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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天,崔绿真晚上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前脖颈火辣辣的疼。那天被杨爱卫那一拎,衣服领子紧紧的勒住脖子,她又用力挣脱,磨出一道血印子来。

三天没洗澡,结痂了。

要问为啥三天不洗?没水呀!冬春是石兰省的旱季,灌溉庄稼的水都没有,城里都是分时段划片区供水的。

她小心的用镜子看了看,幸好冬天衣服厚,妈妈没看见,不然得多担心呐!

她紧了紧拳头,臭王八蛋,便宜他了,明儿她得再揍一顿。

她崔绿真就是这样的女孩,受了欺负不会忍气吞声,但也不想让父母担心,她就是要凭自个儿实力揍回来。

她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个实力。

她在床上翻了两个跟斗,气哼哼的想,我可是一只即将一千年的小地精,不怕你哟!

是的,她现在依然是小地精,虽然年龄马上就一千岁了,可她的灵力上不去,一天不到十四级,她就一天是“小地精”。

大地精啊,那得灵力突破十四级才算嘞!

当然,她现在对修为也没什么执念,因为她发现,人类的日子太幸福啦,做一只人类也挺好的。想到那么多好吃的,她蹑手蹑脚出了卧室门,摸到客厅,从靠墙的柜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那天买的菠萝豆还没吃完呢。

可一摸,原本胀鼓鼓的油纸包像瘪了气的气球!

幺妹大惊:小猴子居然把所有菠萝豆都吃啦吃光光啦,一颗不剩!

她失望极了,臭小子,她明儿一定要买两块钱的回来,藏自个儿屋里躺着吃!可想想她现在的资产,那天买饼干就是最后一块钱啦,她的存钱罐,比她的脸还干净。

唉!

正想着,忽然听见妈妈的房间里传来“悉悉率率”的说话声。

她竖起耳朵,有点好奇,蹑手蹑脚摸过去,不用贴耳朵,这门隔音不好,她很快就听见妈妈说:“真有这么多?”

“嗯,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问过银行工作人员。”

“这,六百二,可真……”黄柔忍不住惊叹。

幺妹皱着眉头,她懂事,就算再好奇也不会偷听大人在房间里说话,尤其是睡觉时间。可什么六百块,这可是钱诶,她真的太好奇啦!

小地精也爱钱的呀!

“要不是昨天老领导打电话来,让我去看看户头,我都差点忘了这茬……”顾三叹口气,“说是前两年药材没长成,不适应北京的气候,死了三分之一,不敢跟小丫头说,怕她难过,活下来的经过三年繁育,年头刚投产,销量还不错。”

一款新药想要投产上市,至少得经过好几年的药理研究、毒理分析,副作用反馈,而期间的动物实验、临床实验,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虽然,杨旅长一口咬定半枝莲和透骨草对他的骨癌绝对有用,他绝对可以保证自己就是吃这个吃好的,可田广峰得走程序,得对广大的千千万万患者负责任,对整个企业负责任。

所以,他愣是顶着老丈人的压力,在药厂成立科研团队,历时三年半,一共四十二个月,终于做出剂型稳定、疗效显著的莲花透骨胶囊来。

当年她们跟田广峰签的合同是每个季度打款,这才刚销出去一个季度,十月份分红就到了。这么多年没动静,他们也不好问,差点把这事忘了,当初专门办来的存折也早扔哪儿找不着了。

还是杨旅长经常挂念,药没做出来,时不时给他们寄点各地特产,孩子衣服啥的。几乎每一年,顾三都会给老领导打几个电话,关心一下身体饮食起居啥的。

这一次,还是杨旅长听女婿说已经给她们打分红了,赶紧打个电话提醒顾三去银行查查,到账没有。

两口子翻箱倒柜才把那存折找出来,一查居然有六百多块!

他们现在也算中层干部,不是没见过这点钱,令他们震惊的是——这才只是第一个季度,以后销量越来越大,知名度越大,每隔三个月就能收到一笔,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还不知道得有多少呢!

当初,他们都以为只是哄老爷子开心的,顶多几十块,还强烈反对田广峰和杨海润补贴她们……现在看来,老爷子是真的替幺妹想好了今后的几十年!

