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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跟顾学章预料的一般,黄永贵直言不讳,说有好几个厂子来挖他,自己说总比老板从别人嘴里听说更好。反正他坦坦荡荡,表示绝不会离开大河厂,以后哪怕是大河厂倒闭了,顾家干啥,他就跟着干啥。
老爷子说得眼眶泛红,要不是顾家三口,他还在广州沦落街头呢。这份恩情,就是别人免费送他一个厂,十个厂也不会动摇的。
崔绿真后悔自己小人之心了,忙诚恳的道歉,又承诺等开春后安排厂里职工们出去旅游一趟。
自从《庐山恋》火了后,中华大地上开始出现“旅游”这个词,引发了一阵旅游热潮,尤其庐山风景区,那个热门哟!黄家人听了都非常高兴,直夸绿真关心员工,给大家创造福利。
其他工人听说,本来就不想走的,心更稳了。
原本有点动摇的,也不想走了,为了稳定,也为了好福利,去其他厂福利不可能跟得上。
初八开工的时候发现,走掉的都是那几个平时就三心二意的,真正做事踏实,吃苦耐劳的还在,倒也不算损失。甚至绿真又以人手短缺为由,重新招了一批二十名工人,将皮革厂规模扩大到五十人,加上崔顾几家人在里头,现在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工厂啦!
她这么一上来就大刀阔斧的招兵买马,大人们不是很能理解,背后悄悄问崔老太,“绿真是不是太大手笔了?”
崔老太早得了孙女的嘱咐,“放心,她有主意。”
“这孩子,有啥也该跟咱们说说,不声不响招这么多人,一个月光工资就多开出去好几千……”
“呸!滚一边儿去,还有脸提几千块,你要不回来那两万咋不说呢?”崔老太给刘惠脸上啐了一口。
刘惠只好讪讪的住嘴,要不是幺妹,她这八万还要不回来呢。她也不是不识好歹,只是一时嘴快,不会说话,每次不说话还好好的,一张口就让婆婆抓狂。
崔绿真现在要搞的就是规模效应,既然大河口乡开起这么多皮革厂,大河厂想要脱颖而出,就必须有能让客户记得住的“点”。
是,他们是上过报纸和电视,在国内都算小有名气。可名声这东西,如果不加以巩固的话,很快就会消耗掉,而继续上电视?大家都不会愿意花这钱,不如来点实际的。
扩大规模,让大河成为全市最大的皮革厂,产量最大,占地面积最大,工人数目最多,让别人一提起皮革厂就想到他们家,这就是崔绿真的目的。
她已经跟黄永贵商量过,也征求过外公的意见,为了这事她忙得脚不沾地,胡峻想来好好看看她,结果也没见上几面,他也被导师匆匆叫回北京。
首先要再买几块地,把厂房盖上,甭管用不用得上,哪怕当仓库,也要“占着茅坑”。正好原来厂子周围一片责任田都是同一家人的,买过来也划算,用不了多少钱。
这事崔建国出面,跟农田主人约好,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来家里签合同,顺便请那一家子吃顿饭,大伯舍不得出去外头下馆子,鸡鸭鱼肉买回来,家里七八个女人整治一桌饭菜不在话下。
喝到酒酣耳热的时候,门口大马路忽然闹哄哄的,小汤圆端着碗,里头是堆成小山一样的饭菜,哒哒哒跑出去看热闹。
“哎哟你慢点儿,别把碗摔了。”老太太急得在后头大喊,“明明跟绿真最像,却没绿真懂事,她姐有她这么大的时候,做啥都稳稳的,哪里用大人追屁股后头跑呢?”
正说着,小丫头又端着碗跌跌撞撞跑进来,“奶,奶,我春苗姐回来啦!”
“春苗?不是才去深圳吗?”
众人都觉着奇怪,才过去复工没几天,又回来干啥?
“还有,还有个大哥哥,还有小轿车,红旗牌哒!”
