一次,以前也就罢了,他只当两个老太太较劲,可今天已经不是较劲这么简单了,这就是想弄死崔家啊!

泼妇再怎么撒泼,那也有个度。

看着丈夫沉默,刘惠更怕了,“建国你倒是跟我说句话啊,到底怎么啦?我娘做错事那是她,我跟她不一样……你知道的啊,我从小就不招她待见,哥哥妹妹都欺我,把我当牛做马的使,只有嫁来崔家,我才是个人啊……”

刘惠哭了,想起自小受的委屈。

这些委屈她没少跟丈夫讲,一开始崔建国还挺心疼她,可慢慢的发现她逢人必诉苦,他也就麻木了。

“你受苦,谁没受过苦,我娘受的苦比你还多,我娘就活该被你娘这么祸害吗?”

刘惠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蠕蠕着嘴唇。

炕上的友娣早被他们吵醒了,麻木的睁着一双三角眼,不知所措。

“吵啥吵,非得气死我才行是吧?”崔老太披着衣服,“啪啪啪”在窗子上拍了几下,“赶紧睡觉,别烦我。”

崔建国一鼓作气坐起来,“娘你进来做个见证,这婚我是离定了。”

崔老太顿了顿,“离离离,离你个大头鬼,有这闲工夫咋不见你早点回来?”她使劲瞪了儿子儿媳一眼,恨铁不成钢。

就是这一眼,让刘惠看到了希望。

婆婆还能瞪她,那就是还没对她死心。

忙跪在炕上,“娘你劝劝建国,我不想离婚,我发誓我明天就跟娘家断绝关系,我再也不跟我娘说三道四了,再也不惹娘生气了。”

深秋的夜风吹进来,她只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褂褂,身上瘦骨嶙峋,锁骨又瘦又突,高凸的颧骨上是两片暗黑色的斑块。刚嫁来时,她也是白白净净的闺女,虽然掐尖些,但做事勤快。

这么多年,生了两个闺女,没功劳也有苦劳。

况且,崔老太一直觉着,院里这些西瓜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只是早晚而已。这就像一把悬在她心头的剑,每天都在担心啥时候掉下来,可每天都不掉,悬得她满嘴冒泡。

现在掉下来也好——踏实了。

不是刘老太,这么大的村子也有无数个王老太李老太,看崔家不顺眼的人那么多,总有人会揭发。

所以,她看得开。

罪不及妻儿,刘老太造孽是刘老太的事,刘惠作为儿媳妇,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忍受。

正要好好的把事情掰开说清楚,刘惠忽然“呕”一声,刚吃的晚饭全吐炕上了。

崔建国更是气恼,这老婆是妯娌里最不讲究的,别的房哪天不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他们这房,整个猪窝似的!

但多年老夫老妻的默契在,他又忍着恶心将铺盖卷吧卷吧,给扔门外去,“让少吃点不行,吹了冷风可遭罪了吧?”

三十多的婆娘了,还跟友娣似的。

然而,刘惠忽然摸了摸小腹,回过神来一把抱住婆婆,“娘我有啦我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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