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离开长默的范围,就变得有点懒洋洋了。
大疫师帮他检查,也咦了一声。
他笑道:“大师傅,看出什么了吗?”
那疫师道:“我再帮你检查一遍。”
他客气道:“有劳。”
疫师再次检查了一遍,皱着眉,半晌点了点头,示意他通过了。
小厮带他进入候场区。等到场上两个治疗者完成之后,就轮到了他。
等他上场,就看到他把上衣脱去,精壮着上身,大大方方地走上台正中,向大家展示。
青年身材高瘦,可脱下衣衫却有八块腹肌。
而他长得其实还不错,特别是一双桃花眼带钩子,有些小少年给他眼光扫到,不由自主都躲闪了一下,脸就有些发红了。
不过,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黑色的繁复花纹上,不祥的颜色占据了他半边身体,像纹身一样从他的后腰漫延到青年颈侧。
这个叫花狼的青年,竟然半边身体都产生入魔反应了,可是为什么是半边?并且,这个人神智清醒,完全没有入魔该有的狂躁症状。
几个大疫师开始窃窃私语,皱眉不解,就连正首座的上城大疫师也被惊动了,绕着青年转了一圈,捋着胡须,轻声问花狼什么。
长默看到那青年花狼动作很优雅地穿好衣衫,和大疫师见了见礼,回了句什么。
上城的疫师神色一肃。
两人交谈了一会,上城疫师打出一块疫云,尝试进行治疗,大家都摒息等待,这个过程大概经历了二盏茶的时间,上城的疫师颊边开始有汗滴落了下来,接着,他颓然地放弃了治疗。
下首的交谈声一下子都大了起来,显然连上城大疫师都失败了让他们十分意外。
大疫师说了一句,大概是他没有能力,大家有兴趣的也上来试试之类的话。
于是另一个颇有名望的疫师就上去也试了试,也是失败了。
对这种疑难杂症,就算没能力治好,能见识见识也是好的,在场的疫师有一席资格的,也没有谦让,一个不落,都上去看了看。
花狼接受检查,他那条皮包骨头的大狼就趴在他旁边,不知是不是错觉,随着一朵朵疫云打入青年体内,它似乎受的影响更大,渐渐萎靡了起来。
疫师们一个个摇头离开,花狼笑了笑,也没什么气妥被打击的样子,只是弯腰抱起了脚边的大狼,顺了顺它枯黄打结的狼毛,满不在乎的桃花眼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一抹忧伤。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场景,长默的心里感到一紧。
不过,他这股怜悯的情绪很快又消散了,因为花狼在拒绝了几名疫师的邀请之后,发挥超级牛皮糖的黏糊劲,又缠长默过来了。
“啊呀!”他道:“你都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呀!”
长默正帮执事搬着药箱,差点和跟前跟后的花狼撞一起,面无表情道:“我叫贤倪凡。”
花狼噗哧了一声。
“嗳!”他去顶和长默同行的那个师兄:“你这小师弟叫什么呀?”
他早忘了早先嫌弃过人家长相的刻薄行为,回过神的那位师兄却还记恨着哩,面无表情接着长默的话茬:“他叫贤倪瞅。”
花狼一愣,拍腿笑,那师兄白了他一个大眼,长默看一直温温吞吞的师兄突然这么反差萌,觉得有点好玩儿,不自禁也泄露了丝笑出来,师兄自己大概也觉得好笑,也笑了出来,气氛一下子就不绷了。
他看花狼双眼一直滴溜溜在长默身上转,识趣的跟他们保持距离。
花狼就黏糊得更来劲了。问长默:
“哎,收拾得怎么样了啊,晚上请你去吃饭怎么样?”
长默:“对不起,我不和陌生人一起吃饭。”
“这,吃着吃着就熟了嘛!”
长默无奈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啊,别跟着我了。”
“你——”牛皮糖竟有点忸怩:“你长得好看,我得和你做朋友。”
长默:“……”他无语道:“你身上的病看起来挺严重的啊,你还不赶紧找人去治,还弄这些有的没有的。你不着急吗?”
花狼笑眯眯的:“所以才要及时行欢啊,你看,连上城的大疫师都没有办法,我可能就没几天好活了,不趁着这个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岂不要后悔?”
长默被梗了一下,他有内视查看这个外挂,可能可以帮这个花狼看出点什么,他有心想问问这个桃花眼青年要不要让他帮忙看看,又觉得自己太冒昧,连上城的疫事都没有办法的疑症,只怕开口了会被人家认为自不量力。
他迟疑了一下,眼光看向盘在旁边依然没有精神的大狼:“……它怎么了?”
