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钟声还没敲响,一件更喜庆的事浸润着唐国公李渊的府门。蝤鴵裻晓
唐国公嫡女李雪主定在腊月二十这天出嫁。
因雪主出嫁后年关将近,是以这段时间,窦氏又要忙活给各陪房衣裳、首饰、器皿之类的东西,又要忙活年关来临将要用得着的东西,李府上下忙得是鸡飞狗跳,好在母亲前往帮忙,窦氏这才觉得不如先时那般心中无着落。
因母亲肩负着全福太太的重任,是以携着我住在了李府。
腊月十九一大清早,宫中的大太监高山就来到了李府,“陛下有赏!”
一时间,忙碌的李府众人都跪在了地上。只听高山宣道:“翡翠玉观音一尊、翡翠玉如意一柄、金头钗十二副……”
眼见着宫中的人穿穿梭梭将杨广赏赐的御品搬进庭院,李渊率众齐声拜谢:“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山将圣旨交到李渊手中,并示意李渊起身,接着笑道:“老奴也有一礼相送,只是唐国公不要嫌礼轻的好。”说着话,高山示意另外一名太监模样的人送上了一尊珊瑚盆景。
那一米有余的红珊瑚盆景比起杨广的赏赐虽然寒酸了不少,但在大内中也属精品了,李渊直是作揖说道:“让公公破费了,我已备好清茶。请!”
本是随着李渊前往书房的人见到人群中的我,高山一时间笑眯了眼,驻足说道:“哟,原来长孙姑娘在这里啊。怪道陛下说这段时间你怎么不去见他了,原来躲在这里凑热闹。”
因西巡期间,这高山一直陪着我,是以我对他极熟,听着他调侃的话,我只报以一笑。
“陛下可是说了,长孙姑娘若没空去宫中,那就叫太子殿下时常到长孙将军府中走动走动的好!”
太子殿下?杨昭!我脑中一时有些混乱……想着杨广这一路上对我的好,想着但凡我到了皇宫,必是杨昭陪伴左右……莫不是……
热闹的场景因了高山的话显得有些突兀、震惊,高山却是没有看出什么,说完话后径自陪着李渊前往书房去了。
母亲本在发呆的人被窦氏推了一把,这才拉着我起身。头还有些昏沉的我被一双强有力的手往后花园方向拖去,耳中只听得见母亲和窦氏传来的呼唤声:“二郎,你做什么?快放开观音婢,她咳嗽才刚好,受不得凉气,诶,不要玩远了……”
虽然只比我大三岁,但整个身高已压我一头,力气更是大得出奇。我见识过他拉巨阙天弓……
李世民突地站定转身,沉浸在往事回忆中的我就那般撞在他的身上,轻呼一声不得不捂着生疼的鼻子抬头看着他。
乌黑浓密的头发挽在头顶,插了枝玉簪,更显得他长眉修目、俊如朗月。只是此时的他,一扫前几天笑得如芝兰的神情,而是又恢复了最初之时那斜着眼看人的倨傲,一双墨玉似的眸子很是轻蔑的看着我,“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我是这样的人?一时间,我有些糊涂,愕然的看着李世民,“什么?”
李世民的眼中更是露出不屑,曾经开朗如月的眸子变得阴诲不明,“什么?”
猛然间,我有种鸡对鸭讲的无奈,无辜问道:“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李世民的眼中突地升起怒火,夹带着丝丝戾气直扑而来,“我倒要问,你怎么了?”
前几天还对我笑嘻嘻的人,今儿个是怎么了?我困惑的看着他,“我怎么了?”
李世民眼角轻挑,“你问我怎么了?”
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我非常熟悉的讥讽,我心中有些模模糊糊的明白,莫非是高山的话刺激了他?虽然他年岁尚小,但无论是二哥、三哥还是李建成、李雪主等人,都已看出他对我十足的霸占欲。
“不过一年多没见,再见之时不想却是要凤冠霞帔加身了……”
这语气、语调……果然,果然是因了高山的话,依他聪敏的性子,不会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大隋未来的太子妃!”