“哟,你还知道红旗牌呢?又是跟着你姐学的吧?”大家都逗她玩儿,压根没把“大哥哥”听心里去,估计是春苗同学或者老乡什么的。
只有崔绿真,忽然心头一动,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拉了拉妈妈,让她去多准备几副碗筷。
果然,没一会儿,一群人来到大门口,最前头的是一对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女,西装配洋装,脚下的皮鞋锃亮,那阿姨耳朵上还戴着两颗温润明亮的白色珍珠,脖子上也是配套的珍珠项链,还系着一条粉蓝色的丝巾,歪歪的打个结……洋气极了!
春苗和一个高个子男人走在后面,提着满手的礼品,“叔叔阿姨,这就是我四婶家。”
中年男女不急着进门,只是站在门口客气的笑笑,对着院里二三十号农民点点头。
又不去哪儿,大人们都只穿着家常的解放装,裤腿卷得高高的,有的穿拖鞋,有的趿着鞋帮,头发也是长的长,短的短,男人们耳后还别着半根舍不得吸的纸烟……可不就地道的农民形象嘛?
关键崔老头和顾老头,不爱上桌跟年轻人一起吃,就各自端着碗,蹲在地上,头颅低垂,露出一段又黑又红的饱经风霜的脖颈,脚面前还吐了一堆鸡骨头鱼骨头,准备待会儿赏黑狼的。
两个中年人没想到,看见的会是这样一幅画面,不是说春苗家条件好,干个体开厂子的吗?不是说她四婶后嫁的男人是阳城市市长吗?要不是春苗主动介绍,他们简直怀疑进错了院子!
幸好女人们反应快,赶紧起身,十分客气的请他们进来,又是让位子,又是递碗筷。这对中年人这才和善的笑笑,先给四位老人打招呼。
崔绿真看着跟春苗姐并排走一起的男人,那熟悉的眉眼,她想起来了,就是那年在深圳见过的周文良哥哥,这几年没听春苗提起,她还以为他俩分手了呢!
“文良哥哥,还记得我吗?”
周文良一愣,“小绿真?”这长得可真快啊!当年跟着他们码头上风吹日晒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呢,现在就成大人了……这更加说明,他把春苗拖到这么大年纪,是他对不住她。
看向春苗的眼里,有爱意,有感激,更有愧疚。
周父倒是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吃,顾学章带着崔家兄弟几个招待他,跟他介绍桌上的茴香鸡、兰花豆、酸木瓜鱼片,还想拿茅台酒招待他。
“诶不用见外,我就喜欢喝农家自酿的粮食酒,酒味儿足。”周父十分爽朗的说,崔家几兄弟拘谨的赔笑。
“同志你是顾市长是吧?我听春苗常提起你,咱们还有过一面之缘呢。”
顾学章一愣,他其实也觉着周父眼熟,只是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他。
“八零年,你在省里作报告还记得吗?”
顾学章想了会儿,那年物资交流会办得好,他确实是上省里做过好几场巡回报告,莫非是报告嘉宾和主持人?
“哈哈哈,我就猜你肯定想不起了,那时候我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我叫周巡。”
顾学章怔了怔,“周秘书长,幸会幸会。”
难怪看着眼熟,以前他只知道办公厅有位秘书长叫这名字,可跟人对不上号,每次见面都是混在几十上百人的大会里,确实仅限于“眼熟”。
“唉,早去老干处,不是什么秘书长了,顾市长倒是大有可为。”
顾学章忙客气几句,两个人渐渐聊开了,崔家兄弟几个大大的松口气,开始闷头陪吃,基本不插话,也不知道该说啥。
刘惠平时大咧咧的别人说啥都想插一嘴巴,可对着周家父母却一个字说不出来,吭吭哧哧紧张得手心冒汗,总觉着这两口子来头不小,再听什么“办公厅”什么“秘书长”的,她更晕了,整个人浑身不对劲。
“好绿真你认识他们?快跟伯娘说说。”她把绿真拉回屋里,着急的说,没办法,就是再没眼色也知道,这一家子是为了春苗来的,就是春苗对象。
“死丫头,啥时候处了对象也不说,现在冷不丁冒出来,差点没把老娘吓死!”
