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当中,许霁是最后一个醒的,小家伙从被窝里探出头来,见到秦疏正在一旁给梁晓梳头,于是放放心心地伸了个懒腰,抱着被子打了两个滚,嘿嘿嘿地笑,半晌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梁晓梳好头,过来帮他穿衣服,小家伙平时都是被人伺候习惯的,十分自然地伸张胳膊等着。他却不要梁晓帮他梳头,自己扯下扯下束发的银环,还午间晃了晃脑袋弄乱头发,披头散发的跑到秦疏面前,仰起小脑袋,眼睛亮闪闪的盯着秦疏。
他还在琢磨着,自己是要撒个娇,带是干脆耍赖。秦疏已经伸手把他拉到奇子上坐好,将一旁的梳子拿了起来。
许霁十分满足,兴奋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还时不时用手去摸摸梳顺的头发。他这样不安分,秦疏已经极为小心,还是不慎扯疼了他,这才老实下来不敢乱动。
但嘴巴依旧闲不下来,东扯西拉的说着话,都是些很琐碎而微不足道的小事。秦疏列静地听着,只是促销才点点头嗯一声。但许霁却能感觉到他听得很认真,于是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秦疏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平时是谁帮你梳头?”
“姐姐们,要不就是嬷嬷。”许霁手里拿着镜着左看右看,对着头顶上鼓鼓的两个小发髻笑,未了不忘讨好一句:“她们笨手笨脚,弄的都没有爹爹的好!”
他这种孩子气的意识,秦疏当然不会在意,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平时……他帮你梳过头么?”见许霁从镜子里不解地看向自己,秦疏只得不情不愿地道:“你父王。”
“哦。”许霁眨了眨眼睛。“父王没有帮我梳过头,他不会。”
秦疏一顿,拿梳子轻轻敲了敲他的头:“他连个随从也不带,要是时间长了,打算让你做野人呢?”
许霁再眨了眨眼,顺口就说出来了:“不是有爹爹么,让爹爹天天帮我梳。”他从镜中看到秦疏脸上淡淡的笑意顿住,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惊恐的伸手捂住嘴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去瞄秦疏,生怕他生气。
然而秦疏仅仅是一怔,不知想到些什么,神色恍惚了一会。最后轻轻叹口气,把他从椅子上抱下来,拍拍他的小脑袋:“时候不早了,和哥哥一起去洗脸,一会儿下楼去吃早点。”
许霁看了看他,突然抻出小手拉他,要他弯下腰来,而自己遗训着脚尖去摸他的额头:“爹爹,你生病了么,脸色这么白?你那儿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大夫。不用担心,我有钱的……”他说到这时才想起昨天的小荷包被秦疏收走还没还回来。虽然张了张嘴,没了声音。
被他这么一说,秦疏才觉得自己隐隐有些头疼,孩子的小手贴在额头上,透着一股融融的暖意。他迟疑了一下,这才将孩子的小手从额头上拉了下来,轻轻跟他保证:“我没事。”
许霁满脸不信,他偏着头想了想,把小脸涨得通红,乌溜溜的眼中开始浮现一层惊慌:“你是不是昨晚上没有睡好?我很乖的,我没有闹……”
梁晓端了一盆温水过来,看着秦疏的眼里也有些担心。他睡觉不像许霁那般踏实。迷迷模模之间听到秦疏辗转反侧,以及低不可闻的叹息。他性情谨慎,不像许霁那般没遮没拦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只是心里显然也很是不安。
不得不说,这两个孩子,虽然经历完全不同,但细致敏感的地方是十分想像的。
秦疏笑了笑,摸摸他的小脑袋:“你昨晚上很乖,不光你的事。”
不等许霁再多说什么,让梁晓帮他洗脸。热毛巾盖到脸上,小家伙终于住了口。
等他带着二个孩子下楼,易缜已经叫好了早点,正等在一张饭桌旁。他见到秦疏的气色,显然也有些担心,但他隐约猜到秦疏是因为什么而没有睡好,没没有多说什么。
一顿早餐安静的吃完,昨天他和孩子们说话时,易缜一直竖着耳朵听着,知道他已经退掉了租来的房子,看他神情尚且平静,便试探着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
事到如今,秦疏倒显得很平静,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低头想了一想:“等这些事情做完,我带梁晓回一趟桐城,去看看我爹,就把梁晓留在那儿,我再到别的地方找点事做。”
他说话时神色宁静,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人谈论着今后的生计,易缜只觉得分外心酸,正想说点什么。秦疏仿佛有所觉察一般,抬头看了他一眼,清清楚楚地拒绝了他将要出口的话。
只有许霁来了兴致,兴奋道:“我们也去我们也去,我去看爷爷!”
