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楚归相比,楚去非显然是个更“新派”的人,早年留学海外,接受洋派教育,回国后又在国内顶尖儿的军校进修,举手投足一派的绅士风度。他出身佳,一表人才,风流多情,年少有为,像是个锦绣天生富贵从命的人物,但楚去非自己知道,当初他选择了成为一个军人开始,就已经为选择这条路做好了所有准备。
先前再怎么骄奢淫逸都无所谓,他有自己的底线跟坚持。
有些话楚去非并没有敢跟楚归说,楚去非懂自己这脾气古怪的弟弟,有些话他绝不能说。
虽然两人自小分开,长大后又似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就像是水与火一样无法交际,但不管怎样都改不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就算是表面上再怎么不对付,楚去非心里头最疼的还是自己这唯一的弟弟。
楚去非很想让楚归乖乖地听话离开锦城,但开口之前跟开口之后却同样都没有完全的把握。
楚去非极少会有这样的感觉,不管是在官场上还是女人堆里,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但唯一拿捏不定的却是楚归。
虽然在此之前,楚归表现的都极好,楚去非要回锦城,楚归表现的冷冷淡淡,但楚去非回到锦城后,主张要“文明”“法制”,还要向着锦城的黑[无错小说][]道们开刀,头一个支持他的却也是楚归,在他的压制之下,锦城嚣张的黑道头头们也尽量“低调”,给楚去非上任烧出一团儿锦绣的头一把火。
楚去非虽然操着中央令箭,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当地的一些官员们明里暗里为难,楚归察觉了,乘着黄包车在几个政府要员的府里走一走,很快炸毛的人都乖乖地把毛顺了下去。
到楚去非要除掉杜五奎,楚归不动声色地把这件事儿也包揽下来,还做得天衣无缝顺理成章。
楚归聪明,能干,且聪明能干的让楚去非安心。
两个人相处,并没有甜言蜜语,甚至经常会生些不着边的口角,但楚去非心里最疼楚归,楚归也把他当大哥看,是绝无二心十足十的那种。
楚去非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楚归“安安稳稳”,可他却知道楚归也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离开啊,”楚归哼哼着,长衫褂子底下压着睡衣,还穿着拖鞋,“我从汹!你听不听话?”
楚归只觉得楼上继鸾两道目光冷冷地扫着自己,扫的他心里忐忑不安地,只当楚去非是个大型灯泡,恨不得把他扔出去,便含糊道:“以后再说……”
楚去非看他神不守舍的样儿,又恨恨地看一眼继鸾,忽道:“陈姑娘,可以呀!”
楚归怔了怔,继鸾目光转向楚去非,却不做声。
楚去非负手看着她:“也不知道陈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竟把我这弟弟弄得服服帖帖的?”
楚归一听,几分尴尬,便咳嗽:“大哥!”做贼心虚地看继鸾一眼,见她并未说话,才转头推向楚去非:“大哥你先走吧,改天再跟你说。”
楚去非见继鸾冷冷地,楚归反倒露怯,他心里一时着恼:“小花,这女人有什么好?你瞧瞧,是不是给你惯得?这没大没小的!”
楚归见楚去非果真发怒,就赶紧打圆场:“行行行,我惯得我惯得……好不容易有这么个人你还不许我惯惯啦?你这一大早地就跑来,估计是没睡足,所以才这么暴躁,不如先回去补个觉吧?走啦走啦。”
楚归连说带拉,推搡拉扯着楚去非往门口走去,楚去非被他好言好语劝着,又手脚并用地簇拥着,心里稍微觉得平衡了些:“你啊……哼!”
楚归把楚去非拉出大门口,楚去非站住脚,又道:“别怪哥哥没提醒你,女人是要宠的,但不能让她爬到你头上去……”
“知道啦知道啦,”楚归这才放开楚去非,抖抖衣裳,“你别操心这些,只管操心正经事儿也顾不过来呢。”
“我还不是想跟你说正经事?”楚去非嚷,趁机叫苦,“你能听进去?”
楚归做认真状:“我跟你说我在想啦。”
楚去非唉声叹气,副官笑笑地把车门拉开,楚归推搡着他进车内:“别光顾着说别人,自己也多留心些,真要像是你说的那么严重了,我瞧着以小日本那操性,肯定少不了阴招……锦城这片儿属你最大,你自个儿留心着些吧!”