“这么多,要不咱们给老旅长买点东西?”

“我自有安排,这样,既然是给幺妹的分红,你就问问她,孩子大了,想要啥给她买点。”

剩下的,就是悉悉率率的“大人”声,幺妹赶紧溜了。

她要有钱了呀!这个发现让她兴奋不已,她决定,明天暂时放杨爱卫一马,她要去大吃大喝挥金如土!

第二天放学,发现妈妈在桌子上留了个纸条,她跟静静阿姨上市区筹备办诗社的事去了,囊中羞涩的小地精,摸了摸她空瘪瘪的小钱包,拿出妈妈提前换好的饭票票,吃食堂去。

“嘬嘬——”

下一秒,一只金黄色的细腰大长腿的狗子从401跑出来,两只前爪爪搭在她手臂上,舌头差一点点就要舔到她的脸。“小花生不许舔人,你听到没?”

小花生,哦不,现在是大花生了,大花生收回舌头,摇着尾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去职工食堂。

以前的市三纺食堂那是全县干部职工都羡慕的地方,现在门可罗雀,每天固定就那么五六个菜,白菜土豆卷心菜基本上雷打不动的,哪怕是炒肉也没啥香味。

自从厂里效益不好,经常拖欠工资后,胖胖的做菜好吃的大师傅就辞职了。

当时还引起老大不小的轰动嘞!

要知道,在国营大厂的食堂掌勺,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啊!不止自个儿吃得肚饱肥圆,身边的亲戚朋友也能得不少好处嘞,大食堂里用料多点少点其实不大能看出来,省下的可就是自己的。

他这么多年在食堂,也攒下不少身家,正好趁着拖欠工资的机会,把工作给辞了。前脚刚辞职,后脚就进了街上国营食堂的后厨,听说工资比以前涨了两倍不止,还有休息天,当天食材当天卖完为止,一般六七点就能下班,哪像在厂里,还得给夜班工人做宵夜。

都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这一走,倒是走对了。

同时,他的例子仿佛也是在打破常规,让更多的人明白,有时候辞掉铁饭碗并不意味着失业,还有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尤其工资被拖欠的,手里又有点技术的工人,心里都打起了小算盘。

也得亏胡雪峰回来得及时,他要再晚一两年回来,那些老牌的八级工人们走的走,怠工的怠工,市三纺可能就真七零八落,树倒猢狲散了。

这不,今天的食堂又是一锅大白菜,一盆炒土豆,和半盆没啥酱色的回锅肉。幺妹看了一眼,非常不情愿的问:“伯伯还有别的菜吗?”

师傅双手抱胸坐在玻璃窗后,恶声恶气的说:“没,要吃好的上国营食堂去!”

幺妹吐吐舌头,好叭,那她就不要了。

小丫头抱着满满一饭缸米饭回家,把煤炉盖子揭开,拿出两个鸡蛋,支上小铁锅,放一丢丢香油,看看米饭挺多的,好像不够,再加一丢丢,把鸡蛋打在碗里,搅开,“刺溜”下锅,炸至两面金黄,捣碎,下米饭,盐巴味精撒上,一盆香喷喷的蛋炒饭就出锅了。

黄柔对她任何一件事都没多高要求,可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要求,衣食住行学习就没有她不会做的,以后即使不在家长身边她也能把自己饿不死……可又没一件精通的。

你看,这蛋炒饭看着黄橙橙的粒粒分明,挺有食欲对不对?可她才吃一口就苦着脸吃不下了,太咸了呀!

放调料可是最讲究经验的,她小人儿没做过几次,对盐巴这东西没概念,就跟土似的,撒两下看不见影子,再撒两下,左一撮右一撮的,很快就咸死了。

可家里所有零食都吃完啦,小地精委屈巴巴的放下碗筷,要是有钱就好了,她想吃钙奶饼干蛋奶饼干菠萝豆大白梨,一切奶香的甜的,她都想吃怎么办呀?

唉!

没钱寸步难行呀!

“咚咚咚。”

“绿真你在家吗?”

“丽芝?”

