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默从内殿出来,一班飺人已经离开,空荡荡的殿中只剩下一张张黑沉木交椅,间或碰倒一二张,地面留下一滩滩绿色汁水,有点瘆人。
外头已是中午,高夫子候在来时之处,看到长默,着实是意外了一下,但他在这大殿外经历生死反转的事情不少,很快便收敛了情绪。
“如何?”
面色还有点发白的男孩此时已经收敛住了欢喜的情绪,沉稳地演示了一下自己的成果。
“……很好。接下来还望你戒骄戒躁,勤加修练。”
长默道:“是。”
长默今日缺席,好些人原本就奇怪,等高夫子领了人以赞许的口吻告诉大家长默已经通过催体凝结疫力之事,孩子们的反应就直接多了。
一班学生炸开了锅,交头接耳。
在他们中间,药沐强行催体可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传说。
他们一个个都经历过接疫,那种游移生死的可怕经历,谁还想再体验一次。
还是主动要求的?
他疯了吗?
他不怕死吗?
知道他不怕疼,他居然连死都不怕。
果然是拼命三郎!
真是个可怕的怪物/我敬他是条汉子!这是一班小屁孩心中两个反应。
长默听到这些评语,只有苦笑:他身上有木异能和越人禁制双重枷锁,这班小孩哪能理解疫力对于他的紧迫感。一个迟迟无法凝聚疫力的药童将面临淘汰,这是他在这一片大陆生存的根本,如果可以,谁想拼命,谁想当怪物和汉子,他比谁都惜命好不好?
小孩中,优等生和差生都是有比较的。各门功课都有一个成绩排行表,谁文化课好点啦,谁到现在还背不了三字经啦;谁的药典背得多,谁家里还有一个大药园,已经能认出好几十种药草的药力药性品阶和用途啦;谁登天梯最快,谁老是拉后腿,小孩们天天比较着,都门儿清哩。等疫力修练的课程出来,被重视的程度更是其它几门功课无法比拟的,众人的资质品阶,修练进度更是小孩们天天密切关注的事情,谁都不想垫底的。
长默这股拼劲,无形更催发了这种竞争。
高夫子将长默树作了典型,一个目的,是想弱化学生中对于药沐催体的恐惧;另一个用意,便是想催发学生们的斗志了。
不得不说,高夫子的算计很成功。
连一向散漫的金小胖这下子也紧张了。长默一下子升上去,他底下便再没有人垫底了。
“默哥,你太不讲义气了。”等下课,胖子哀怨地对长默说。
另一班小孩围着长默打听催体的过程,已经凝聚出疫力的纯粹是好奇,还有好几个资质极差的,甚至也动用起想学一学长默的心思。长默牢记着高夫子的警告,既没有夸大恐吓,也没有将催体的危险弱化,把能说的都跟小同窗们分享了。对几名跃跃欲试的也是坦诚交底:
“我的情况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只需循序渐进修炼定有成果。相信高夫子的意思也并非想让你们贸然冒险,只是想给你们增加一点信心罢了。”
有他这个成功案例在,就算将来你们当中有人逼不得以需要去进行催体,应该也不会那么害怕了吧。长默心中叹气。
孩子们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他们当中有部分是和长默同期进行资质评测的,长默当时测试时一颗灵珠都没有亮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听长默这么一说,很多人都是恍然,点头同意。几个资质差的更是小胸脯一挺:对呀,拼命三郎可是个废资质,所以才必须去冒险,我们虽然是下等,可是比他好很多的,现在连他也凝聚了疫力,看来这件事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再练一练,一定就成功了!
