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和一帮侍女、伶人一类的在一个大殿里做着准备,她们多是教司坊和民间青楼中的贱民,本来社会地位就不高,进了这皇宫之中自然更是紧张。好在周围的太监宫女们虽然看着她们指指点点,却还没有故意冷落她们。毕竟都是在宫中混过三朝的老人了,现如今后宫之中只有一个皇后,当今天子也不是前明那些唯唯诺诺的软弱帝王,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些钱来贺寿的女子之中就会出几个得宠的嫔妃。
皇后之所以同意举办这么个贺寿演出,也是出于为皇帝选秀的意思,别看她十分善妒,却也精明非常,自己的老公已经是九五之尊,在人间已经是极品的存在,他要是想左拥右抱实在是太简单的一件事,自己绝对没有阻止的能力,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替他挑选几个“听话”的,万一将来他们之中有人生出了皇子,也不会对自己儿子造成大的影响。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凭着儿子保住自己的地位,还能尽可能的控制住皇帝的宠爱。可她毕竟只是皇帝的妻子,并不是皇帝的母亲,就算选秀也要含蓄一点,再说她本能的烦感那些大家闺秀,若真是挑选几个出身清白的人进入后宫,那她这个皇后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其实吧,她也是关心则乱,皇帝若是真的想三妻四妾又何苦要等到登基之后,想当年皇上还是大元帅的时候就有多少女子要主动的投怀送抱,换做一般人早就妻妾成群了。其实倒不是他不喜欢女色,而是没那个闲工夫谈情说爱,历史上任何一个勤勉的皇帝都很难搞出那么多的桃色故事,就是因为他们真正的恋人其实就是工作,换成现代社会的那些钻石王老五们同样适用。
那么这些来表演的姑娘们就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吗?其实也不尽然,毕竟都是在风月场中混的,难道还没有几个聪明人猜得出此行的真正目的?只是大多数人将这个秘密藏在了心底,并没有大声的喧嚷出来,毕竟自己的出身并不光彩,真要是喊的满城皆知别说皇上面子上不好看,到时候说不定为了撇清关系还会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展现自己魅力,期望能获得皇帝青睐。
远处丝竹之声渐起,想必那些勋戚贵妇们正在前边饮宴欣赏着歌舞,玲珑此刻却没有同其他人一样紧张的做着最后的排演,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门槛上倚靠在朱红的大门边,看着远方的天空情不自禁的在发呆。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明不明白今天的重要性,反正这个花名在外的小姑娘是这些同行的竞争者,事实上没人会关心她究竟在想什么,反正对于这些靠卖笑来获得生存权利的人来说,思想只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罢了。没等多长时间,一个太监就跑过来催促倚红楼的姑娘们做好准备,一番忙乱之后大家便跟着这个太监向皇极殿的空地上走去。
人们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能更改一些规矩,可是也不能触动社会的某种底线,就好像现在这个样子,明明是只是皇后过生日,结果却搞得跟皇帝祝寿一般,要是放在前明,是绝对不会允许为了而使用三大殿,更不可能有这么多的诰命夫人作陪。当然为了注意一下影响,皇后以及众位女眷们的面前都有一道临时增设的纱幕,大概能看清表演却绝对无法看见对面席位上的男士们的面孔,反之也一样。皇帝在大臣们这边饮酒,皇后就在贵妇人那边谈笑风生,如此奇葩的宴会也算是前无古人了,也难怪那些个受儒家熏陶长大的文官们对此颇有不满。玲珑没心情欣赏大殿的华丽,也不敢随意的东张西望,身为一个教司坊中的卑贱之人,她能进入这里献艺都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一群人袅袅婷婷的走到丹陛之前按照事先学到的礼仪盈盈下拜。
“起身吧。”皇上看似很随意的说了一句,不过却引得大殿之中所有人的侧目,因为在此之前都是太监传话让她们开始表演,唯独这倚红楼的姑娘们竟然让万岁亲自开口。已经有聪明人在暗自揣摩,难道说陛下对这个玲珑另眼相看?也难怪,自打这个女子一走进大殿之中,不少经常光顾风月场所的大人们就都看直了眼,且不说玲珑的名声在外,就是她今天所穿的衣服都有别于其他人,没有那些繁复的花纹与褶皱,也没有穿符合身份的褙子,收腰的窄裙看上去竟然有些胡服的感觉却又交领右衽,唯独那裙摆竟然在两侧开缝,露出一小节玉腿!