她恨恨地跺脚,“春节时老娘催她找对象,她还给我说不急,不急这又是啥?”
没办法,三个闺女跟她不亲,大闺女尤其不亲,居然连谈对象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让她知道,她气啊!
崔绿真可不会同情她,这不都是她以前作的嘛。“伯娘别生气,我只知道周文良哥哥是我姐在广州上学时认识的同学,念的语言大学,他爸爸以前在省委办公厅工作,妈妈好像是省医院护士还是医生来着,我忘了。”
刘惠也不懂,“那那个什么办公厅跟你爸比,谁的官儿大?”
崔绿真:“……”最重要的不该是问周文良人品怎么样,做什么工作,家风家教怎么样吗?
“哎呀,反正连你爸都认识的,那肯定不小,他妈也不错,听说秋萍她二姐在咱们市医院都有小一百呢!她在省医院咋说也得有一百五吧……可话说回来,跟我比起来,又差远了。”她遗憾的叹口气,还以为是户不错的人家,原来工资还没她高呢。
崔绿真:“??”伯娘你飘了啊。
打听清楚,刘惠心里也有底了,出去招待周母的时候就没了一开始的战战兢兢,甚至客气里还有点居高临下。
崔绿真:“……”伯娘你膨胀了啊!
当然,这样无知者无畏的膨胀态度,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对方的气势,原本还盛气凌人的周母,不得不正眼打量她对面这位不土不洋的农村妇女。
只见她也烫了头发,脖子上和耳垂上都戴着首饰,还是成色相当不错的金饰,甚至还故意扯了扯衣领,露出脖子上那根婴儿小指粗的项链,更过分的是——粗粗的金链子底部居然坠着个巴掌大的青翠弥勒佛!
如果没看错的话,还是上好的和田玉,一整块雕琢出这么大的,在国内还不一定买得到……她酸溜溜的想,真是时代变了啊,干个体的都富得流油了。
要放六七年前,这就是一家子面黄肌瘦饭都吃不饱的农民!
刘惠她还故意摸了摸她盯着看的和田玉,“哎呀大姐喜欢啊?喜欢下次我去花市给你带一块,这是缅甸人雕的,手工费不贵,石头贵,不过一块也才几千块钱。”
你就说,这气人不气人吧?
周母嘴巴都给气歪了,心里暗骂三百声“暴发户”,才能维持住她知识分子的体面。
崔绿真看她们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实在是有趣极了,时不时再听听爸爸那边的聊天,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只要当家做主的男人开明讲理就行,婆婆嘛,自然有伯娘来对付……春苗姐以后的日子肯定会非常的“有滋有味”。
虽然不愉快,可儿子千叮咛万嘱咐的“正事儿”,周母也没忘记,她终于忍着不耐烦和说不清的酸溜溜,道:“春苗和咱们家文良情投意合,对象也处好几年了,再拖年纪就大了,咱们做父母的只有成全,大姐你看啥时候方便,要不挑个日子,把他们的事儿办了?”
