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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忙到中午十二点半,人流量终于少了三分之二,可中间这条“街道”还是有不少人。

刘惠和王二妹过来,换几个年轻人回去吃饭,也给高元珍王满银带了两盒饭,因为他们没有多余的人手,走不开。两口子除了黄柔母女,谁也不信,自然不愿意招工,啥都是自己扛着顶着。

因为怕人多走丢,高元珍把高玉强兄弟俩扔在雨花街道,让婆婆看着。两个大人没啥讲究的,收钱收到抽筋的脏手也不洗洗,打开饭盒就吃,顺道趁着没生意的时候跑到对面去聊天。

“怎么样?你们食品厂生意不错吧?我看就你们那儿人多。”

王满银咧嘴一乐,牙花子都露出来了,“还行吧,零售卖不了多少,就来了几个批发的。”

“批发多少斤?”刘惠好奇的问。

王满银忙着啃一块软糯可口的大猪肘子,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斤?”刘惠觉着,那也挣不少了,毕竟这可是两口子的独家生意,除了阿柔,也不用给其他人分的。

王满银嘴里的大肘子差点儿一口喷出来,“二十?嫂子你胆子咋这么小,是两吨。”

“啥两吨”刘惠和王二妹异口同声,惊讶得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虽然,王满银和高元珍滑头,从来不说一斤能挣多钱,可两吨就是四千斤,这绝对少不了!

王满银努力想要克制住内心的喜悦,可那嘴巴就跟不受控制似的,不断的咧开,往耳后根咧……刘惠和王二妹倒也不酸。

“你们厂又卖了多少?”高元珍过来打听。

王二妹倒是会谦虚,“害,也没多少,就多了几个订单呗,要等做出来才算。”

“多少?我看幺妹他们几个年轻人忙得不可开交,苏强东那嘴巴就没停过。”中间那么多人,她根本不可能看见,只不过是诈她们罢了。

果然,刘惠迫不及待道:“多了三个大单,加起来得有二千只吧,其他四五十的也有几个,但都是小单,我没算进去。”

“噗……”王满银的大肘子没忍住喷出来了,“啥?多少?”

“两千多个。”

王满银是隐约知道他们做包成本的,一个包至少能挣四十块,两千多个那不就是八万多的净利润?原本还以为食品厂这波赚大了,没成想人家皮革厂赚的才是大钱!

两口子对视一眼,要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当时阿柔主动邀请他们入股,只要出一千块就能拥有百分之十的股份,他们忙食品厂没入,现在……别说百分之十,就是百分之一,也没人愿意让给他们。

唉!

不过,他们也顾不上望洋兴叹,对面展位上有人在等着买东西呢。俩人随意扒拉几口,一面吃着一面笑着赶过去,招呼生意要紧。

幺妹和春晖回到家,发现全家人喜气洋洋跟过年似的,就是一直挺冷静的外公,也把嘴角翘起来,“这交流会可真开对了。”

“怎么说?订单有多少?”幺妹吊在外公胳膊肘上,迫不及待的问。

黄外公踉跄两步,愣了,这样调皮的吊法,他只看过她吊她爸和那个叫“胡峻”的小子身上过,现在居然轮到他了吗?

幺妹怕把外公弄倒,她可是一百多斤的人啦,赶紧吐吐舌头放开,“外公你还没说呢,到底有多少订单。”

崔老太从厨房里端出饭菜,“我听你妈刚才统计的,说是二千二百几来着?”

黄柔一面给汤圆换尿布,一面从二楼窗户伸出脑袋,接话道:“七十。”

“瞧我这记性,单量大着呢,老黄说明儿要亲自去上海一趟,给买个啥涂料,能给人造革上色的。”

“真的吗?”幺妹一愣,他们厂现在只有一种涂料,那就是黑色,所以做的包也全是黑皮包,好看倒是好看,可千篇一律看久了也审美疲劳,她还记着那年在广州看见的可是有棕色的呢!

大河皮革厂要能做出棕色皮包来,那也是一大创新,绝对能把销量再带上一个新台阶哒!小地精举双手赞成,忙又问是他一个人去吗?要不要她跟着去,她可是走南闯北的小地精啦。

几个大人被她逗笑了,“好好吃你的饭,你个小娃娃去干嘛,你外公说可以跟他去嘞。”一面,黄外公毕竟见过大世面,跟着去也能多个人出主意,另一面嘛,崔顾两家人终究还是有心眼子的,有绿真外公跟着,心里也放心踏实不是?