杨丽芝嘴里正叼着半个苹果往里踮脚看,“你妈妈不在家吗?”

“嗯呐,有什么事吗?”

杨丽芝眼睛一亮,神秘兮兮的拉上她就跑。

虽然她没说,可小地精就是感觉一阵惊喜,绝对是个好事儿!

来不及多做解释,两个人跑到杨家。客厅的小桌子上摆着一把圆溜溜的筛子,里头是堆成小山似的黑白花壳的葵花籽儿,刚出锅还冒着热气。

幺妹双眼冒光,“杨老师炒的瓜子吗?”

杨丽芝神秘兮兮的摇头,指指厨房:“我姐炒的,你尝尝味道咋样?”

幺妹从一进门就闻见味道不一样了,像妈妈做红烧肉时厨房飘出来的味儿,初步判断有八角、茴香、桂皮和甘草,这也太香了叭!

她抓起热乎乎的两粒,用前面几颗小牙齿嗑开,舌头不小心舔到香喷喷的瓜子壳,顿时眼睛一亮,咦还挺香的耶……瓜子仁儿脆生生,五香味,她连瓜子壳也舍不得吐出去,含在嘴里,品尝那诱人的五香味。

“怎么样?”杨丽芝的两只小眼睛里,是黑黑亮亮的星星。

“超级好吃!”

“呀!”杨丽芝双手合十拍了一把,“姐姐你看嘛,我就说吧,绿真都说好吃的那肯定就是真好吃,咱们肯定能卖出去!”

杨美芝笑眯眯的从厨房出来,她已经初中毕业了,没考上高中,就在周边农村插队,但因为她爸爸有关系,她插队的生产队对她特别宽松,一周有两三天都是在家里。

原来,自从那天在劳教场看见明目张胆卖瓜子和纸烟的小哥哥后,她回来跟姐姐一说,杨美芝就心动了。她在公社最近的莲花沟生产大队,因为离城里近,村里不少人都偷偷往公社和市区倒腾自家的瓜瓜果果,一年下来能多点现钱,比其他山沟沟里的生产队富足得多。

杨美芝眼看着,也心动极了,可苦于没有倒腾的东西。

正巧妹妹回来一说,她就动了心思。光卖炒瓜子儿,她觉着肯定竞争不过那天的小伙子,明摆着人家已经卖了一段时间,她就想搞点儿与众不同的。

“我在市里做客的时候吃过,阳城宾馆的瓜子儿就是五香味的。”她跟着杨爸爸吃过好几顿大领导的酒席,确实比两个小土妞见多识广。

而且,她在莲花沟插队,跟的就是沟里大厨,跟着她学过红烧肉,寻思着要把这些大料放瓜子儿上,那还不得让人香掉了舌头?

瞅着杨老师上市里培训一个星期,她就在家自个儿实验起来。瓜子儿是别人送的,大料家里偷偷开着个简易小卖部,有的是。

一开始,她放多了冰糖,觉着怪怪的,干脆不用糖,只放甘草,甘甜回味比单纯的甜口感好,再放点盐巴味精,放水里合着葵花籽一起煮,煮得入味后晾干,再回锅炒到焦脆就是这个味儿啦!

幺妹竖起大拇指,“美芝姐姐真厉害!”

杨美芝也是小眼睛,平时看着很一般,但姊妹俩都是小而精致,鼻子嘴巴脸蛋都很小,白白净净也挺耐看。幺妹看着,情不自禁感叹:“姐姐真漂亮。”

“噗嗤……小丫头,哪有你漂亮?你这小嘴巴可真甜嘞!”

幺妹害羞的笑笑,又吃了两颗瓜子儿。既然是要卖钱的,她就不好多吃,尝个味儿打算回家去了。

“诶等等,我找你们来,是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们。”

幺妹和杨丽芝对视一眼,难道是……

“对,你们帮我去劳教场卖瓜子儿怎么样?我一把给你们二厘钱。”把数是按小伙子的算,他手大,自然也就抓得多,以她俩的小巴掌算,一小把五香瓜子儿正好抵小伙子的一大把原味瓜子儿。

这买卖不亏,而且赚头应该还不小嘞!