话是好话,可听着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刘惠还没回过神来,隔壁桌的周父已经非常严肃的说:“老太婆不会说话,她的意思是,春苗这么好的闺女,巴不得赶紧早早的娶进门来,咱们好当闺女疼。”
绿真赶紧看向春苗姐,见她神色淡淡的,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开心,只是往周文良身边站开了两步。
周文良脸色十分难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隐忍着的怒火。周母这话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春苗上赶着要嫁给他呢!可事实是他上赶着想要娶春苗却娶不到呢,两个人为什么耽搁了这么多年,他说服不了母亲是一方面,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春苗压根就看不上周母,中间分开过几次。
老太太小气,斤斤计较,门第观念还贼重,就是一个典型的市井小妇人。而春苗呢?就连周文良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年轻的能力超群的大有可为的女孩子,如果不是二人相识得早,他连追求她的资格都没有。
周父明显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极力的挽救老婆造成的不愉快,想要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惜,崔家早已今非昔比,别说刘惠,就是崔老太和几个儿子儿媳,听了周母的话也不痛快。
啥叫谈了几年了?
就是真谈了十年八年的又怎样?
还啥“拖不起”,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嫌弃春苗年纪大吗?
也才二十八岁,咋就大了?难道她儿子才十八?还嫩着呢?
崔老太不好出面,王二妹立即把脸一沉,“我家春苗年纪‘大’,可不敢耽搁你们,几位还是请回吧。”
周母被周父的眼神压制着,嘴唇蠕动两下,也不敢说话,周文良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住叔叔阿姨,我妈不大会说话,若有说的不对的地方,我代她给你们道歉。”
他的腰弯成了九十度,大家不发声,他就不起。
春苗略微有点动容,但什么也没说,只看向四婶和奶奶,她知道她们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果然,黄柔出面做和事佬,“小周快起来,这样吧,婚姻大事不敢草率,我们考虑一下,你们也回去好好商量一下,咱们家人都不想春苗远嫁,即使婆家远,也想让她留在阳城市。”
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现在还没结婚就这么夹枪带棒的,以后进了婆家门,还不得欺负成啥样?所以,他们也不是否定周文良,而是看不上周母。
周父赶紧陪着小心,“是是是,为人父母的谁不是这么想呢?我们回去好好商……”
话未说完,忽然见门口走进来一个女人,皮肤白白,头发黑黑,穿着一件玫红色紧身线衣,将身材箍得前凸后翘,进门二话不说就冲顾学章跑过去。
众人一愣,顾学章迅速避开去,没让她碰到一根汗毛,可怜的周父年纪大了,反应也没那么快,愣是让她抱了个满怀。
众人:“??”
周母脑袋里“轰”一声,气血直往天灵盖涌。
“大领导,大领导,你得为我做主呐!”众人不知道她怎么了,忽然就抱着周父哭哭啼啼,嘴里左一声“青天大老爷”,右一声“包公爷爷”。
顾学章不方便,他朝闺女使眼色。绿真赶紧和春苗对视一眼,迅速上去一左一右架住她,几乎是生拉活拽把她的手从周父僵硬的腰上弄开。
这人她们认识,就是以前在厂里做电话值班员的胡雪嫣!
自从皮革厂把她辞退后,这是第一次再见。没想到原本鲜活靓丽的少女,比上夜班时憔悴了许多,像长时间睡眠不足似的。只不过年纪轻,底子也好,再憔悴那也是个小美女。
拖开后,她的哭哭啼啼变成嚎啕大哭,“青天大老爷啊,这世上还有王法吗?闺女都能嫁人的糟老头子,欺负了我却不负责任,这要是去告他流氓罪一告一个准啊!”