一时周围一片振奋。
晚上回家,将这件事告诉瑛娘,瑛娘也是大喜,还叫了哑二过来,一家人做了一顿好吃的,欢欢喜喜庆祝了一下。
高兴过后,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现实的问题了。
一是聚灵丹的事,二是关于学分。
聚灵丹是贯穿药童初阶的最基本丹药,这种基础的增效丹药并没有什么副作用,在初阶段可以大量使用。目前学院中提供兑换,五个学分可换一颗。按照夫子的建议,待他们凝聚出疫力时便可使用,每月可兑换三颗,十日服用一颗。
但长默知道,这三颗,只是满足最基本的需求。学生中有出生富贵之家的,是一日一颗服用的。
普通聚灵丹的价格是十两银子一颗,如果想要更高等阶的的丹药,那价格肯定是自己更难以承受的数额。
虽然家里还有自己挣的那一百两以及二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金子,但长默并不打算动用。家中下半年还有喜事,还要花钱,哑二虽是入赘,母亲多些银钱傍身,更有底气。况且,这些钱对于贫家过个小日子是富余了,拿来购买丹药却是填无底洞,根本禁不得几回花。他还得另想办法。
长默甚至还想过厚着脸皮到青云丹院那里蹭蹭。那是整一个大昊国最优秀的练丹圣地,高级的丹师是不太会练制这种低阶丹药,但那些学徒肯定会练制,他们练制出来的丹药价格肯定比外头经过层层盘剥的商铺低廉,甚至还有可能出现更高级的质量。
他现在已经凝聚出了疫力,也能冒充一下这个世界的一名普通药童了。白丹师当初想要对他进行的试验,他有极大的机率是可以含混过去的。
但是转念一想,长默又放弃了。白丹师毕竟对他有赠药之恩,他不想接受试验是基于本身的安全考量,情有可原,存着利用的目的去接近他就有失君子之道了。长默自认不是什么君子,但这种掉人品的事,轻易还是不想做的。况且以他目前的课业安排,也没有多余的气力再做其它了。
一口气吃不成个大胖子,聚灵丹也并不是非要一日一颗,此事从长再议就是。
其实是学分。
学院对于入学的每个新生是有一百个学分的底分的。登高梯奖励了五个学分,后面,有的是课业测试优秀者、有的是夫子布下的有难度的习练,陆陆续续又增加了二十几个学分。也就是说,催体之前,长默一共有一百三十个学分左右,扣掉一百,他现在就只剩下三十左右。如果要兑换聚灵丹,也仅仅能换六颗。
长默已经知道,学分对于学生们是大用的,像他这一次催体,兑换丹药就可以利用学分兑换。通过长默这段时间的观察,平时课堂所奖励的学分并不多,更大的获取途径,是完成学院中派发的各种任务。
当然,他们一班小朋友目前初来乍到,学院中还没有相关的任务派发给他们的。
长默不得不考虑这个赚取学分的方法。他目前提前消费掉了一百学分,就算不兑换聚灵丹,难保会有其它需要用到学分的地方,到时他就没有多余的数额可以扣了。
隔日,他就向高夫子请教了这个问题。
听着小男孩一本正经地分析自己的窘境,高夫子感觉这个学生又一次给自己带来惊奇。
他点了点头:“你想赚取学分,任务倒不是没有。就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了这个苦。”
长默见他松口,大喜:“请夫子示下。”
高夫子问他:“昨日进入大殿,那些飺人你见过了吧?”
长默心里一跳:“见过了。”
高夫子:“怕不怕?”
想起那处阴森森的大殿,说真的,还真有点毛毛的。长默道:“……学生觉得还好。”
高夫子道:“呵呵,是吗?那好,那里正好缺个清扫,你就过去吧。”
于是,长默得到了新工作。每日午后到那个大殿清扫,内容,正是他当时离开时的那种绿色的汁水……不,那已经不能单纯称为绿水了,等到凑近去打扫的时候,长默在那堆液体里面发现了蠕动的尸虫。
“怎么样?”
长默第一次干活出来,高夫子笑眯眯地问他。
面青唇白的长默没有回答他,因为怕一开口就吐出来。
“还去吗?”
长默点点头。
“清扫那处大殿的工作,这个月已经换了三个人了。你没有被吓退,很好。”
夫子这是在考验他吗?
长默苦笑。
这个学生,有点让自己满意呢。
高夫子这么想着,突然取出一根短棍,往长默手臂就重重地来了一下。
啊?!猝不及防之下,长默差点就被打懵了。
他瞪大眼睛,诧异又不解地看着老头。
高夫子哈哈大笑,觉得很高兴:“没事,我就是想试试,听他们说你特别抗揍,究竟是不是真的。”
“……”
所以这其实是个神经病对吗?
长默满脸黑线,眼前老头那为人师表的伟岸形象全坍塌了……
渭京。
御殿,建章大帝手一翻,巴掌大的袖里乾坤袋袋口一吐,“哗啦”一声,一大堆闪眼的凶兽晶核倾倒在阶下,足有数百个之多。
众大臣围了上来,纷纷讨论。
“这是五阶的曲木兽,样貌如獐鼠,身形灵巧,善发木刺,它的攻击可以轻松地破开一个五级神血战士的防护,猝不及防,可是非常头疼的存在。”
“看这核晶,怕有一二百头之多吧?”
“……这是石兽,善隐匿,此兽力大无穷,以石为体,坚固无比,全身上下只有眉心处一个弱点,极为考验袭击者的准头与爆发力。一旦不小心陷入石兽群中,将非常危险!”
“啊,还有这个紫金兽……”
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言地讨论。终于有一个大臣恭敬地问:
“……陛下,这是?”
“这是吾儿此次独闯青色崖试炼秘境的战果!四百一十二头五级核晶,还有一头七级兽晶!”等他们讨论得差不多了,建章大帝骄傲地宣布战果。
哗!大殿中的讨论声更大了。
“并且,启淳已在此次试验中一举突破五阶,现在已经是六阶的神血战士,距离他进阶五级,不足二月!”