他故意将‘太子妃’三字说得极重……嘴角明明挂着一丝笑,但眼中却隐藏着愤怒和怨恨……我心中一惊,他这孩提时代的占有欲莫不是根深蒂固了?这个时代的孩子都早熟得狠,尚未到弱冠之龄的李建成房中如今就有两个通铺丫头了。
“未来的太子妃居然关心李府一个小小的李家二郎怎么了?我李世民能出什么事,不过是不知道未来的太子妃居然能和我们玩得这般亲厚?真真令小民等受宠若惊啦。我道你为什么不和颉利要回玉佩?原来是因为你未来太子妃身份的原因。这么早就想到以后和突厥的友好和睦要靠颉利,所以如今更要事先打好基础。”
没有从颉利要回玉佩实在是有万般无奈加上更多的不好意思……倒真不是他所想这般‘高尚’。再说我也是到今天才有所惊觉杨广的心思。眼见着李世民这般毫无情绪的语调,一时间我竟有些语无伦次,“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二郎,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是今天……”
“观音婢,你在这里?”
李雪主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我要和李世民说的话。只见李雪主笑嘻嘻的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对着李世民做了个鬼脸,“二郎,说好了观音婢今天是我的,不由你打主意。观音婢,我们走,别惯坏了他,我告诉你,他啊……”
我回头看着风雪中挺立的小身影,是那般的遗世独立又决然不羁,显然他也没有料到李雪主会突然出现,再加上李雪主素来喜欢调侃他并且讲一些他的糗事我们听,是以他有些红脸的站在那里,终究是‘哼’了一声,没有追上我和李雪主的脚步。
他是这么的高傲又自负……看他那副神情,我不仅又乐了。不过一个小孩子对一件物品十足的霸占欲而已,而我又不是他的私有物品,我干嘛要和他解释?
李雪主,虽然只是13岁的年纪,但若再涨个几年,定也有那倾国倾城的貌,最要命的是她与身俱来的飒飒英姿之彩,这些都注定了李雪主以后将是一个不平凡的女孩。只是如今,那脸上长期笑得英姿勃发的女孩略带羞涩站在一众妇人的面前。
“她年纪轻,要学的事还多着。你别总是夸她。我呀,惟愿她有你一半的心思玲珑就好,也可在那财大势大的柴家站稳脚跟。”
听着窦氏的话,母亲闻言拉过李雪主的手,笑着对窦氏说道:“也就是你这般不待见自己的女儿。如果我的观音婢长大后有雪主一半的聪慧,我就谢天谢地了。”
平时将我夸到天上去的母亲,如今居然为了夸讲李雪主居然做出踩我之事?我明白母亲只怕是有什么话要对李雪主说,我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只怕不方便听,是以讪讪笑道:“娘教训得是。以后,观音婢要请教雪主的地儿可多着呢。只是如今再往下听,只怕说我连雪主的一小半儿都不及的话都说得出来,所以,观音婢还是告辞的好,免得听着徒生烦恼。”
窦氏‘哈哈’笑着一把拉过我,“我的儿,别听你娘说的那些蠢话。我若再有一个如你般的女儿,那才要念阿弥陀佛了。”
“那都要怨观音婢投错了门庭,早知道当初就投在伯母的肚子中,也不至于现在被亲娘这般的揶揄着。”
母亲笑得极是亲和的看着我,有种柔柔的恨铁不成钢的嗔道:“既然知道是揶揄,还较什么劲?去看看你父亲的事办完了没有?”
窦氏却是不放过我,直是揉着我的身子向着母亲笑道:“要不,将观音婢许了我们李家,这样我也无憾、你也无憾了。”
“长孙家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我同意,季晟只怕也舍不得,我看季晟的意思是要将观音婢留在身边多待几年呢。”
“你们家的长孙郎也真真有意思,他难道不知道‘女大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愁’的话?就算女儿再怎么是父母的小棉袄,但也不能够舍不得啊。我看啊,雪主的事办完了,我也要将观音婢的事定下来的好。瞅瞅这美人胚子的模子,越大越不得了,到时候我李府只怕就抢不赢了。”
万不想她们居然会说到我的身上,我只得故作羞红了脸,低着头说道:“伯母,娘,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待窦氏和母亲同意,我已是急急的退出房间。紧接着,房中传来‘观音婢恼了、观音婢恼了’的笑声。倒是香柳追了出来,直是抓住我的手说道:“姑娘别恼。我们夫人是喜欢你,和你不见外,是以才说这番话。”
“我知道。”
“姑娘是不知道,日间高公公的一袭话,夫人的心都寒了。姑娘啊,我们夫人早将你看作李家的媳妇了呢,唉,万不想……夫人方才也是着急,不知道再怎么办了,这才说出了真心话。就怕‘抢’不赢啊。”
抢?谁能抢得赢皇家?可无论是杨昭也好,李世民也罢……这天定的命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的,一如我不知道是什么推动我来到了这个朝代,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我只能待在这里顺其自然。
“呀,下雪了,姑娘等等,我去替姑娘拿一件大氅来。可不能冻着了……”
香柳一边说着话,一边急急的往窦氏的房间跑去。我默默的盯着天空的雪花,看了看远处那忽明忽暗的屋子,抬步往书房而去。
书房中显得格外的冷清、寂静。我默默的走到书桌前,仔细翻了翻,眼睛不自觉的被一行清隽的小楷吸引,我拿起来读道:“宝塔凌云,一日江山,无边清净;金灯代月,十方世界,何等悠闲!”