一把挣二厘的售卖费,十把就是二分,一百把就是二角,五百把就能挣一块钱!两小只没咋见过钱的,立马拍胸脯保证:“姐姐放心,一定保证完成任务!”

杨美芝笑得像只狐狸,给她们一人准备一只可以挎在肩上的布褡裢,她装好满满一篓瓜子儿,用自行车推着来到劳教场。

此时的劳教场,比四天前还热闹,简直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杨美芝给她们布褡裢装满,将她们支使到人最多最挤的地方,“去试试,喊一喊就有人买啦。”

杨丽芝终究是害羞些,磨磨蹭蹭来到人群外围,小声的问好朋友:“我们真要卖吗?会不会没人买呀?”

幺妹趁机又嗑了几颗,“这么好吃,会有人买哒。”

“可……可……”

为了挣钱,没吃中午饭饿了一路的小地精不想可是,她现在只想挣钱去买好吃的,大眼睛打量一圈,找到一个面善的中年妇女,脆生生地问:“伯娘要吃瓜子儿吗?五香味的哟!一分钱一把。”

她生得漂亮,就跟放大版的年画娃娃活生生从年画里走出来一样,乌溜溜的大眼睛又黑又亮,里头满是真诚和期待,你说谁能不心动?

更何况她还张开小手,白净净笔直的手掌心里躺着三颗瓜子儿,“伯娘可以尝尝,先尝后买,不好吃不要钱哟。”

女人仿佛被年画娃娃蛊惑,不由自主的拿起一颗,“啧啧,真香,放了不少大料吧?”

“是嘞,一分钱一把哟,很便宜哒!”

虽然这年代依然穷,可一分钱对于来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来说,还真不算多少,女人递过来一分钱,幺妹大大的满满的抓了一把给她。身旁其他妇女看见,见女人含在嘴里慢慢的嘬,恨不得把瓜子壳也嘬干净,顿时也馋了,都想尝尝五香味到底是个啥味道。

大家你一分,我一分,有的直接要求给装满她口袋,幺妹压根忙不过来,干脆把衣服口袋撑开,让大家放钱进去,她另一只手专门负责抓瓜子儿。

当然,慌乱之下,也会遇到几个贪便宜的妇女,自个儿伸大手进褡裢里抓,一抓就是一大把……小地精也没法啊,实在是太抢手啦!

甚至还有几个想吃白食的年轻男人,看她一个小女娃娃在人山人海里钻进钻出,附近也没家长跟着,顿时起了贼心,几个人把她夹在中间,你一把我一把的偷瓜子儿,小地精再能干,那也挤不过这么多有心人……等再出来的时候,损失了不老少嘞!

她有点气馁的将事情说了,杨丽芝更加不敢挤进去了,她连叫卖都张不开口。

“要不咱们回去吧,我姐就是故意使咱们来,把咱们当廉价劳动力剥削呢!”杨丽芝嘟着嘴,非常不满意的说。

幺妹是个憨厚孩子,美芝姐姐以前也会给她零嘴吃,她不觉着是剥削:“咱们这是凭自己劳动挣钱,挣了钱就能买东西吃啦,我发现供销社新出了一种叫菠萝豆的,可好吃啦……”

“真的?”

“真哒!”幺妹见她实在不愿开口叫卖,干脆俩人合作,她负责叫卖和抓瓜子儿,让丽芝专门收钱找钱,这样就不会混乱啦。

她们身形还不算太大,挤进去不难,窜来窜去也不惹人眼,倒是很快就将两个褡裢卖空,又出来装了几个回合。

一直卖到一点过,她们才气喘吁吁红着脸挤出来,杨美芝雄心勃勃,炒的瓜子起码有二三十斤,所剩已经不多,还想让她们继续卖。

杨丽芝不干了,擦着额头的汗跺脚,“姐你咋自个儿不去卖呢?”

两个小的热得满头大汗,不知道吃了多少别人的臭屁臭汗,她倒好,穿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站在大树下乘凉。关键吧,她数钱还不爽快,说好的一把分她们二厘,按照总钱数八块六毛四分算,她应该分她们一块七毛二分八厘才对,可她硬说她们把瓜子儿卖丢了,只给一块半。

杨丽芝气疯了都,“周扒皮!你还是我姐吗你?骗咱们帮你干苦力却不给钱,你自个儿咋不去啊?”