张皇帝坐在龙椅上直想笑,自己那个穿越来的老乡究竟想干什么?明明拼命的往外跑,却又让眼前这人穿上改版旗袍来献艺,难道你不知道天下对满清多有厌恶之情,就算这旗袍是老上海的汉人裁缝改良而成,但这个时空的人怎么会知道那些,你这是要陷此人于危险的境地啊!玲珑并不知道这一瞬间自己引发了多么大的争议,官员那边已经是嗡嗡声不绝于耳,不少人都在谈论这胡服的出处,甚至还有不少人面露厌恶之情。至于夫人那边,就算挡着一层纱,也能看出这人的服饰轮廓,如此突出女人曲线的服装可算是大胆非常,再说就算你乃风尘女子,随随便便的露出小腿也是有伤风化的。
皇后“不经意间”瞥见皇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他并没有因为奇装异服而动怒,再仔细瞧瞧这个姑娘,虽然年岁不大,却也是粉雕玉琢般的小巧可人,所以她这个主角也不能冷场:“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皇后娘娘,奴婢花名玲珑。”一种难以言表的清冷嗓音,听上去好像没有任何感情。
皇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知道这种语调的潜在意义就是这个人完全不在乎地位上的巨大差距,完全不将皇权放在眼中,她在心中已经将玲珑判定出局,但是自己是皇后,该有的风度是不能少的:“你今天准备如何献艺?”
“回禀娘娘,奴婢与众姐妹有琵琶曲几首,献于皇上与诸位大人们佐酒。”语气中越发的阴沉,已经有人感觉出了异样,因为在这话中唯独没有提到今天的寿星。
皇后刚要发作,却听见皇帝笑了起来:“呵呵……竟然不止一首曲子,你又如何肯定能在这里弹奏?”
玲珑抬起眼皮扫视了一下龙椅上的人,然后又马上收回视线:“回陛下,教奴婢曲子的人向我保证,万岁听了定会龙颜大悦。”
姜田谱曲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很多人都听说了,但是他们还是对姜田如此狂妄的保证感到可笑,当今万岁是什么人?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总是和群臣没上没下的,可这位当年就已经是才名满天下,江南一带谁人不知张公子的文采风流。你姜田就算是最近声名鹊起可也不该班门弄斧!
皇帝还是轻笑了几声:“你这身衣服也是他让你穿的吗?”
“是,先生说此衣乃新朝的神髓所在,代表着中华的未来!”
“大胆!无理!狂悖之极……”霎时间各种谩骂质问犹如潮水般涌来,直吓得同来的那些姑娘们惊慌失措的跪倒一片,唯独玲珑却依然傲立在中央,完全没有认错的表现。
过了一会骂声渐渐的小了,因为众人发现皇帝和皇后并没有对此表态,而且皇上笑容越发的明显:“好,你就将这人教授给你的曲子一一演来。”
这是什么意思?别说是大臣们,就连皇后都有点吃惊,难道说此女的表现甚合皇帝的心思?那究竟是异族服装拍对了马屁,还是无礼的举动挠到了皇帝的痒处?或者干脆就是皇上看她长得漂亮就都不追究了!