据李雪主说这是紫绍在净土寺提的联,是李世民抄录回来送给她的,而她又重新摘抄了一份,也就是我手中的这一份了。她对柴绍也仅只有当年紫绍送我和李世民回京时的映像。随着年岁越来越长,怀着待嫁之心的她始终有一丝忐忑。正好李世民偷偷去净土寺看望李元霸,这才发现柴绍提的联,从联中她发觉柴绍不光只有匹夫之勇,有的还有那满身的才华,是以这才放下一颗不安的心,期待着出嫁之日的来临。
“谁要敢靠近,就打断谁的腿。”
李渊的声音向来温和,此时的话显得犹为冷戾,我不仅吃了一惊,眼见着三道身影要进书房,想到李渊方才的话,只怕他们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是以我急忙左右看了看,一个闪身步入里间,委身藏在了床榻之下。
“你……”看着同样藏在床榻下的李元吉,我不仅有些震愕,但紧随着他伸手捂着我的嘴,我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嘘……”李元吉伸手示意我不要作声,又指了指外面。
随着外面家仆们的答应声,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不久,首先传来的是李渊的声音,“这样看来,事情一如我们所料,都是宇文化及搞的鬼。”
“不错。”
这个回答的声音带着丝丝慵懒,我再熟悉不过,是房玄龄。什么时候房玄龄和李渊走得这么近?
只听李渊冷笑两声,唱道:“李子结实并天下,杨主虚花没根基。日月照龙舟,淮南逆水流,扫尽杨花落,天子季无头。哼哼,什么‘李子结实并天下’?什么‘天子季无头’?这说的不都是李家么?说的就是姓‘李’之人会取代杨姓坐天下,宇文老贼这招也真狠,明明就是要将我李家一门斩尽杀绝。”
“初时还是三三两两小声学唱,后来干脆街市传喧,想来也是那宇文老贼的原因。他是见无论如何也不能离间国公和陛下的感情,是以做下如此龌龊陷害之事。”
“感情?我和陛下还能有什么感情?想当初伐南陈之时,我杀了陈后主的两位祸国美人,那个时候陛下对我就有些恨之入骨了。后来调我前往岭南,说白了也是想将我雪藏。奈何先帝对我姨母念念不忘,这才重新诏我入京。要不然我李渊一生不就落一个终老山林的下场?”
“陛下继承先帝大业,西巡开拓疆土、大呈武功,畅通丝路、扬我国威……较之先帝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看似国家康平,实则内里已然诛夷倾轧,宇文老贼只知诳惑陛下,而陛下又刚愎自用……如此长久以往终不是大计,灭亡之日翘足可待。”
我知道房玄龄是那种大智若愚的人,为了掩盖他的锋芒,他说话总喜欢文不对题,可如今对李渊的一番话,一扫往日他的小心谨慎和故意装糊涂,分析得是这般的入木三分,并非威言耸听啊。
自从杨广回到长安,一方面着手迁都洛阳的事,另外一方面他又派军灭了吐谷浑。开拓疆域数千里,范围东起青海湖东岸,西至塔里木盆地,北起库鲁克塔格山脉,南至昆仑山脉,并实行郡县制度管理。使之归入中国统治之下。这是以往各朝从未设置过正式行政区的地方。
在他一步步的成功之下,他的自信和自负更是史无前例的膨胀,举全国财力,从长安至江都修行宫四十余座,两京(东京洛阳;西京长安)和江都(江都:扬州)的行宫数量多得不以数计。偏偏在国库空亏的情形下,齐青一带连年荒旱……
民间饿死之人难以数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成为此时最真实的写照。一时间,杨广弑父欺娘、杀兄图嫂、残害忠良的事在隋地遍传,更惹得各方豪杰揭竿而起。
其中以小孤山的瓦岗寨最得民心。