杨美芝没想到妹妹这么易燃易爆炸,当然,她也想不到她们为了卖这些东西受了多少罪,“你胡说啥呢,信不信我告爸妈,你昨儿偷偷拿走抽屉里的五分钱?”

杨丽芝的脸更红了,生气的反呛回去:“你告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妈妈的大料煮瓜子儿,做无本买卖,还想压榨剥削我们,你这资本主义倾向可真够严重的!”

姐俩你一言我一语,争锋相对。可怜的小地精,饿着肚子挤了一圈,她只想赶紧拿到钱,买个吃的垫垫肚子。

此时此刻的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胡峻哥哥和菲菲以前的困难,那么多日月,那么多严寒酷暑,他们是怎么挨着饿捡垃圾的?是怎么在肚子空空如也的情况下还坚持上课的?

她觉着,胡峻哥哥实在是太了不起啦,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居然还能考第二名!

拿到血汗钱,两个人气呼呼的冲到供销社,财大气粗地称了一块钱的菠萝豆,两根奶油冰棍儿,还剩四毛多钱,两个人平分。

有吃的又有钱,哪里还记得刚才的艰辛?俩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路走一路吃,赶回学校上下午的课。

全社会都在忙着拨乱反正,学校也乱得没个章法,一会儿说不用劳动全天都要上课,一会儿又说劳动不能丢,课只上半天……反正不管怎么安排,学生只能听老师的。

老师说天热,先上两节课再去劳动,于是,没有睡午觉的她们,一进教室就困成马了,老师在上头讲啥不知道,她们反正是在座位上小鸡啄米。

小孩的气总是消得很快,等到下午放学的时候,两个人都想不起中午的委屈了,又贱兮兮的跑去问杨美芝,“明天还卖不卖呀周扒皮姐姐?”

明儿是周六,劳教场上的人只会更多,许多不上学的孩子也会跟着大人去,潜在客户更多嘞。杨美芝想到这茬,怎么可能不去?又连夜炒了十多斤瓜子儿,前提是出门前就得把瓜子儿称重,算好大致的把数,要是少得太多就要扣她们工资。

找不到工作的两小只,只能答应资本家的剥削条件。

黄柔和陈静的诗社筹备得差不多了,挂靠在市文化馆集体下,由市文联和作协担任指导,还请动了龙葵大作家给她们题词,大河诗社还没正式开起来,在阳城市却已激起了不小的浪花。

现在一说“大河诗社”,即使不知道它出了些什么诗人什么名诗,可整个文化界都知道这是龙老关怀下孵化的文艺雏鸟。

这还是个蛋呢,关心的人就已经不少了。黄柔和陈静愈发忙得脚不沾地,连周末也没时间休息。

顾学章果然守信,给她们从物资局要到一笔活动经费,虽然不多,只有四百块,可有了物资局带头,其他各部门单位,也或多或少给了几十上百块资助,一番“要”下来,居然给拉到小两千的活动经费。

这可把陈静高兴坏了,这相当于她四年的工资啦!

手里有了钱,她们愈发踌躇满志。

没有固定地点?

学校自从听说她们组建诗社后高度重视,坚决给予配合和支持,给调拨了两间闲置教室作活动地点。一间用来办公和储存诗社公共物品,一间设置成诗社活动室。

没有固定组织架构?

龙葵答应出任名誉社长,毛大师当顾问,陈静任社长,她的同学和黄柔任副社长,另外几个随同奔走的同学分别任秘书长和外联部部长。

诗社还没开起来,已经有不少文化界人士慕名而来,主动要求加入呢!

于是,又多了八名理事,都是阳城市小有名气的文人……当然,基本是男的。

经费地点组织架构都有了,现在就差专职工作人员,维持诗社的日常运营了。而且,黄柔还发现个问题——她们居然没有负责财务工作的人员!