楚归跟魏云外有些交情,魏云外曾经说过,日寇在锦城有做渗透,这“渗透”的法子自然有很多种。
楚去非似笑非笑:“你心里还惦记着大哥啊,我还以为你有了女人就……”
“少扯,”楚归揣着手道:“你洋墨水喝多了,大概也不记得‘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句话,我可是很明白呐。”
楚去非心头一动,望着楚归沉默。
楚归笑了笑,忽然又道:“可是哥,你别小看鸾鸾,她比很多男人都强,还有……我是真……喜欢她。”
后面三个字,到底是不习惯说这些,声音放得小小地,却也带着发自内心的那股子甜。
楚去非叹了声,无奈,手在额头上摸了把:“算了,就由得你高兴吧。”
兄弟两个门口话别,楚归瞧着楚去非的吉普车一溜烟走了,才回到屋里,正撞上继鸾要往外走,两下打了个照面,继鸾便把头转开去。
楚归见她换了一件衣裳,且挽起了头发,便问道:“你去哪?”
继鸾站住了,却不回答,楚归凑过去:“怎么了?”
继鸾后退一步,警惕地看他,楚归眨巴了一下眼,继鸾咬了咬嘴唇,终于说道:“三爷……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
楚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嗯?”
继鸾道:“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我跟你有没有……”
楚归又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说……”
继鸾心中焦躁,那块带血的帕子以及听到的楚归跟楚去非之间那三言两语暧昧不清让她极为惊心,整个人都懵了似的,本来没觉得身体如何,可是现在,居然觉得双腿也有些发软浑身不适。
,这种感觉让继鸾觉得一颗心哇凉哇凉地,最离谱的是她自己居然什么也不知道,欲哭无泪。
楚归琢磨了会儿,他虽然想把昨晚上的真相颠倒一下,譬如把自己对继鸾上下其手说成是继鸾主动来扑自己的……可是楚归并没有就想真的让继鸾以为两人已经“木已成舟”。
望着继鸾的脸色,楚归心中一阵挣扎,在某一瞬间他几乎就想真的顺水推舟承认下来,这样的话……继鸾会不会就真的也别无选择地跟从了他?
但是……
楚归哼了声,十万分正经状道:“你当三爷是什么人?怎么能趁人之危呢!虽然是你主动扑上来,但是三爷……”
继鸾瞪大眼睛:“就是说……我跟你之间并没有发生……”有些惊喜,又有些狐疑。
楚归道:“当然!在危急关头,我迫不得已就把你抱着压住了,于是你才没有得逞……但是三爷……”
继鸾没有空听他的“但是”,一鼓作气问道:“那么那块手帕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楚归张口结舌:“啊……”他忘了还有块沾了鼻血的帕子,迎着继鸾的目光,楚归咽了口唾沫:“那是因为……”硬着头皮摸摸鼻子,“三爷好歹也是个男人,被你那样折腾着,于是就……大概是最近有些上火……”哼哼叽叽,声音又轻了。
继鸾后退一步,好不容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消化了一遍,也不知是要笑还是哭,最终看着脸颊泛红的楚归,继鸾心中一声叹息,摇摇头往外就走。
楚归急忙拦着她:“大清早的你去哪?”
继鸾想了想,道:“我出去走走。”
楚归道:“不是去找柳照眉吗?”
继鸾看他一眼:“或许会去看看柳老板的。”
楚归悻悻道:“鸾鸾,好歹我们是睡过了……你去看他归看他,可不许跟他……”
继鸾听着那句话,忍不住有些脸红:“三爷,你不要乱说。”
楚归道:“我是说真的!”