秦疏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眼睛,对许霁略带些抱歉,但语气坚决地回绝:“我父亲年纪大了,精神也不太好,他至今也不知道许霁的事。他这这些年的日子已经很不如意。我不希望让他再受到什么伤害,不能带你回去见他。”
许霁委屈地嘟起小嘴,但这些天下来他已经知道秦疏不吃他这一套,转脸向着易缜求援,拉长了声音撒娇:“父王,我们去嘛,要去嘛要去嘛……”
今天这一招却失了效果,易缜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拍了拍他:“乖,不要闹。”
许霁见父王神色严肃,知道再闹也没有结果,想了想,拉着梁晓,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起了悄悄话。
易缜顾不上理会这个宝贝儿子又想出什么花招。秦疏微低着头,他看不到秦疏的脸,说话时居然还有些紧张:“我知道我提这样的要求有些不合适,但是等你父亲情形好转的时候,你看,我能不能去登门拜访一次。毕竟,就算他不知道,小霁也是他的亲孙子……”
他的声音在秦疏的目光中越来越低,最后悄然止住。
但秦疏只是移开目光,轻声道:“不必了,侯爷。我父亲想必也不希望看到你。其实你也不用担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们能养得活自己。”说完还对着他笑了笑,那个笑容里没有恨,但也没有除了恨之外的任何感情,就仿佛,他是个毫不相干,从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反而比不笑更让人心凉。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替两个孩子擦嘴,看他们都吃饱了,就一手一个地牵着走出去了,连看也不看易缜一眼。
被人刻意忽视的滋味很不好受,更何况那还是他最在意的人。
易缜看着他的背影呆怔了一会儿,他知道任何事物,重建都要远较当初地破坏艰难十倍百倍,也想像过秦疏可能会有的态度,但真正面对的时候,他仍觉得却像有刀子扎在心上一般。
但转念一想,秦疏跟对他说起以后的打算,纵然摆明的是一种排斥的态度。但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开端,这样自我安慰一番,才起身跟在后面走出去。
昨夜买来的马栓在马车旁边,除了一匹成年的,还有一黄一灰两匹小马驹,还不到一人来高,身上配着小巧马鞍,就连马鞭都十分精致。想来易缜昨晚上那么晚才回来,就是为了弄这些东西。
秦疏沉着脸站在马车面前,眼中的不快显而易见。
但两个孩子却不一样,许霁人小胆子却大,大摇大摆地就伸手去摸其中黄色的小马,扯过干草来喂。小马驹性子十分温顺,打了个响鼻,凑过来蹭了蹭他的手心。小家伙喀喀地笑。梁晓没有那么放肆,但也围着另一匹小马转了两个圈,这着许霁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分明也很高兴。
许霁指着两匹小马,喜滋滋道:“这是我的,那匹是你的,我们也可以骑马去。”
秦疏不想听他胡说八道下去,对随后赶来的易缜道:“侯爷买这种不能跑不能驮的小马,难道是怕万一路上干粮不足,准备的口粮么?难为侯爷想得周到。”
易缜噎了一下:“这,这只是买给孩子们玩的,这两匹小马都很温驯,正好可以给他们一人一匹。”除了想讨两个孩子欢心之外,他也有自己一点小小的私心,这样年幼的马驹,驮着两个小孩子自然没有问题,但也是跑不起来的。耐力更是不能持久,这样的走法,行程缓慢自然不必多说。
看看虽然个子长得高些,但实实在在只有五岁多的许霁,秦疏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能异想天开地要让许霁骑马。
秦疏忍无可忍,断然道:“他们坐车,这马用不着,牵去买了。”
“不行。我要骑马,不买不买!”许霁一听不干了,想要往地上滚,看一眼秦疏又没敢,只急得连连跺脚。“我会骑马的,我家里就养着只小马的,我会骑!”
