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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

徐志刚大吼一声,“这怎么可能”

幺妹叹口气,胡峻赶紧把水递过去,像喂妹妹一样,小口小口的给她喂了半杯。

“真哒。”

其他人站不住了,尤其是徐志刚的直属领导,“小徐你不是说这娃娃聪明着嘛,怎么……”信口开河啊。

当然,也不能算信口开河,大家都相信她不是有意的,毕竟小孩子嘛,哪有那么多弯弯道道的小心思。

其实,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被人接受的提议,破案是公安人员的天职,你让个学前班的小屁孩来干啥?她能干啥?是懂犯罪动机还是知道犯罪行为分析还是咋滴?四五岁的小娃娃,话还说不利索呢!

这简直胡闹!

堂堂一个派出所,偌大一个县公安局,居然就找不出能破案的人了吗?

可别说,对着王满银那张死鸭子嘴,还真是没办法——除非屈打成招。

可谁敢啊?市长都亲自过问督办的,你给我屈打一个试试?工作不想要了吧你!

徐志刚那天刚提出这建议的时候,就被领导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得地底下裂条大缝他好钻进去。

可陈静说的又太神了,他平时就觉着幺妹这孩子不简单。

倒是陈静给他出主意,不如别带幺妹进去,省得小孩说的话他们不信,干脆让他把字据拿出来给幺妹辨认一下就行。

可那是证物,他能随便往外带吗?这可是工作纪律!

得,陈静被他左一句“纪律”右一句“原则”气死了,这不行那不行的,那你有本事就把孩子带进派出所去呗。

幸好,他的建议被县局的领导听进去了,大家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反正大不了就挨顿骂,表明他们真的想尽办法了,走投无路才找小孩的……搞不好,万一,恰巧,瞎猫碰上死耗子,把案子给破了呢?

那不就是大功一件了?

所以,带进证物室的只能是一个人,陈静都不许跟进去,而胡峻是仗着小孩子身份强行跟进去的。当然,他们这群孩子的底儿,局里早就查清了,确保跟双方当事人没有任何关系,形成书面材料让市长签过字的。

“就是,谁不知道那王满银不是个东西?”欠条不是他写的还能是谁?

“小娃娃你可别乱说,再好好看看,仔细看看,这分明就是一个人……”

“嗯哼!”中间戴眼镜的伯伯重重的咳了一声,“话不能这么说。”

“是是是,许市长您说的对,我也是太着急了。”男人转头,对着幺妹态度和缓不少,“小朋友你再好好看看,我们都觉着这两份字迹挺像的。”

幺妹才不要再看呢,把欠条递还给徐叔叔,“它们只是像,但不是一个人写的。前面一份应该是一个很年轻的叔叔,后面的,嗯,是一个瘦瘦的,想要发财跑路的伯伯。”

“啥?发财跑路?”这又是啥?

众人被她的说法搞得稀里糊涂的,只有胡峻明白过来,“写欠条的人,应该是一个贪心的,急于发一笔横财的人。”

“害,这说的不就是王满银吗?”

大家都笑了。

因为在场所有人,都觉着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这王满银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不是他还能有谁?杨站长吗?人家好好的工作不要陷害他个二流子干啥?

然而,许市长却忽然来了兴致,冲徐志刚招手:“你叫小徐是吧?去帮我找一份另一个当事人的笔迹来。”

另一个当事人?徐志刚顿了顿,难以置信的问:“是……是杨站长吗?”

“对。”

其实,徐志刚心情不大好,非常不好,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跟他一开始坚信的,笃定的东西不一样了。

可坑是他自个儿挖的,要把幺妹带来辨认字迹也是他主动提的,现在认出岔子来了,他也只得认着。

然而,等去到杨家才发现,星期天的居然关门闭户,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一声,问隔壁邻居,说前天晚上连夜回老家了,家里老母亲发了急病。

得,找不着人,那去单位吧,可心里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幺妹已经坐不住啦,这么多人看着她,她是不怕,可不开心啊,她又不是吉祥物,才不要被人观赏呢!

胡峻的小手指忽然被人勾了勾,小绿真用大大的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微微侧首,轻轻握住她肉乎乎的小手,温声问:“怎么啦小绿真?”