“陛下!”老恒青侯当场就扑倒在大帝脚下,涕泪交加,浑身颤抖,激动不已:“殿下如此英武,陛下后继有人,老臣心中实在是太高兴了啊!”
“起来吧,恒青侯。小小成就,太过夸奖,会让王子忘形。”建章大帝沉稳说道,眼睛却朝殿下最靠前的数名下属扫去。呵呵,容国公,你不是一直说你儿子厉害吗?还有风国舅,你家小鹦鹉会使驭风术,有我儿子的六级雷术厉害吗?还有那位大将军,虎门无犬子,你敢让你儿子单刷青色崖吗?!
呵呵呵!我的儿子就是这么棒!
建章大帝的胸口在一片夸耀中越来越挺,他的脸色却越来越谦逊沉稳。不时虚伪地摆手。
“陛下,殿下此次初试身手,当真战果硕硕,青色崖危险万分,不知道殿下可安好,可受了伤?”
“无事,是受了些伤,不过都是皮肉伤,诸臣不必担心。”建章大帝豪爽地摆手道。
净沙殿,王子寝室。
建章大帝口中无事的王子殿下此时一只前肢正绑着夹板,全身上下从头到脚连着小尾巴都缠着绑带,整一个木乃伊小怪兽的形象,还是骨折版的。
等阶的差距还是有压制的,启淳在破开七级紫金兽防护的同时,一边手骨也被震折了。
先前战意澎湃的时候并不觉得疼,现在冷静下来了,骨折和火療之毒开始突突地痛。
堂堂小王子当然不可能喊疼,只是眼睛有点湿润。
现在,身残志坚的小王子正缠着他阿父撒娇。
风涯大殿一脸心疼,眉头皱得死紧,亲手给幼崽上药喂水。第一眼看到儿子的时候,伤痕累累的儿子简直将他吓得差点心脏骤停。等确定都是皮肉伤之后,才放心了不少。
天龙王兽一身鳞甲的防护非常坚固,然而儿子毕竟才蜕鳞不久,鳞甲还处于脆弱的状态。再有,小家伙定是战到力竭了,所以才被破开身上防护,受了这么多的伤。
虽然知道这是让幼兽快速成长必要的经历,风涯大殿还是心疼不已。但是,看到儿子用那只完好的小爪子抓住他的衣摆,风涯大殿一狠心,还是伸出手,拉开了那只小爪子。
天龙幼崽就是这副尿性,一旦开了头,养成习惯,很难再扭转过来。
要让幼崽独立,他不能再像两个月前他虚弱期时那样抱着它不放,给幼崽造成这是理所当然的印象了。
小王子很愤怒,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委屈,下巴绷得紧紧的。
我都这么表现自己了,为什么还不陪陪我,抱抱我?
周身缠满绑带让小王子无法像往常那样窜上阿父的怀里,它只能眼巴巴看着,充满不解与愤怒。
“启淳,你今晚乖乖在这里自己睡,阿父也要回自己的大殿。”风涯大殿说。
启淳扭过脸,不理自己父亲。
“乖,把头转过来,阿父跟你说说话。”
哼!
大殿将自己的脸凑过去:“告诉阿父,你父王这次逼你进入秘境,你生他的气吗?”
哼!看在还算刺激的份上,本殿不跟他计较。
“我儿子这么乖,一定不生气。但是怎么办呢,阿父却想给儿子出出口气。”大殿自言自语。
小怪兽耳朵立刻动了动。
“真是可恶啊,让我的儿子受这么重的伤,不罚罚他怎么行?怎么罚呢?让阿父想想,是罚他不睡觉,还是跪鸟笼?”
当然是不睡觉还跪鸟笼!小王子很满意阿父这种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语气,脸没绷那么紧了。
虽然这是男人之间的对决,王子他以后也会亲手打败父王,但先给他吃吃苦头,似乎不错呢!
“乖宝,阿父回去就罚他!现在你答应阿父,一个人乖乖睡觉好吗?”大殿耐心地诱哄。
王子殿下心中进行着天人之战,迟疑了好一阵,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风涯大殿露出了笑容,在儿子被烫了个泡的额角上温柔亲了亲:“还有一件事,阿父想告诉你,今天的你很棒!很让我骄傲。”
讨厌!这是理所当然的好不好!
小王子的耳朵尖渐渐地红起来了。
风涯大殿离开,很久,浑身疼的小王子依然睡不着。
就算大殿临走时给他灌了一碗心灵热鸡汤,小殿下还是失落。
德胜和老医官守在外间,小王子不想叫人,自己努力地翻了下身,把尾巴从身下解放出来。
一只兽的寝殿很冷清,孤孤单单的,小王子突然有点想它的破被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