黄外公点头,表示她们说的是真的,他对这次的行程也挺期待的。虽然吧,这些地方他几十年前就去过了,甚至祖籍还是江浙一带,可现在再去,肯定又是不一样的心情。

“外公那你们要早去早回,不要在路上耽搁,尽量回来参加咱们物资交流会庆功宴哦。”

众人大笑,这丫头,交流会才开了一天,她就把庆功宴给安排上了!

然而,等晚上收摊回来,大家坐一起盘点过后发现,确实该开庆功宴,因为光第一天就接到五千只包的订单不算,零售还卖出去一百只……之所以是整数,还是因为她们就只带了一百只过去,限量供应,买不着只能等明天再来。

“幸好咱们听幺妹的,又多做了三百只,加原有库存,咱们还有七百只可以卖。”

“接下来六天,每天能出一百二,最后一天还能出一百只。”春晖拿笔在本子上计算着,大家连连点头。

不过,王二妹不知道闺女是咋想的,奇怪道:“咱们为啥不直接一次性有多少卖多少?”一天就能赚大几千现钱嘞!

春晖对着妈妈不赞成的摇头,“这在国外叫饥饿营销,就是要让消费者知道,咱们家的包不是随时想买就能买到的,得来得早,来得巧,来得天时地利人和……这样,咱们牌子是不是一听就高端起来了?”

大家不知道啥叫高端,可意思是听懂了。

现在吧,不说其他的,就今儿接到的订单都够他们辛苦一段时间的,只要能按时交付,倒是不愁钱了。于是,大家心态也挺稳的,不缺那几个小钱,凡事以大局为重。

第二天,阳城市物资交流会的盛况出现在省报上,王满银和刘惠苏强东出现在了头版封面上,他们穿得普普通通,长得也差强人意,可那张咧到耳后根的嘴,着实惊艳了众人。

这样发自内心的,灿烂而自信的农民笑容,大概也就五二年土改的时候见过……那都快二十年了吧!

刘惠本来还不知道自己上报纸了,她在厂里跟王二妹因为说北京的事儿闹了两句不愉快,她家春苗和友娣都没回来,只有春晖回来,她想闺女,就追着春晖问了几句北京的事儿,谁知王二妹听见,愣是要跟她争辩华主席到底一天吃几顿饭……

她气哼哼的提前下班过来帮婆婆做饭,谁知刚到门口,遇到的邮递员将一个卷起来的纸筒扔她怀里,“你们家的。”

她好奇的打开,居然看见了自己,吓得“嗷呜”一声,像嚎又像哭的,把在树荫下睡觉的汤圆橄榄吓得一个激灵,哇哇大哭起来。

崔老太气得要死,一面抱着孩子哄,一面使劲掐她胳膊,“要死啊你,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咋咋呼呼,鬼撵你了?”

“没,没,是我,我咋在报……哎呀,娘,疼!”她赶紧躲开去。

崔老太怀里抱着孩子,不好去追她,可心里却气得不行,姐弟俩很乖巧,哄几句哼唧哼唧着就不哭了,可看着他们白白小脸上的泪珠子,老太太这口气咽不下去,不揍她一顿她胸口疼。

在这儿找不到附和,刘惠拿着报纸跑后面厂子里,不出三分钟,全厂都知道她上报纸啦!不仅如此,就连苏家沟路过的村民,也不管跟人熟不熟,她都要跟人炫耀一下她这波露脸。

于是,还没吃中午饭呢,村里小孩和长舌妇们都来看她风光啦,这可真把她得意坏了,那胸脯挺得比谁都高,仿佛她就是走红毯的女明星,那个骄傲哟,看得老太太又不爽了。

她刘惠干啥啥不行,谁想到运气第一名,记者采访完高家,又走到交流会尾巴上采访了几个农民,个个战战兢兢惶惶不安,唯独返回的时候看见她跟苏强东计算今儿收获,那见牙不见眼的模样……顿时“卡擦”几声。

这样有感染力的笑容,刊登出去不就是最好的名片吗?

就是晚上顾学章回来看见,也不得不说,这个春苗妈运气还真好,抓拍的笑容那真是发自内心的,让人不得不为之精神一震的!

