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营中安坐的人物也明显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纷纷从大帐中走了出来。
原本热歌热舞的寒月沙地,顿时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弥漫在空气中的热浪不断刺激着人的感官,让人时刻警醒那黑暗中的生物。
各部族的族长已经提上武器来到了众人中间,对于突如其来所谓的敌袭,他们心里其实有些猜测。
尘烟漫散,处在黑夜中的怪物,终于在寒冷的月光下渐渐现出了真实的模样。
那是一个少年,穿着整齐白洁的衣袍,一双明亮的眼眸,带着点点星光望向人群这边。
他脸上带着笑容,很温和很腼腆那种,给人一种邻家小男孩的感觉。
肩头上放着一个浑身裹满白布的物体,猜不出具体形状,但从那白布的扁瘦程度来看,里面所包裹的物体应该不会太大才对。
众人见到那生物的模样后,面色紧张,纷纷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在这里扎营度夜的,可都是那围攻皇城的兵士。
少年单手硬扛着李子邯离开皇城城头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那恐怖的力量,给众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
“桂木兄弟,别来无恙。”
在众人迷茫无措的时候,收起武器的狼仁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一如以前的模样,大漠的风沙与连夜的厮杀似乎并未给他脸上增添风尘与伤痕。
“狼族长,别来无恙。”
少年轻轻回了一声,回以一个友好的笑容。
双方的问候,让众人的脸上蒙上一层大大的问号与惊讶。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回荡,每个人脸上都透露出不一样的神色。
有欣喜,有担忧,也有莫名其妙。
安静的大帐中,明亮的烛光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桂木坐在大帐的正上方,他前方的食案,则摆上那个被白布包裹着的物体。
七个族长加一个半躺着的中年男人坐在桂木的下方。半躺着的男人他见过一次,在皇城外破碎的街道上,自己好像与他交过一次手。
狼仁杀位于他左手位,是靠他最近的,其他人都分散四处,目光垂下,不敢望向少年那边。
桂木在食案上方也不理会他们,左手上摆弄着一枚金色的指戒,上面刻工精湛,浮雕的龙头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
一屋子人都没有言语,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呼!”
大帐的帘子好像打开了,外面的夜风从那缝隙中涌了进来。众人纷纷望向帘子那边,似乎有什么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模样苍老的老人。他面色枯黄,突出的颧骨顶着一张沧桑的皮,两鬓斑白,脸色暗淡无光,布满皱纹。
没有人能想象,一个老人到底能苍老成什么模样?
桂木望着进来的老人,老人也对上了他的眼睛,一别,双方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般遥远。
“你好像快死了。”
少年将手中的指戒放下,在他的眼中,老人浑身都冒着灰色的死寂之气,那是朽木将朽的老人才会拥有的气息。
“嗯!”
沙哑而沉重的声音在他那枯死的喉咙里挤出来,灰色的眼眸散发死气,本就瘦小的身躯,此刻,显得更加瘦弱。
“唉!”
桂木轻轻叹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抬手将食案上白布包裹的物体扔了下去。
白布在滚落的过程中不竟脱落,枯瘦如恶鬼的面庞出现在众人眼中。破烂不堪的淡金胖衣袍裹着瘦小的身躯,身后那金色的古龙只剩一小半残存在衣服上。
众人已不认识他的模样,但从衣服式样与少年一人归来的方式来看,坐在这里的人都已猜出了这个躺在地上的家伙是何人。
其实在少年一个人踏入领地的那一刻起,众人心里就有了一个荒缪的猜测。只是这个猜测,一直放在心底深处,不敢道出声罢了。
此时,猜测变成了现实,即使早有准备的心理,也被那倒下的真相,轰击得支离破碎。
震惊之后带来的便是无穷的惊惧了,无名的凉气涌上手脚,使得他们面色一白,望向少年的目光,已带着难以置信和恐惧。
桂木走下那食案,站在老人的前方:“如果你想杀掉他,可以动手。”