花狼的笑容淡了些,耸耸肩:“你看到了,我病了,它也病了,我们没多久好活了。”
说着,露出了一副“我们是不是特别可怜啊”的耍宝表情。
长默懒得吐槽他,直接将他无视,顿了顿,又道:“我懂一些医生治病的知识,也觉过几年药剂调配,知道一些药理,你家的大狼要不要让我帮你看看?”
花狼道:“真的呀?”只是他掏掏衣袋,只摸出两个小钱,嬉皮笑脸问长默:“诊金能先赊欠么?”
长默:“……”身上没钱刚才还口花花要请吃饭呢。
他无力道:“随你,只是别再缠着我了,我今天可能没时间了,明天抱着它来我的疫间找我吧。”说着,跟他说了地址。
花狼得到地址,眼睛更亮了,又磨道:“既然地址都说了,那名字也告诉我嘛!省得到时找不着人啊!”
长默就道:“……我叫长默。”
“啊!真好听!”花狼夸道:“花狼长默,很般配啊。”
长默忍着暴躁道:“行了,没什么问题你快走吧!”
花狼:“有啊!等等……你要是骗我,明天放我鸽子怎么办?”
长默道:“不会。”
“骗人是小狼狗的啊!”他道。
长默道:“嗯,好。”
花狼的桃花眼闪闪发亮:“小默,你真好!”他忸怩道:“真的不一起吃个饭啊,我认识了个店家,那里口味不错,还让赊账……”
“快走!”长默终于忍无可忍地喝道。
“哦……那我走了啊,明天见……来,小狼狗,跟小默道个别。”
走不动路的大狼被青年重新抱在怀里,探出个皱巴巴的狼头向长默嗷呜了一嗓子。
花狼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得意扬扬的像一个凯旋的武士离开了。
长默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身上,抬头,与离开青年肩上探出的狼头对视。
那狼头不再是流口水又凶又馋的模样,而是静寂的,与轻快又玩世不恭的青年形成强烈的对比。
那种灰色的,没有希望,全世界都暗下去的感觉。
长默从心里生出了一股凉意。甩甩头,努力将它弹开了。
交流会这天结束的挺晚,收拾完回到驻所,已经是点灯时分。
奔波了一天,虽然算几来也没具体做了几件事,但是奔前奔后,也是挺累人的。
执事对今天两个助手的表现很满意,大手一挥给了他们准了一天假期。
回到舍间,就看到德胜已经在等着,他过来,倒是带来了一件好消息,上州这边的手续两天前办好,哑二和瑛娘今天搬到上州了,安顿在另一个小院里。
原本很疲乏的长默听完精神一振,眉开眼笑的。
爹娘搬上来了,这个春节一家人就可以在上州一起过了。
还有十来天到新年,这段时间也能让他们习惯这边生活。
恰好有了一天假期,他就想着明天早上把花狼的事处理完,回家看看。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他这边算得好好,渭京却发生了一件意外,不仅他回家的计划泡了汤,还放了约好的花狼的鸽子。
漠南前线的建章大帝回京了。
与大帝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受了重伤的少年,被大帝抱在怀里。
少年在漠南前线救了大帝一命。
他是风家的公子。
匆匆回归的大帝来不及叙述天伦,就紧急召唤整个太医院的医士诊治。
着急的风老太君也连夜赶到皇宫里,看到心心念念孙儿的模样,差点晕厥过去。
少年的伤势太严重了,半边腿伤,胸口破开一个血糊糊的大洞,流下的血水,把大帝的衣袍都染成红色。
并且,不知什么缘故,伤口经过之前的包扎完全没有逾合的迹象,医官小心解开布带,整股的血水一下子喷了出来,把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医官喷了一脸。
手忙脚乱的医官开始止血,可是,不妙的情况出现了,那些止血的药粉倒下去,立刻被新鲜的血液冲开。
这个情况,把所有医官都吓得手脚发凉。
谁也不敢拿风家的公子、大帝的救命恩人开玩笑,医官们连伤口的形状都不敢仔细察看,重新捂上药粉绷带,只求先止住这些血液的流逝。
然后,硬着头皮,先开了止血续命的药散,接着,一群太医官开始争吵。
呼吸微弱的少年躺在床榻上,生命在一点点流逝,美好的少年即将凋谢。
可是他的眸光却是那样倔强,在昏昏沉沉之间搜寻。
然后,就定在床前那个高大俊美的青年身上。
他灰暗的眼眸里的光像是一下子全亮了:
“……阿、阿淳?”
殿下眉峰紧皱,两步凑近榻前,接住那只胡乱挥舞过来的手,沉声叫道:“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