易缜面露难色:“他们那么高兴,也不必让他们扫兴……”
秦疏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梁晓站在旁边,脸上因为方才兴奋而泛起的红晕还未退去,手还恋恋不舍地摸着小马的脖子忘了放下来。这孩子从来不会任性地提出什么过分要求,这一次也一样。但这一次他的眼里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乞求,看得出来梁晓这孩子是真的喜欢这份礼物。
秦疏看到他的目光,微微一颤。
由于条件有限,他从小到大还没收到过什么像样的玩具。偶尔能给他买个小泥偶之类,这孩子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就是这一次出来,还有几件他一直精心保留着的小玩具,连同几件换洗衣服,一同收在他的小包裹里。更别说两匹精心挑选,活泼可爱的小马。他得知其中有一匹是属于自己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
此时连骑都还没有骑上去,就听秦疏说要买了,他心里的失望可想而知,就算他是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难过。
秦疏看着他,神情慢慢软化,开始犹豫起来。
许霁最是会看人脸色,一见他似乎有些动摇,嘴里央着不让买,一边就揪着马鬃,踏着马蹬往马背上爬。他人虽然小,动作却十分灵活,不等秦疏反应过来,他已经翻身爬了上去。
易缜自己就精于骑术,更是早早就请来专门的马术师傅教导许霁。小家伙已经学得似模似样,轻轻一拉缰绳,马驹就驮着他轻轻松松地往秦疏面前踱了两步,许霁神气活现地把小胸脯挺起来给秦疏看:他直的会骑马!
梁晓脸上的神情越发羡慕。秦疏在一旁沉默不语,易缜见他神色不再像方才一般坚持,不等他说话,径自走上前去,抱起梁晓,把他放到马背上。
梁晓先是一声惊呼,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并不高的马背上,有些紧张。易缜一手扶着他,另一手牵过缰绳递到他手里,又扶着他的脚放进马蹬里,温言笑道:“它很温顺,你不用怕。”一边细细地教他些简单的如何控制马匹的技巧。
拊着他的那只手十分宽大温暖,梁晓没来由得就觉得就像他憧憬中的父亲,就该是这样的呵护。他本来还有些担心,连连回头去看向秦疏,但不一会儿高兴起来,几乎把什么都忘了,等他能自己拉着缰绳让小马慢慢的走的时候,他终于忘乎所以,如同计霁一般,咯咯地笑起来,声音清脆,终于真正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
秦疏有一瞬间的恍惚失礼,终于什么都没说,骑上另一匹马,跟在两个孩子不远的身后。他终究是一个父亲,潜意识里会为了孩子放弃一些原则和坚持。
“多谢侯爷费心。”他也不看易缜一眼,反复漫不经心地道。顿了顿又接着道:“那就等到晚上投宿的时候,再把马买了也不迟,其实侯爷这么做完全是白费周章,大可不必,”
易缜并不在意他表面的态度如何冷淡,笑了一笑,老老实实的赶着马车跟在身后,一行人古古怪怪,前前后后地沿着街道出了镇。
他买这两匹小马是为了哄两个孩子开心,结果也确实如此了。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却是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