“哥哥,我想我妈妈啦。”

胡峻一愣,是啊,想妈妈了。她再聪明,也还只是个五岁不到的孩子呢,比菲菲还小半岁。

他走到许市长面前,“伯伯我能不能先带妹妹回家?”剩下的你们自个儿搞定吧。

“来啦来啦,小徐来啦!”

徐志刚把从农科站找到的杨站长亲笔写的会议记录递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热腾腾的汗,刚在门口被陈静拉着问了一堆,都在问啥时候结束,小绿真还要待多久,他们屁事咋那么多?

他也没想到啊,都以为是王满银的字,幺妹来只是走个过场,谁知道却……哎呀,他现在都被绕晕了。

幺妹一烦躁,精力就无法集中,只轻描淡写的瞟了一眼,“就是这个,同一个人写的。”

“啥”众人大惊,互相传着笔记本看,这横看竖看也不是一个人写的啊,这一笔一划写的跟土墙上刷白石灰一样,那是正正经经的楷体,跟欠条上的龙飞凤舞完全不一样!

幺妹已经不耐烦啦,随意指着两个字:“这个折勾跟借条上的一样,哦,还有这个也一样……哥哥我想我妈妈……呜呜……”眼圈一红,哈欠连天,这是小奶娃困觉的征兆。

胡峻赶紧蹲下身,她就自动的,像小动物找妈妈似的爬他背上去,还紧紧搂住胡峻的脖子,小嘴一张,打个哈欠……眼皮就再也撑不住啦!

在幼儿园她每天睡好几节课呢,就是周末在家,那也是玩累了就能睡哒。

许市长一看,赶紧让人把他们送回去,剩下的他知道了。

为啥?

因为他可是阳城市书法协会副会长,常务委员,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书法!一手行楷写得出神入化,几乎对每一种书法字体都有所涉猎。而看见那张借条的一瞬间,他觉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看过。

当然,他也跟大多数人一样先入为主的以为那是王满银的字迹,所以也没往深里想。可随着小姑娘的琢磨,别人看热闹,他看的却是门道。小姑娘是真正的在认真看笔迹,而不是其他人以为的小孩玩“我们一起来找茬”的游戏!

所以,他再看,虽然字体不一样,可那行文落笔,标点符号的习惯也是熟悉的,好像他在书法协会见过的某个人……找人一问,另一个当事人的名字,不就是他见过的“会友”吗?

说实话,小娃娃说的在场的大人那都是不信的,就当看热闹。

可许市长说的,他能指着每一个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能说得让人心服口服!

最终认定,欠条是杨站长伪造的。什么集资买粮种卖粮种,全都是他一个人自导自演搞非法集资呢!王满银只不过是他拉来的替死鬼,蓄谋已久,而非临时起意。

而等公安去了杨家破门而入的时候,那一家子早已人去楼空,啥狗屁老娘病了,他老娘早十年前就死翘翘了,屋里那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样值钱的都没留下,不是跑路是啥?

发财跑路,全他妈对上了!

直到这时,公安走访他的邻居、同事、家人朋友,根据他最近的活动轨迹,这才发现他早在两年前就在接触境外反动势力,反动势力答应他们帮忙拍几张军区的照片就能每个月给他十美元!

十美元啥概念?那可是外汇啊!比人民币值钱的钱呐!他一个月工资也才三十块呐!

境外势力找的就是这种有点文化,有点社会地位,却清贫如洗的国家干部,施舍点小恩小惠,再许以巨大利益,一家子不仅“帮忙”拍照片,还给写反动文章寄到台湾去,煽动当地知青的仇恨情绪,搞上京告状……反正,谁也想不到,就这么个斯斯文文的站长,端着社会主义的碗把自个儿吃得肚饱肥圆,放下碗就要砸社会主义的锅!让别人也没得吃!

最终,就跟那个年代叛逃的其他人一样,大陆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当然,这都是后续经过两个月侦讯才得出的结论,且说现在的王满银,在关了快一个月的时候,受尽了农科站家属们的私刑,又天天被“严打”“枪毙”的高压恐吓后,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原本还有二两肉的身体,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两颧高突,双肩耸拉,臊眉耷眼的走出派出所……外面的天可真蓝啊!

他那瞎了眼的老母亲,早早的等在门口,听见脚步声就问“是不是满银出来了?”