虽然,她的眼睛是看着家里官儿最大的顾学章,可没有人会怀疑她说的是顾学章,这么多年的事实证明,他的人品是有保障的。
周父板着脸,“有事好好说,什么流氓不流氓的,诬陷别人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胡雪嫣怔了怔,“我没胡说,没诬陷,就是欺负了我。”
其他人还在猜,她这控诉的到底是谁啊?只有崔老太,恶狠狠地瞪着崔建国,眼珠子都要喷火了。
刚才看红旗牌小轿车的村民还没走,此时听见这么劲爆得石破天惊的消息,立马脚后跟粘了胶水似的,“谁啊?是谁欺负了你,你倒是说啊,咱们顾市长会给你做主的。”
胡雪嫣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带着羞怯,一根白嫩嫩的手指只想崔建国。
“啥”刘惠第一个不干了,一蹦三尺高,“小姑娘家家可别乱说话,我男人都能当你爹了,你攀咬他干啥?”说到底,她心里对胡雪嫣还是有好感的,这女孩有时候比她亲生那仨还贴心,经常夸她衣服好看,头发时髦,还会帮她化妆,哪里像那三个讨债鬼,无论她穿啥,她们都说不适合她。
胡雪嫣抽泣两声,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刘惠还怪心疼,“你别光顾着哭啊,有啥事说出来,总有办法解决的,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我帮你收拾他。”
她理解的“欺负”,就是揩油,占点便宜啥的,还没到要高发流氓罪的地步。
崔老头真是一口老牙咬碎,蠢货!
她活了六十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用双脚行走的蠢货!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淡淡的道:“有什么进屋说吧,年轻人闹着玩儿没必要上纲上线。”
可刘惠没体会到婆婆的良苦用心啊,一把拉住胡雪嫣,“咱们不进去,咱们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让臭流氓曝光,让他接受群众……”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周家人面前耍一把威风,让他们知道她刘惠不是好惹的。
她呀,足智多谋,头脑灵活,能言善道,聪明绝顶。
“嗯哼,你别瞎起哄。”崔老太警告蠢货。
这不,刘惠还委屈呢,怎么她就这么不招婆婆待见,别人出风头可以,她在未来亲家公亲家母面前出风头就不行?
她们正拉锯着,崔绿真却忽然眉头一皱,暗叫一声“不好”,赶紧给妈妈使眼色。
黄柔见她着急,知道怕是要闹大发了,赶紧去关院门,隔绝各位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的目光,这要是传出去,哪怕跟崔家无关,崔家的名声也要受损的。
可胡雪嫣“啊”一声,门口顿时冲进来七八名彪形大汉,将铁门挡住,黄柔力气小,还真关不上,许杰和张良军立马警觉的站起来,将汤圆和橄榄护在身后,他们时刻谨记顾学章的要求——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两个孩子都是最重要的,没有优先级。
黑狼“嗷呜”一声,背毛竖起来,死死的盯着几个男人。
为首的也不敢真往里闯,这可是军犬,不是农村养的土狗。“妹子,你也别藏着掖着替他考虑了,直接说出来,崔建国这老王八蛋,今儿不给个说法咱们就送他吃枪子儿。”
严打期间,流氓罪也是有可能判死刑的。
胡雪嫣这才找到主心骨似的,哭哭啼啼把事情说了。
原来,刘惠和刘珍大闹那晚,崔建国心情不好出门喝闷酒,在国营食堂遇见胡雪嫣,两个人聊了会儿天,聊着聊着他就醉了,人事不省。反正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是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旁也没人,他也不知道是谁把他送来住招待所的,只以为是哪个熟人。
当然,这是他的版本。
胡雪嫣的版本是:她好心好意安慰这位曾经的老东家,开导他,宽怀他,让他少喝点儿,喝酒伤身巴拉巴拉,最后还怕他喝醉摔进山沟,主动帮忙送他回家,谁知他却说心情不好不想回家,想住招待所……于是好心的送佛送到西的胡雪嫣把他送上楼,就羊入虎口,被欺负了。
崔建国一愣,“你送我去招待所的?”可他怎么没印象?
关键是,他早上醒来的时候是没穿衣服的,裤衩都没穿,谁给他脱的?
细思极恐,崔建国吓得脸都白了。
刘惠现在终于知道啥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好心好意想要帮的女孩,却指认她的老公欺负了她!关键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她旁观者听着都像真的。
好啊,好你个死鬼,在老娘炕上今儿推说累明儿装中暑拉肚子,跟别人你就精神了是吧?还开招待所呢,呸!