接下来两天,附近农民见第一天去摆摊的没被抓,顿时胆子更大了,不止跟风摆摊卖吃卖喝卖农产品,还有直接把炉子搬过去,当场炸油田烙大饼的,还都把摊位摆到了规划通道以外。

你就说吧,看着那一张张激动得像过节似的沟壑纵痕的老脸,物资局的人能忍心赶他们?

这事本就是物资局牵头的,他们不赶,派出所的也不赶,只剩个杨发财,想把这群乡巴佬撵走,最好是罚他们款,抓他们劳教,让他们知道社会主义的墙角不是这么好撬的。可他叫不动人啊,他现在只是一名小小的公社武装专干,再也不是曾经的治安队队长啦!

为啥?

自从老婆带着小儿子消失后,气急败坏的他跑上海找人,人没找到,反倒被上海公安当盲流遣返,又有人往县上举报,把他以前干的坏事抖落出来……直接被治安队开除了!

然而,更加让他有气没处撒的是,他居然不知道是谁举报的,或者说,是哪些人举报的!以前他为人有多猖狂,现在就有多失败,四处打听半个月,愣是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曾经跟他有过过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牛屎沟的,治安队的,以前的被他搞家破人亡的倒爷……直接多到他一时半会儿都数不过来。谁都有可能,要在里头找一个最有可能的,无异于登天之难。

要不是他跟张爱国搭上线,让这位公社主任给他安排份工作,现在早回家种地去了!

公社武装专干能干啥?以前有枪,还能在普通社员面前耀武扬威,现在枪没了,民兵小分队也没了,这就是份闲职,在正经公安面前,那是屁不敢放一个!

这儿看看,那儿瞅瞅,愣是没他能下嘴的地方,他只好灰头土脸,找个阴凉地儿抽纸烟,抽到身上钱也没了,这才又巴巴的赶张爱国跟前奉承,一副等着听差的奴才嘴脸。

曾经的“情敌”,因为周树莲的消失而表面上“冰释前嫌”,而实际是张爱国压根看不上他,现在把他当条狗似的使唤只不过是没了弥补当年的遗憾。

只见他抽了一口纸烟,将一口灰白色的烟圈吐在他脸上,把没脸没皮的杨发财馋得直咽口水,“主任咱们明儿是不是也让家里人搞点东西来卖卖?”

他可看着呢,李宝柱家一上午就卖出去几十根玉米棒子,放一盆炭火在地上,边烤边卖,香喷喷的馋得过路的人直咽口水。

玉米棒子是他们家自留地出的,嫩着呢,烤得金黄焦香后一根一角钱,一天下来就是好几块嘞!可这些玉米棒子要按正常时令等秋收的话,绝对卖不了这点钱。

呸,这一家子平时看着老实巴交,没想到还学人搞投机倒把,他要是还在治安队,第一个抓的就是他!

他骂得唾沫横飞,可公社主任却没附和他,而是继续悠哉悠哉的吐烟圈。他急了,“主任你倒是说句话呗,咱们可不能任由走资派在咱们社会主义的土地上发芽啊!”

张爱国翘起二郎腿,大大的往他脸上吐了口烟圈,才慢条斯理的说:“管?咋管?”

“还能咋管,你可是咱们大河口公社堂堂一主任啊,书记不管事儿就你独揽大权啦!”

“管不了。”张爱国只有三个字,二郎腿翘得腿麻了,抖了抖。

“你是主任管不了,那可以上县里报告,让县革委会管管这群无法无天的农民,怎么能……”巴拉巴拉,又是唾沫横飞的谴责。

张爱国似乎是在听,又似乎是没听,他的视线穿过人山人海,落到了火车站,以及火车站后的一座山上。石兰省山多,大河口更是山区中的山区,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块平地,就连唯一的火车站也是修建在三座小山之间。

“左右两座已经推了,剩下这一座咋就不顺手推呢?”

“推?主任说推啥?”杨发财的胖脸凑过来,张爱国嫌弃的别开脑袋,凶狠地说:“好好说话,挨这么近干啥呢你!”

杨发财讪讪的笑笑,赶紧退回去,咂吧咂吧嘴,指着几个牛屎沟社员道:“都卖不老少了,还挺眼热……”

“哼,这有啥眼热的,几个小钱,咱们要卖就卖大的!”

“哦?那咱们卖啥?”