要是没经费也就罢了,这两千块的经费要还在她们手里,一面是不正规不成体统,一面也担心以后要有人提出监督经费使用情况,要哪儿出点纰漏,可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害,瞧我,忙糊涂了。”陈静懊恼的拍了拍后脑勺,让秘书长拿出登记有所有成员姓名的笔记本,一个一个的挑选起来。

幺妹写完作业,眼睛看着对她来说还算晦涩难懂的《三国演义》,耳朵却习惯性的竖着。

“这小刘怎么样?”

其他人摇头,“他不够细心,管钱怕是不妥。”

陈静咬了咬嘴唇,“那这个小赵呢?”

“不行不行,话太少,嘴笨,账还不一定算得清。”

“那老王呢?”

其他人又给否了,“年纪太大,而且本职工作太忙,人家哪有时间给咱们管钱?”

陈静双手一摊:“那我是找不出来了,要不咱们单独招一个专职的吧?反正头仨月有经费,以后出了诗集还有外联活动,挣了钱也能给发工资!”

真是想着就美呢,一群年轻人都乐了!

当然,他们现在的目的不是挣钱,是对这个国家赤子般的热爱,对文学诗歌真诚的热爱,让他们自发的聚集在一起,成为战友!

“可以让我春苗姐姐来呀!”小地精忽然插嘴道。

“啥春苗姐姐?”陈静愣了愣,“是你大伯家的春苗?”

“对呀!我春苗姐姐数学学得可好啦,算账又快又准确,在门市部从来没出过错。”

黄柔怔了怔,是啊,春苗不正挺合适的嘛?

她可是高中毕业的高材生,在班上最强的一门学科就是数学,高中毕业考试还考了全县单科第一呢!

另一名副社长问:“她现在插队回来了吗?还没分配工作吧?”

这下,陈静为难了,春苗在供销门市部上班她是知道的,说要招一名专职财务也是她说的,总不能自个儿打脸吧?可要说服人小姑娘放弃大好工作来诗社,他们又拿得出啥样的薪资条件呢?

本来诗社就不是盈利机构,工资开高了也交代不了。当然,以供销系统现在的工资水平,她们也不可能比人家高!

总不能拿“理想”两个大字绑架别人吧?甘于清贫是美德,可养家糊口也是责任。

陈静为难的看向好友,不知如何是好。

黄柔也不忍她为难,不赞成的看幺妹一眼,“小丫头胡说呢,我们家这侄女有工作,抽不开身。”

其他人信以为真,也就不再提了,只说以后再商量,看时间不早,也都纷纷回家了。

黄柔累了一天,双脚泡在热水盆里,双手轻柔地往脸上抹雪花膏。幺妹讨好的凑过去,“妈妈,我帮你捶背叭!”

小拳头均匀的落在肩头,黄柔舒服的闭上眼睛,“刚才怎么想到你春苗姐姐?”

“因为姐姐数学好呀,账算得又好。”

黄柔叹口气,是啊,大侄女看着木讷,可数学是真学得好,这在女学生里,尤其是女高中生里可不多见。常规思维里,大家都会觉着女生在理科上不如男生有优势,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得出的“经验之谈”或者规律总结。

捶着捶着,小地精忽然小声的问:“妈妈能不能给我一点点钱?一点点就行哦。”

黄柔倏地睁开眼睛,“要钱干啥?”

本来,现在家庭条件好转,她手里也有点小钱,可她就是不敢放闺女手里。毕竟,从小这丫头就是给多少花多少的孩子,卖字的“脏乱”她能不声不响一个星期就花光,家里大人省吃俭用好的尽着她,她倒好,拿着大把的钱请吃请喝?

你就说吧,哪个当家长的不气?

要还给她钱,那就是资助她“吃里扒外”嘞!

幺妹想不到,她现在的捉襟见肘完全是自作孽,只是可怜兮兮的说:“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去外面吃吗?”

这是个很正当的理由,这个年纪营养最重要。黄柔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张五角的纸票,“明天中午我不在家,你去外头食堂吃水饺吧。”

物价涨了,最开始二角一碗,后来二角三分,二角八分,现在已经涨到三角二分了。

老百姓手里的钱,是越来越不值钱了。想到这,黄柔又开始忧虑,是不是该再买点啥?把纸币换成固定资产?