她“嗷”一嗓子,一把挠在崔建国脸上,嘴里叽叽呱呱叫着扭打在一起……当然,崔建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毫无还手之力。
“唉你先听我解释,我跟她没事儿,我没……没……”其实他也拿不准到底有没有欺负人家,但人家一未婚小姑娘,如果没欺负的话应该也不会胡乱攀咬吧?
可要是真欺负了……他脸瞬间白成一张纸。
原本锐气被挫的周母,顿时两眼冒光,哎哟呵,还说她怎么怎么着呢,这春苗爸就不是个好东西呀!今儿这婚事就算不成也值了,她就是要看看这一家子暴发户的笑话。
周父重重地咳了两声,发现奋战中的农民压根不鸟他,倒是周文良还算机灵,赶紧跟几个叔叔上去强行关大门,只把几名大汉招进来……没办法,不然关不上。
又不能报警,万一真有点什么,这不是把未来岳父往监狱里送嘛?
崔绿真叹口气,她大伯啊,干的什么糊涂事!她小声跟妈妈说了一句什么,吓得黄柔双目大睁,见鬼了!
为啥?
胡雪嫣怀孕了!绿真的灵力能感知出来,而且不多不少,刚好介于两个月到三个月之间。而崔建国喝闷酒那天,正好介于这段时间内!
小地精的灵力再灵,那也不可能精确到“天”,胡雪嫣肚子里的孩子还真说不清。
黄柔急得满头大汗,明明闺女告诉她就是想让她尽快想个办法,可她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儿,愣是不知该怎么办,看了看婆婆,又怕气到她老人家,只好向丈夫求助。
一家三口来到角落里,顾学章也让这消息惊呆了,因为怀孕了,所以才更加肆无忌惮气势汹汹来闹吗?难怪他一开始就觉着哪儿不对劲,一般女孩子遇到这种情况不应该是报警吗?她倒好,专挑家里有客人,村里人都来看热闹的时候来闹。
闹的目的是什么?一方面损毁崔建国名声,更重要的怕还是利益!
“通过闹把利益最大化,爸爸妈妈,咱们得提防她。”崔绿真很肯定的说,毕竟能违心叫出“建国哥”的女人,还能有什么节操?
而大伯能有啥?她图他老,还是图他不洗澡?
顾学章叹口气,估计是前几天的“十万块”风波传出去,让她动了心思。原本以为皮革厂没多高利润,就是挣几百块工资,现在忽然听说这么高的利润,知道崔建国是挣到钱的,所以想来分一杯羹。
崔绿真忽然小声跟他们说了句什么,两口子犹豫一下,点点头,又招来许杰,他口齿伶俐,比崔家几个男人都能言善道,更重要的是他是“外人”,比崔家人自个儿出面方便。
只见他走过去,冷静道:“都别闹了,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胡雪嫣脸色一喜,她等的就是这句话,正要说话,忽然带头的彪形大汉拦住:“什么钱不钱的,你们家有钱了不起啊?欺负了女同志就只想给钱打发?你们家不是出了个大市长吗?他怎么当官儿的,就任由自家人强、奸妇女是吧?”
众人被“强、奸”两个字吓傻了,这是要吃枪子儿的啊!
崔老太吓得双腿发抖,纵是见过不少风浪,可那都是别人身上的事儿,落到自己亲儿子身上就是一座足以压死他的大山啊!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儿,说严打期间,一个的儿子就因为这罪名,直接枪毙!他儿子可没的亲爹给奔走啊!