张爱国指指这长长的足有两公里多的“交流通道”,嘴角牵起一抹贪婪的笑意。

到交流会最后一天,火车站前自然人山人海,似乎是为了赶这最后一集,来的人比中间几天还多!幺妹春晖和苏强东黄卫红主持上午,刘惠王二妹和其他两名工人主持下午,下午六点,物资局工作人员拿着高音喇叭催大家收摊,交流会结束了。

还嘱咐大家仔细收拾,别把东西落下,路上注意安全,欢欢喜喜出门,安安全全到家。

立马,“通道”上响起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经久不息。

有摆摊商家的,有来赶集买东西看热闹的,时隔十一年,这是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商业的热闹,商业的美妙!

卖东西的挣得盆满钵满,买东西的享受到在供销社和百货商店买不到的东西,得不到的周到体贴服务……这都是商业带给他们的。

收摊后,罗德胜的东西都是些东北倒腾来的道地药材和特产,他价格不贵,为人又实在,虽然看着凶巴巴不好相处,可别人要一斤,他称个一斤一两或者一斤五钱的,也不给人多要钱。

这不,他带来的几百斤货已经基本全卖光了,只把摊位附近打扫干净,背着个竹箩筐就上顾家去。

“呀,罗叔叔!你吃饭了吗?”

院里,大家正忙着数订单和这几天的零售进账,崔老太和顾老太在厨房做“庆功宴”。孩子们唧唧喳喳跑来跑去,撵得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嘞!

罗德胜眼窝发热,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而他,他们家,自从小妹走失后,再也没有这么热闹过,逢年过节更是老两口以泪洗面捶胸顿足的“渡劫日”,他真是看一次怕一次,后来干脆就躲出去。

“罗叔叔?”

“哦,你爸呢?”他回过神来,颠了颠手里的箩筐问。

“我爸又去加班啦,叔叔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你转达。”

罗德胜犹豫一下,“那你妈妈在吗?”

幺妹立马把他让进堂屋,去楼上叫妈妈。

黄柔这几天虽没去交流会,可她既要奶娃,又要去厂子里看着,防止工人偷工减料或者发生安全事故。要是这样的节骨眼上出事故,丈夫的努力可就功亏一篑了。

尤其第二天,他们的“大河皮革厂”就登上《石兰晚报》,一时间知名度大增,许多没来参会的人不知从哪儿搞到厂里电话,雪花似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来,怕其他人说不清楚,她必须一刻不离的守在电话值班室。连喂奶,都是婆婆把汤圆橄榄带过去,她没时间回来。

别说,这守着还真守到几个单子,虽然没见过实物,别人也不敢订太多,但蚊子腿再细也是肉啊!

好容易收摊了,换黄卫红去值班,她才有时间躺床上眯一会儿。被女儿叫醒,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怎么啦?”

“罗叔叔来了,我看着像是有事的样子。”幺妹看她实在累,试探着说:“要不我让他在咱们家吃饭,待会儿吃完饭再说?”

黄柔温柔的笑笑,她的小丫头,都长成会像大人一样周全处事的大姑娘啦。她招招手,幺妹俯身过来,被她一把拉到床上,“呀……嘘,别让汤圆听见。”

母女俩躺到一起,露出只有彼此才懂的窃笑,小丫头已经会吃醋啦,妈妈跟姐姐说话的时候她听不懂也要叽叽呱呱插几句,她们要是不理她,她还能急得哇哇大叫。

相反,小橄榄却是个慢性子,压根不知道姐姐的小心思,该吃吃,该睡睡。

母女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亲密的搂一起了,黄柔抚着她光滑柔顺的秀发,“小时候你睡觉可真不老实,手要搂着我脖子,腿还要架我腰上,翻个身你也跟着翻,被窝里全是你的奶香气。”

“妈妈讨厌,人家都长大啦,还说啥奶香气。”幺妹红着脸。

“这就害羞啦?你忘记你三四岁的时候还要摸着妈妈nienie才能睡着呢?”