逢人必问,这都问七八个了,终于听到一声熟悉的“妈”,眼泪顿时就下来了,拎起拐棍“啪啪啪”的打,反正她也看不见,就瞎打,乱打,下死劲的打。

王满银虽然是个混子,可他还算孝顺,对着老娘从来报喜不报忧,被老娘打也不敢躲,生怕她棍子落空重心不稳摔出去……硬是咬着牙,低着头承受下来。

“你个死娃子你要气死我啊,你爹没了我就指着你活了啊,你说你干啥不好偏要骗人钱,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啊你?”

老太太看又看不见,不知道儿子听没听,那眼泪却停不下来,索性也不走了,一屁股坐地下,骂儿子,骂不过瘾,抡起拐杖就打,跟打猪打狗似的。

当然,在根正苗红三观正直的老太太眼里,儿子干的可不就是猪狗不如的破事儿嘛?打死活该!

动静实在太大了,派出所的人不得不出来劝架,把老太太拉住,“大妈您别打他啦,这次是真冤枉他了。”

“冤枉啥?他干的可不就是这些偷鸡摸狗的坏事儿?”老太太眼睛瞎,可耳朵好,口齿特利索,总有街坊们把他的“光荣事迹”传她耳朵里。

“是真的,王满银同志是被冤枉的。”徐志刚也出来了,手里抱着一袋二十斤的大米,身后的小同志还扛着一包白面。

他正了正脸色,放下东西,对着王满银正正经经的鞠了个躬:“对不起,王满银同志,我们冤枉你了,让你受苦了,这是我们对你的补偿。”

王满银现在对穿制服的那可是有心理阴影的,面积还不小,吓得一蹦三尺高,“别啊别啊,我……我……哎呀你们干啥呢!”

他从小到大被冤枉多少次了都,次数多到他都分不清楚到底他干没干过那些坏事。最开始是冤枉他偷同学铅笔橡皮,后来是冤枉他偷粮票,渐渐的街道上的人都传他品行不好偷鸡摸狗,谁家东西丢了都往他家找,不就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吗?

后来,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将错就错把这“贼娃子”的名声坐实,反正他脑子活,动作敏捷,要搞点小偷小摸是真不在话下。

怎么着也能养活自个儿。

后来,街道上给居民分工作,本来街道办的小煤矿缺人,他又在老娘舅手底下的煤厂干过零工,排了这么多年的队怎么说也该轮到他了。可街坊们嫌他名声不好,上区里举报他,街道办主任不得不把他名字撸下去。

因为这事,老婆也跟人好了,为了跟那狗日的双宿双飞,还四处传他钻小媳妇儿被窝的事,越传越离谱……最后也不得不离婚了。

这几年,因为脑子活,见识过几个外省倒爷,眼睁睁看着他们摇身一变成款爷,他也心痒毛抓,跟着走街串巷卖点小玩意儿。

老鼠药蟑螂药磨菜刀磨剪刀,补锅补盆热水壶换胆儿,虽然挣不了大钱,但也能给自己混口吃的。

谁知道三个月前被杨站长设套,以要他找娘舅妈的亲戚帮忙为由,拉到大河口来,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几天,然后莫名其妙就有人去街道派出所告他补锅的时候钻了谁家被窝,耍了流氓!

要知道,定了流氓罪可是要吃枪子儿的!

虽然他没干过,可那女人要赖定了他有嘴也说不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跑为上策!

跑出去躲了两个月,眼看着风声渐渐没了,再也没听说公安要抓他,这才敢回家。

谁知回家第一天就让农科站家属给拿住……私刑,逼问,送公安,高压恐吓……这一环扣一环的,精密极了!

一万块这么巨大数额的诈骗,要是赶上严打,那可是要枪毙的!谁也不知道严打啥时候会来,也许明天就开始了,正好被他这短命鬼赶上了呢?

要不是他还有两分孤胆,给送饭的小警察求情让他给老娘带话,他又抵死不认……今儿说不定早被毙了!

重见天日这一刻,他的腿是抖的,软的,听见老娘的咒骂居然是从未有过的美好。他王满银发誓,再也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儿了,以后一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当然,他还得找出那姓杨的孙子!

崔绿真绝对想不到,自己只是去帮了个小忙,只是说了句实话,居然就挽救了一个年轻人的性命。而这个年轻人,不久的将来,以及往后大半辈子,又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收获?

她不知道,她在胡峻哥哥背上睡着了,回到家的时候,哥哥的背已经湿透,都能拧出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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