玲珑报过琵琶和众姐妹们轻轻的坐在了刚搬来的绣墩上,轻轻的调了调音:“小女子就先弹奏一曲《琵琶语》……”
轻轻的琵琶声响起,众人屏住呼吸,一股清风般的音调沁人心脾,简洁而又不失张力,婉转却又干净纯粹,偶尔有笛声轻和,却有更衬托出弹奏者的孤高。整个大殿之中就算是那些只会喊打喊杀的武将们都渐渐的沉醉于其中。就连皇后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姑娘虽然藐视皇权,却又散发出那么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冷艳,配上这意境深远的曲调的确有傲视群芳的资本。
演奏完毕玲珑带头起身行礼,却只见皇帝长叹一声:“你说的没错,还有什么曲子一并演奏出来吧。”
没有资格进入大殿的刘宝铠他们也隐约听见了殿中的音乐,吴远不得不感慨的说:“姜先生之才深不可测,仅仅是一只琵琶却能演奏出如此意境。”
色狼有点担心的张望着,他才不懂得欣赏音乐,他只是担心玲珑会不会被皇帝留下,到时候自己别说是再和她吵嘴了,就是见上一面恐怕都不太可能,也许等自己接替老爹继续当这个大内侍卫的时候,才能在皇帝的身边看上她一眼。此时曲风明显的一变,就算色狼这个外行也听得出来,现在的歌曲才是真正的姜田风格。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清脆的女声配合着忧伤寂寥的词句,平缓的音乐恰好衬托出了夕阳西下柳笛声残的景色,即便是刚才还情绪高涨的酒宴,在这一瞬间就被拖进了难以名状的愁绪之中,甚至有些人还触景生情想起那些不在人世的至交好友,不由得黯然神伤。
一曲唱罢已经没人再计较玲珑的着装了,大殿之中虽然高朋满座,却又静的落针可闻,最后还是龙椅上的皇帝最先回过神来:“唉……教你曲子的那个人今天就是来捣乱的!”
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虽然只有穿越者才能明白,可是所有的人都觉得这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明明是喜庆的日子,此时却完全没有了欢庆的气氛,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可这谱曲填词的人论起音律恐怕可称得上是当世第一了。
“还有什么?”皇帝也有点好奇,想看看接下来是什么曲子:“不会只有两首吧?”
“还有最后一曲。”玲珑调整好手中的琵琶,向着众姐们点点头。姜田曾经告诉过她,按照这个套路演,这第一名绝对没跑,说不定还能得到皇帝的单独召见。玲珑克制这自己心中的情绪,尽量的保持着冰山美人的样子,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只要能和皇帝说上话,自己家的冤屈就有洗血的机会。
好在最后一首歌不再走煽情路线了,而且重新回到了民乐的路子上来,只听玲珑轻启朱唇:“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张皇帝差点没笑出声来,心说你终归还是没能放过民乐的代表作,也好,我抄《红楼梦》你抄《茉莉花》,你这是和我示威呢?这首曲子优美动听朗朗上口,很是对那些贵妇人的胃口,皇后这个久居江南的人也是频频点头,看来这今天的花魁恐怕是非这玲珑姑娘莫属了,唯一的悬念就剩下她能否留在宫中了。曲子唱罢,皇帝带头称赞,夸奖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
“来人……”皇帝吩咐着:“这玲珑姑娘便是今日的头一名,赐锦绣十匹,霞裳十件。倚红楼献歌有功,这管事之人功劳最大,就赐其三十亩田地让她脱籍养老去吧。”
这算什么?自诩了解皇上的刘均定都拿不准主意了。明明是玲珑艺压群芳,可却让倚红楼的老鸨子回家养老?表面上看这算是赏赐,其实大家伙心中都明白,当个老鸨子每年的油水多丰富,岂是三十亩地能够比拟的?再说皇上也没提是不是要将玲珑收入宫中,难道说是因为皇后在身边而要顾及一点颜面?
其实最失落的正是玲珑本人,她并不在乎能当个妃子之类的人物,而是从始至终明明都按照计划去行事,偏偏在最后功败垂成,心月曾经为她分析过,只有皇帝单独召见的时候才能鸣冤,否则告状不成反受其累。难道就这么白白的放过这个面君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