幺妹被她打趣得更害羞了,她梗着脖子,“我不信,妈妈骗我。”谁会那么羞羞嘛,她可是超聪明超懂事的小地精。

“小地精也是妈妈的儿呀。”黄柔喟叹一声,将她搂进怀里。

也不好让罗德胜白等着,黄柔起床收拾一下,来到一楼堂屋。“对不住罗大哥,让你久等了。”

罗德胜茶水喝了两大杯,她们要再不下来第三杯都要喝完了,“没事没事,黄老师不用这么客气。”说着起身,把地上得竹篮递过去,“这是几根老山参,长白山来的,年头大,你们留着补身体正好。”

“这可不行,罗大哥也是做生意,要花本钱的。”黄柔推回去。

罗德胜却不接,“我那儿有的是。”其实,这样的老山参贵着呢,又特别好卖,这是提前在长白山收购的时候就给他们留好的。就是这次交流会没给他留位置,他也打算送他们的。

更别说,这次还帮了他这么大的忙,有钱也买不来的好位置啊。

他这么一说,黄柔倒不好再拒绝了,再拒绝就显得见外了,遂收下,给幺妹眨巴眨巴眼。

幺妹知机的来到厨房,“奶,再加俩菜,待会儿留罗叔叔吃饭。”

顾老太指了指宽敞的厨房里摆得满满登登的东西,鸡,鱼,虾,猪肉,牛肉一应俱全,忍不住道:“这还加呀?就是皇帝也没这待遇了吧?”

崔老太不喜欢她说自家孙女,大声道:“不加就不加,好好说不行嘛?”

顾老太更是吃惊,“我就是好好说的啊,又没说啥我……”她委屈极了,她这一天累死累活带仨孩子她容易嘛?老二姐又在磨她,让跟老三说说,来给他们做个饭啥的。

可老三被媳妇儿管得俯首帖耳,任凭她磨破嘴皮子,就是不让他姨妈来当保姆。她实在是想不通,让谁来不是一样干活?他二姨妈还能更上心呢!

可她又知道儿子脾气,再提可能就真翻脸把她赶回牛屎沟了。

现在,陈丽华两口子也搬来这儿住,就连老头儿也来厂里看大门了,牛屎沟早没人了,她回去能干啥?

顾老太真是越想越委屈,委屈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但她是牛屎沟强人妇女主任,她愣是把眼泪给逼回去,心里十分不舒服的,跑门口溜达一圈,心情又好多了。

一开始,她还说崔家这么多人住在儿子家里是占儿子便宜,可后来知道这房子压根就是幺妹的,从老二手里接过来后他们就只写了幺妹的名字……她,还能说啥?

唉!

溜达溜达,不然会自己把自己憋死!

屋里,罗德胜爽快留下,跟黄柔幺妹说他这几天的收获。光卖药材,他就赚了五千多,再加东北特产能有六千!

别看比不上高元珍的食品厂,他这可是单打独斗,一个人走南闯北,一个人守摊蹲点,一个人躲亲戚家盘货,能挣这么多已经超过这时代百分之九十五的人了!

黄柔不得不佩服,“那大哥有啥打算吗?”挣了这么多钱,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买房定居,结婚啥的。

罗德胜懂她们的意思,“我也知道,年纪大了,老这么飘着也不是个事儿,可哟心里还有事,不把这事办妥,一辈子也不可能安家的。”

幺妹忙问是什么事,听说是他妹妹走失,又忙让他把妹妹的走失时间、地点、年纪、样貌特征说一说,她拿个小本子记下来,准备发动植物朋友们帮忙。

“我会告诉我爸爸,让他帮忙哒。”

罗德胜感激不尽,多个当官的朋友帮忙,总比他平头百姓要好些吧?找妹妹,就是他大半生的执念,只有完成它,才能让他迈过这道坎,哪怕完不成,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告诉他找不到也行,总是这么貌似看到希望又迅速失望,等他快绝望的时候又看到点希望……反反复复,折腾得他身心俱疲,哪还有时间考虑定居成家?

不过,“这次倒是遇到个省城来的,据说是在省城医药公司上班,打算辞职下海,开个中药铺子,问我一起合作嘞。”

黄柔倒是警觉,善意的提醒道:“事倒是好事,就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人品怎么样,时代变了,出来讨生活的人多了,难免良莠不齐……”

罗德胜感激的点点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留了个地址,等下次上省城去看看。”他为难的搓了搓手。

幺妹和妈妈对视一眼,这是有难处。

“罗叔叔你怎么啦?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吗?”

罗德胜尴尬的笑笑,又搓了搓手,站起来道:“我,我有个不情之请,我现在……”

原来,早在这个省城人邀约之前,他其实早就有自己开中药铺的打算了,只是苦于没这么大的本钱,自己又常年东奔西走,一个人没能力经营好。可经过这几天,他发现大河口是个好地方,交通便利,气候宜人,地价房价便宜,如果他的中药铺也能像大河皮革厂一样做出名气来,哪怕是在乡下地方,也有的是客户上门!