继鸾往门口一步:“昨晚上我喝醉了,三爷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吧。”
楚归怔了怔,而后怒道:“什么叫没发生,喂……你给我回来我还没说完!”原来趁着他说话的功夫,继鸾已经一个箭步出了门口,飞快出了大门。
楚归咬了咬牙,本正生气,一转念,却又笑道:“原来鸾鸾是害羞了啊。”心情复又好了起来。
继鸾一口气跑出了巷口,见后面没有人追来才放心,她放慢了脚步,沿着街边往前慢慢地走,本来是想去找柳照眉的,但想到楚归的话,又想到昨晚上的事,继鸾站住脚看看面前的路,便转了个弯儿。
这是锦城最繁华的一条路了,两边商铺林立,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衣着摩登的男女,衣香鬓影,偶尔有笑语传来,楚归偶尔会把这儿走,因此继鸾也认得。
继鸾走了会儿,往前前头路边上停着一辆车,瞧着眼熟,细细再看,原来是楚去非的吉普车,车边上站着个身着制服的军人,正是楚去非的副官。
继鸾歪头看了会儿,心想真是冤家路窄,楚去非大概也正在这儿,正想着要转头避开,脚下却又一顿。
前面的马路上,来来往往不下几十人,形形□地异样打扮,举止……继鸾瞅了一眼,双眉一蹙。
继鸾正看了会儿,却见路边上的一个铺子里走出两个士兵来,看样子大概是楚去非的警卫,继鸾往旁边一避,见两个警卫在前,后面走出的人果真是楚去非,但身边儿多了个人,竟是个妖娆的女子:一身紫红绣花的旗袍,叉儿开的高高地,随着走动露出雪白的大腿,每一步迈出,腰肢扭动,像一条蛇似的,格外诱人。
女子挽着楚去非的手臂,正歪头跟他说话,继鸾瞧见她烫得很入时的波浪头发,挺风情的眼角,以及涂得红红地半边嘴唇。
这女子当然不是楚去非的原配林紫芝。
楚去非一身制服,同这女子走在一块儿,男的俊女的媚,美不胜收,两人一出现,周遭的路人都纷纷地转头看来。
继鸾扫了一眼两人,又看周围,一看之下,心中不由地震了震。
人群中本有几个人,看似路人模样,手却似有若无地按在腰间,有的便把手缩在袖管里,楚去非同那女人刚走出来,有几个人便盯着两人,缓缓靠近。
继鸾不动声色地扫了扫周围,在她身边儿也有几个人,就像是个无形地包围圈,把楚去非围住了。
楚去非搂着那女人的腰,有说有笑,正一步一步往吉普车走去,忽然间车边儿的副官大叫了声,与此同时枪声却也响起。
继鸾吃了一惊,扭头一看,才看到茶楼上探出一个人影,开枪的正是这人。
楚去非反应迅速,把那女人搂入怀中,急忙矮身往店内退,几个警卫拔枪回击,伤了茶楼上一人,却被人群中的刺客射中,顿时倒地。
副官拔出枪前来护卫,人群喧哗,一时大乱,副官竟靠近不到店铺边儿上。
人群四处乱窜,尖叫声连连,继鸾双眉一皱,双拳握了握,便往前而行,几个刺客混迹在人群中,目标正是楚去非,正要浑水摸鱼,却不料继鸾无声无息抬手,在那人太阳上一拍,刺客顿时无声无息倒地。
继鸾目光如炬,一边留神着楚去非那边,一边看定人群中的刺客,如此料理了身遭的三个,却见楚去非那边已经险象环生了。
楚去非护着那女人,还没有走到店内,就见斜刺里冲出几个人来,楚去非把那女人往旁边一推,一枪撂倒一个,另一个却已经开了枪。
楚去非瞧见那一簇枪火,不由地打了个冷战,这生死关头竟想到先前临别时候楚归的叮嘱:他只以为自己已经够防备了,又怎么会想到对方下手如此快速?
这一瞬间,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样东西,正中那刺客的手臂。
那刺客惨叫了声,手臂一垂,子弹便射歪了。
枪子儿从楚去非的身旁擦过,他甚至能嗅到那股夺命的硝烟气息,楚去非心头一寒,手上却仍极稳,立刻给予还击,那刺客正想再补上一枪,却已经被楚去非先撂倒。
身旁又是数声枪响,楚去非看过去,却见副官跟两个警卫提枪冲过来,挡在楚去非身前道:“督军快进里头躲避!”
楚去非不敢松懈,后退中四看,见现场的人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地上却躺着好几个人,不知是死了还是其他。
周遭一时寂静无声,连两边店铺里的人都不敢露头。
楚去非回头,瞧见自己带着的那女人抱头蹲在地上,似乎被吓坏了。
副官跟警卫们见楚去非不动,便赶紧挡在他身前。
这会儿现场的人都跑光了,只有几个巡逻的警察急匆匆地赶来。
楚去非深吸一口气,并不进店内,扫了一眼现场情形,却见被自己撂倒的那一个刺客手腕上刺着一件东西,正是撞歪了刺客手腕的那物。楚去非眼神一变,走过去俯身握住,用力一拔才拔~出来,原来那竟是一枚沉沉地乌木钗子。
楚去非定神看着那钗子:乌木虽然质地坚硬,但毕竟不似铁器一般沉,当时的情形楚去非看得清楚,那出手的人并非在他视线范围内,显然是隔着一段距离射出乌木救了他一命的,这一份手劲跟准头真真叫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