正想着,杨老师来了,带着两个闺女。

杨丽芝进门的时候冲幺妹挤眉弄眼,用口型说“周扒皮”,两个人“噗嗤”一乐,跑进房间玩儿。

杨美芝神色尴尬,脸上新擦的鸭蛋粉好像一层石灰刷在土墙上,两片薄薄的嘴唇也让新口红涂成了猴子屁股。

会化妆了。

黄柔怔了怔,忽然发现时光飞逝,当年那个跳舞被打断哭了许久的小姑娘,现在都初中毕业成大姑娘了!

杨老师却误会了,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在杨美芝背上拍了两下,“这死丫头不知哪来的钱,去百货商店买了些描眉画眼的,幸好现在环境好了,要半年前连我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以前,化妆,尤其是低龄女孩化妆,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小小年纪不正经”的,像尤雯雯那样的年纪化妆都被人说三道四。

可现在,社会风貌呈现两个极端:一部分人觉着伟大的人民领袖不在了,天塌了,惶惶不可终日,总觉着要么阶级敌人随时会反扑,要么帝国主义分分钟攻破国门……另一部分,则忙着拨乱反正的时候攫取利益,也就没几个人管这些闲事了。

黄柔当然只能笑笑,“女孩子嘛,爱美是天性。”

杨老师推了闺女一把,“快来你黄阿姨跟前坐,多受她熏陶熏陶,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来往。”

杨美芝笑眯眯的坐到黄柔跟前,她嘴也挺甜的,一会儿夸阿姨皮肤好,用的啥雪花膏,一会儿夸她头发黑……不是笼统的夸一句“漂亮”,而是能精挑细选出某个漂亮的细节来,让人觉着分外真诚。

黄柔一面笑眯眯的听着,一面也暗自纳闷:这孩子平时没这么殷勤啊。

“你们诗社办得怎么样了?”这么轰动的事,杨老师就算在外培训也听说了。

“还没正式开始活动,还有点组织架构上的事没设置好。”

杨老师试探着问:“我听说你们还缺人是吧?”

黄柔一愣,有点犹豫。莫非杨老师也想进去当理事?可当初设置的理事位置就只有十六个,现在已经有八个了,剩下八个要等正式活动后再择优吸纳。毕竟,现在能进去的都是跟龙老毛大师或多或少有点关系的,也都是阳城市文化界的翘楚,要是忽然私自吸纳水平差异太大的成员进去,不利于团结……

虽然,杨老师也是教语文的,可黄柔也不能私自做决定。

“你们这是精英火箭班,我可坐不上趟。”杨老师笑着说。

黄柔这才肉眼可见的松口气,她实在不擅长拒绝同事。刚要说点别的岔开去,杨老师忽然说:“你看我家美芝咋样?我今儿就是带她来毛遂自荐的。”

黄柔愣了,没反应过来。

“哎呀,你们不是要找一个搞财务的嘛?美芝这孩子别的我都看不上眼,干啥啥不行,可算账倒还不错。”

杨老师这话说得好,既没有过分吹嘘,也没过分贬低,听起来蛮客观。

可黄柔有点担心,说难听的,这是个连高中都没考上的孩子,把财务那么重要的工作交给她,会不会成问题?

“你也知道,她读书没天赋,插队也去半年了,估摸着这两年就不用再下放了,到时候也没个工作分配……我这是夜夜愁得睡不着,正好如果你们诗社缺人的话,就让她去跟着学学,打打杂也行。”

杨美芝立马说:“我会很勤快的干活,不会给黄阿姨丢人的。”

毕竟也算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又没工作,黄柔确实是有点心动,但她还是说:“阿姨也挺喜欢你的,只是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不如我跟他们提一声?过几天讨论一下,再回复你们。”

母女俩几乎是感恩戴德,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谁都知道,大河诗社才刚孵化就这么声势浩大,以后有这么多能人异士保驾护航,绝对会在文化界掀起一股强势风潮,单位多少人说陈静登上这艘大船是走了狗屎运呢!

这船,谁都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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