地价便宜的话,别的不说,单成本就能节省下一笔钱。

而关键是,要找个好的合作伙伴。

“实不相瞒,我现在手里能拿出两万块现钱,我也大致了解过,如果要开一家像样的中药铺,前期至少得投入五万块左右……这么大一笔投入,我也不知道还能找谁,就来问问你们是否愿意……”他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高元珍的食品厂能起来,是找黄柔借过钱的。

所以,当他有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她们,毕竟,借钱合作嘛,下意识都会找好说话的人。

可明知道对方好说话,他还这么硬凑着来,有点儿专薅一头羊的感觉……他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太丢人了!

果然,黄柔也不怎么想借,不是没钱,是觉着这事不靠谱。大河口这样落后的地方,开起中药铺,谁来买?没人买药材都是有保质期的,不像皮包,仓库里放三五年也能再卖出去。

可她也佩服他的人品,把话说得很委婉:“这事我还得跟绿真爸商量一下,我手里没几个钱,他那儿也……要不,大哥还是先问问别的朋友?”

罗德胜长长的松口气,仿佛解脱一般,“没事没事,要不方便就算了,我能理解。”

这年代谁家能有那么多钱,就是有三万四万的,存银行吃利息不好?无论是借给他还是跟他合伙,都有很大概率会打水漂。

不借,才是人之常情。

所以,即使钱没借到,他也留下来,跟大家痛痛快快吃了顿饭,还跟崔家兄弟几个喝了两碗高粱酒。一大桌子全是肉菜,高粱酒和米饭管够,这地地道道的本地口味,比他在外头吃大鱼大肉舒坦多了!

反正上省城的火车是晚上九点多,多喝一会儿也没事,钱已经存银行了,身上没多少现金,他上车随便找个角落就能睡觉。

这酒足饭饱,再舒舒服服睡个觉,人生给有啥烦恼不烦恼的?

罗德胜这人,真的就是被他那把络腮胡给耽误的。明明心肠挺好一人,对妹妹他这么多年没放弃寻找,甚至为此耽误自己成家立业,对陌生人,就当年幺妹去逛自由市场,他还好心的护了她们一路。

这样的人品,幺妹其实是非常欣赏的。她长这么大也见过不少坏人,凭啥坏人能吃香喝辣寿终正寝?好人却想做点事也做不成?她决定,把这个好人一把。

虽然,她内心也觉着想要在大河口搞中药材不现实,可她不会急于否定罗叔叔的想法。毕竟,他也是走南闯北有过见识的,又做过这么多年药材倒爷,不可能是一时头脑发热……对于自己不了解的行业,她不会过早下定论。

吃饱喝足,趁罗德胜起身上厕所回来,幺妹把他叫到院门外,“罗叔叔你真的很想开中药铺吗?”

“怎么说起这个?”罗德胜打个酒嗝,“告诉你吧小绿真,我不止要开药铺,我还要开药厂,我要让大西部所有药材都从我手里过,我要全中国……嘿嘿,我又吹牛皮了吧?”

幺妹很认真的摇头,“我觉得叔叔不是吹牛,是有想法,志向远大。”哪怕她们家皮包生意如火如荼,也没几个人敢说承包大西部所有皮包的“豪言壮语”。

根本原因不是胆子小,而是小农思想,大家都觉着能盖房子能买车子就行了,想不到更远更大的目标,所以她和春晖姐姐才刚说让友娣姐姐在蛇口看场地,有合适的过去做批发的时候,所有人都持反对意见。

那么远,折腾干啥?

好好的按部就班的做皮革厂不香吗?

幺妹想说,香,那是因为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没见过日本人美国人……她的目标,不仅仅止步于一家人安居乐业,而是全中国富强文明,真正成为这星球上能让其他所有人种仰视的存在!

看过那么多书,她的视野比同龄人广哪儿去了,说她民族主义泛滥也罢,说她争强好胜不切实际也罢,反正她就觉着,古老的东方民族不该成为落后文明,她值得拥有最好的,也必须拥有最好的!