她立马艰难的看向顾学章。
顾学章真是头大,到这节骨眼儿上,这伙人还不肯直接要钱,也不扔出“怀孕”的炸弹,估计是还有别的花招,所图甚大。
这完全是早有预谋,事先演练过的。
“那你们想怎么样?”许杰大声呵斥,特种兵的素质和气势在这儿摆着,彪形大汉也被震住了,讷讷道:“也不用怎么滴,只让顾市长出来说个话,我表妹被崔建国强、奸,这事该怎么解决。”
顾学章被他逼着,再不出面就说不过去了,“好,既然你要说法,那我就提醒你,在事情尚未定论之前,口口声声‘强、奸’‘流氓’是损害他人名誉的行为,对方可以告你诬陷罪。”
“我们不是诬陷,我们有证据的,我表妹都怀孕了!”后头有个男人实在忍不住,大声喊出来,让带头大哥十分不爽,恨恨地瞪了一眼。
这下,除了顾家三口,其他人都被这枚炸弹炸得魂飞魄散,怀孕啊!这不就是妥妥的坐实他的强奸罪名了吗?
刚哭歇的刘惠,又是“嗷”一声,彻底晕菜了。
幸好春苗一直站她身后扶着她,不然脑袋就给磕石坎上了。
她自以为老实巴交,三锤打不出一个冷屁的丈夫,不止睡了人家大姑娘,还把肚子搞大了!这不止是坐牢的事儿,还是对她作为妻子的极大侮辱。
当然,这几年刘惠多了动不动就气晕的毛病,大家也不以为然,哪次不是掐两把人中就醒过来?这次也不例外,春苗掐了两下,她醒过来就是哭,超小声的呜咽。
呜咽她遇人不淑,在崔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把自己熬成了黄脸婆,崔建国却出去找年轻小妖精生孩子。
呜咽她命苦,三个闺女是讨债鬼,满以为终于遇到个懂她的“知己”,结果却是觊觎她的男人!
这倒提醒了绿真,会不会胡雪嫣从一开始就是觊觎大伯,故意设计呢?毕竟,以她对大伯的了解,别人喊他一声“建国哥”都能吓跑的人,两口子虽然经常吵吵闹闹,可他对大伯娘的心却是真真的,比珍珠还真。
她正琢磨着,忽然大门被从外头打开了,一身警服的胡峻拿着钥匙走过来,“谁允许你们上门闹事的?寻衅滋事违反的是《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二十六条规定,情节严重的处以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1】。”
他本正义凛然,清晰明了的法条,立马吓得几人不敢说话了。他们再闹腾,那也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只有人还小声狡辩:“他耍流氓,强、奸我妹,还搞大我妹肚子,公安同志你说怎么解决?”
“就是,你咋不抓他?”
胡峻冷冷的瞥过去,厉声呵道:“警察办案,让你说话了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强、奸?就凭肚子里的孩子吗?怎么证明孩子就是他的?”
崔家人反应过来,赶紧道:“对,警察同志明察秋毫,我还怀疑她仙人跳呢!是不是故意来讹咱们家的?不然为什么要钱?”
这下,胡雪嫣有口难言了,许杰说给钱让她开价其实是圈套,想要让她留下话柄的啊!赶紧看向带头大哥,眼含哀求。
胡峻厉声道:“王大强,你因入室盗窃,故意伤害罪被捕了。”说着掏出“银手镯”,“卡擦”一声戴男人手上,又指着另外几人规劝,“你们跟王大强不一样,他是通缉犯,你们却只是一时走错路,只要真心悔改,政府和人民会宽大处理,他就不一样了,去年在北京犯下故意伤害罪致人重度伤残,现在受害者还在医院躺着呢。”
其他人一听,哪还有不怕的?
就为了两百块钱,搭上几十年青春,值得吗?
王大强本就是通缉犯,虱子多了不愁,他们却不一样……犯不着啊。
于是,原本还咋呼呼的人,都乖乖站到一边,双手举起,背在脑后。
王大强再凶悍,那也没一群男人力气大,压在地上不到两分钟,派出所的人就来了,向胡峻伸手重重地握了握,“感谢兄弟,感谢啊,要不是兄弟说,这通缉犯在我们辖区内逗留这么长时间居然没发现,可真是……”
胡峻做公安,有个本事,那就是特别“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