少年的声音落下,可老人却没有什么动作。
他盯着桂木脚下那个身影,沉重的灰色眸中是一片平静与安好。
“该杀他的人,不是我。”
他低下那枯瘦的头颅,脸上带着一个老人生涩的笑容:“谢谢你。”
桂木别了别嘴,倒也将这个礼承了下来。待老人将头抬起后,他也把那个扔到地上的家伙扛在了肩头上。
“可以带我去见见皇吗?”少年轻声问道。
老人将目光移开,点了点头,缓步从这大帐中离去,桂木在掀起帘子后,好似突然想到了些事情,转身,对着那安坐的六人与躺坐的一人说道。
“对了,狼族长是我的救命恩人,大家以后可要和睦相处,莫要伤了彼此间的和气。”
他脸上带着温和微笑,目光扫过这坐着的每一个人,除了狼仁杀外。在最后,他朝那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笑了笑,一挥手,帘子落下,他(她)日再见,又不知是何时了。
侍魂他(她)们被关押在一个较为舒适的大帐中,因为忌惮那个少年的身份,各部族都不敢对这些皇族的俘虏下黑手,生怕秋后算账。
桂木跟着侍魂来到了这个大帐外,面色苍白的皇城卫兵们在这大帐的守着,仿佛在进行他们最后的职责。
见到侍魂后,纷纷低首行礼。他们自然也看到了老人身后的少年,只是不知该如何称呼。
桂木跟着侍魂进到了大帐内,不算宽敞的空间,一些妇女与小孩安坐在里面。
这是荒的皇族在大战后仅剩下的族人了,瘦小的男孩,目中带着惊惧的妇女。
桂木一一扫过他(她)们,他(她)们同样也望向自己。
他的模样毕竟是少年,妇人与孩子倒是没显得多畏惧。且,少年从进到这里开始,脸上便一直挂着那笑容,对路过的每一个人都会点头致意,这让人生不出厌恶感。
大帐尽头,没有任何杂物铺置,一口简简单单的木棺,一个男人安静的躺在那里面。
他身上的血迹脏污已被清洗干净,换上了那套威严的皇袍,似乎闭上眼睛再次睁开,那个男人便又会站在至高无上的王座上对底下的臣民发号施令。
桂木在木棺的沿边看了一会,表情说不出苦涩还是难过。再怎么不济,他也是荒族的重启者,虽然谈不上感情,但怎么也谈得上关系。
他朝木棺里的男人拜了三下,然后转身,望着一旁的老人。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老人侧过身子,干笑一声:“在大荒找个地方安顿好这群小辈吧!”
桂木望着那个老人的神色,很多事情也就明了,对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少年犹豫了一小会,还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瑰琦,安吗?”
他望着老人,老人对着他,脸上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一切皆在不言中……
…………
夜幕下的大荒显得格外清凉,曼妙的沙丘脊上,一个人孤独的行走在没有星星的夜空下。
这条路很远,可距离他所想要到达的地方,还远远不够。
没有人能陪你一路走下去,当你回首,只有沙丘上那孤零的脚印。
等脚印消散了,你所行过的路途,将是无人知晓,你曾到过的地方,将是无人问津,你所以为的价值,将是无人理解。
漫步的旅人啊,你何时才会停下那毫无意义的步伐,去到别人认为有意义的世界里……
…………
夜风吹拂下的死亡葬瀑,一叶小舟缓慢的穿梭在这安静的沙海中。
群居的野兽已经在夜空下安下高傲的头颅,静静的趴在那流动的沙子上。
繁忙的旅人依旧不倦,于在寒夜中渡海淘沙。
小舟在夜色中散发着迷人的淡黄光晕,舟中少年静卧在这平稳的小舟,呼吸在均匀中吞吐。一旁,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色物体静静的放在那里。
夜,没有云,也没有沙,风不停的吹拂,可又弄不起这海中的波澜,小舟随风动,也随沙动。
夜里没有星星,夜行的旅人只能望着那让人烦倦的寒月,度过这无趣的一程……
你说,这月若非独人赏看,他会否暖些……
…………
在葬沙以外的大海,一舟楼船浮游在平静的海面上。
月光照耀在海风吹拂起的海浪上,随着波浪飘向远方的海岸。发光的鱼儿漫游在海里,逐层渐进的柔光将海上的人儿温暖。
被弄开的纸窗,随意散在两旁,屋里的女孩张着脑袋,痴痴的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海面。
那一方天地的海岸已望不见,归途,已消失在她的眼中。女孩最后牵挂的东西,也成为她脑海最深处的回忆了。
孤独的小公主,趴在窗前的木栏边上,灰暗的眼眸不知觉流落一滴滴晶莹的泪珠,落于呆呆的脸,落于冷冷的海,落于干枯的心田。
海的对面,一个少年曾与女孩共赏过天上同一个月亮。
那是美丽的,孤独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