当然,这样的想法她不好意思跟谁说,哪怕是爸爸妈妈肯定也会笑话她,说她小孩子家家尽说大话。跟菲菲丽芝说,她们觉着她是书看多了,好好的女孩儿不当尽想些男人的事儿……跟思齐哥哥和胡峻哥哥说过,他们倒是鼓励她。

但,鼓励的成分,更多是觉着她在说孩子话,就像看了金庸的小说就放言要武功盖世一统江湖的小孩子一样。

她觉着,自己跟罗德胜,居然有种惺惺相惜的革命友谊?

当然,罗德胜听说她愿意出资三万块的时候,吓得酒都醒了。“你……你可别逗我,我不经逗,我会当真的啊……”

幺妹立马提出自己的小书包,里头是上次去北京花剩的票子,又加了一点,凑个整数:“这是一万块,明儿我去给叔叔取两万。”

“不是,这……不是,你……”罗德胜吓傻了,钱是真的钱,多也是真的多。

半晌,他憋出一句:“你爸爸妈妈知道吗?”

幺妹摇头,“他们不知道,我以崔绿真的名义跟你签合同,先保密,以后再告诉他们。”

罗德胜呆愣愣反应不过来,“这,我……不太好……”

幺妹故意把书包拉链一拉,“叔叔不要吗?可别后悔哟……”

“要!”罗德胜一咬牙,以为这是她十几年的积蓄,小丫头都愿意把所有身家托付给他了,他还有啥怕的?畏畏缩缩还没个姑娘爽快,呸!

于是,他也不急着走了,当天晚上,幺妹就草拟出一份合同,两个人商量着修修改改,第二天就去取钱做交接工作。

感谢妈妈相信她,把她的钱给了她自个儿保管,她绝对不会让妈妈失望哒!

不过,黄柔也没时间关注她的大女儿了,崔顾两家人此时此刻已经被一个巨大的消息冲昏了头脑——截止昨天六点,大河皮革厂一共收到两万五千多只订单,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按照最低利润计算,一只四十块,这么多只就是一百万,甚至一百万还多!这要是按百分之十拿分红,刘惠一算,险些给自己吓死了。

十万呐!

十万!!

十万是啥概念?全牛屎沟所有社员不吃不喝的全年产值也没这么多!她和崔建国两口子就要……就要……那啥,别的大富翁叫富可敌国,他们这叫富可敌村!

众人被她一通乱说逗笑了,当然,谁心里又不是这么想的呢?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得贼响,甚至连这十万块怎么花都想好啦!

去年买的地终于能派上用场啦,第一件事当然是盖房子,盖它个三层楼四层楼,盖比幺妹家还高还好看还豪华的小洋楼!再像胡厂长家一样贴一层漂亮的白瓷砖,洋气!

第二件事,买车,买辆大黄发来过过瘾,晚上肚子饿了就上市区买烤鸭,孩子想去动物园周末就能开上省城,家里老人过生日直接开省城买生日蛋糕去!

那个美哟,就连黄柔也忍不住胡乱憧憬起来,他们家能分到的更多呀,光她和老公就是二十五万,闺女三十万,这一下子就是五十五万,说难听的,就是背大烟也没这么暴利的!

崔绿真跟着大家笑哈哈畅想一会儿,忽然想起个大问题:“交货时间安排得怎么样?咱们能赶出来吗?”

王二妹拍着胸脯保证,“能,绝对能,我都算好的,咱们三班倒,安排到年底,腊月之前一定能按时交付。”

幸好她们还算聪明,跟每一个客户解释清楚她们的情况,厂子小,工人少,出货速度有限,所以签的合同上,交货期限也非常长,不怕违约。

反正客户已经交了定金,他们嫌周期长想毁约,那定金就拿不回去了,平白无故不用劳动不用生产就能多得一笔钱,她们岂不是更高兴?

大家都被逗乐了,谁说不是呢?

可幺妹开心归开心,总觉着哪儿不对劲。家里只有春晖姐姐稍微冷静些,她把自己的预感跟春晖说了。

“我把全程回顾了一下,没啥遗漏的地方,应该不会有错,妹别多想啦。”

“可我还是觉着,哪儿不对劲,这一百万会不会来得太容易……”这可是1980年的一百万,不是四十年后的一百万啊,中央给阳城市煤矿基建账目拨款也就这个数。

“好运”来得太突然,她不踏实。

外公他们还没回来,爸爸在单位加班,还要连夜上省城汇报此次工作成果,一个星期之内也不会回来,幺妹还真找不到商量的人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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