前段时日杨广派去剿灭瓦岗的山东节度使唐璧不但没有攻打瓦岗,而且还自立为王,不再受朝庭诏令。而靠山王杨林在征战瓦岗之时战死沙场……杨广痛惜之下又派山马关总兵裴仁基征战瓦岗,不想裴仁基不但投靠了瓦岗寨,并且将女儿裴翠云许混世魔王程咬金为妻。
从此,瓦岗寨声威大震,成为各方豪杰簇拥的老大。
这个时候,杨广的反应和原来那‘宁肯战死沙场’的气节绝然不一,他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在各处行宫的兴建上,对战事采取的都是息事宁人、能讲和则讲和的态度。他将议和的诏书发到了瓦岗,但翟让没同意也没有反对,此事就这么一直耽置,只要杨广不去攻瓦岗,瓦岗也从来不轻易攻大隋。是以,一段时间,瓦岗和隋倒也互不相犯。
瓦岗和大隋互不相犯并不代表着国家安宁,一如房玄龄‘如今看似国家康平,实则内里已然诛夷倾轧’所言,大隋江山风雨飘摇。
“国公,依房某看,陛下虽然聪慧,虽然建功立业颇多。但如今的陛下自我膨胀太过,又加之宇文老贼时不时的错诱,令陛下终失了往时的明断。国公不得不防,也许下一个‘李’姓之人就要降临到您的头上了。”
自从那首民间小调出现后,杨广下诏彻查,宇文化及一手掌管这件事。郕公李浑一家五十二口,拿赴市曹斩首。蒲山公李密极机警,眼见形势不对,已是趁机溜走。其余‘李’姓官员皆弃甲归田……现如今留在长安的‘李’姓当官者只有李渊一人,而李渊也只是仗着和杨广有表亲的关系,宇文化及尚不敢动手而已。
“多谢玄龄对我的良言。”李渊轻叹一声,示意房玄龄喝书桌上的茶,又道:“陛下做了这许多先帝也好、前朝的帝王也罢都做不到的事,功绩可溯秦皇和汉武了,若能在他手下做事,以后必能做出一番事业、名垂青古。只可惜陛下如今被宇文老贼蒙敝了双眼,只知一味的风花雪月、吃喝享乐……这里,终不是我能够长待的地方了。”
“国公可是想好去处了?”
“原来还能够劝谏,只是如今祸及已身,不敢再劝谏了。我决定请旨前往太原守城。”
李渊和杨广终于要分家了?我侧耳倾听,只见房玄龄不停点头说道:“太原素来出人杰,是兵家必争之地。国公前往太原,也正是房某想推荐之地。”
“就是担心陛下想到前时的汉王杨谅兵反太原……”
房玄龄直是摆手,笑道:“这就是兵行险着。”眼见着李渊‘求教’的眼神,房玄龄又道:“国公如今就似走在一座已是腐朽的独木桥上,不管如何小心翼翼,独木桥都会坍塌。与其去那贫穷之地让陛下怀疑国公是不是‘欲盖弥彰’之举,还不如高调的请旨前往太原。”
“玄龄一言如醍醐灌顶,将我的疑虑打消……若你能如此想,陛下只怕也会如此想……”说话间,李渊的眼睛抹过一丝厉色,又冷笑道:“如今就看宇文老贼愿不愿意放过我了。”
“宇文老贼之所以到现在都不敢动国公一分一毫,终是顾及着国公和陛下是表亲。如今那宇文老贼不过是想排除异已以巩固朝中的势力,若真和国公拼个两败俱伤也不是他所乐见的。房某断言,他必不会阻止,而且会力劝陛下早些让国公前往太原。这样一来,朝中又少了一个可以和他相抗衡的人。”
“我若一走,朝中只剩下季晟、萧瑀二人可以和宇文老贼抗衡。萧瑀虽然秉性耿直刚烈,但他终是陛下的小舅子,宇文老贼肯定不敢拿他如何。我所担心的是季晟,他太过忠义,朝中又无靠山,也不知宇文老贼会不会将矛头指向季晟?”
“国公所担心的和房某所担心的想到一处了……只是今晨高公公一言……唉,也不知是真是假?是玩笑还是……若此事是真,那依观音婢它日的身份地位,宇文老贼不得不忌讳三分。”
原来,听出话外音的不止是我、李世民、窦氏,还有房玄龄……一时间,我的脸色有些苍白,不得不屏气看向外间,昏暗的烛光之下,我可以看得清房玄龄的神情决然不同于往日的得意洋洋,而是非常复杂且阴诲。
“玄龄,你怎么了?”
“国公,房某愿意做国公手下的一名幕僚,随往太原。”
这个先时的羽骑尉、隰城尉放着好好的官不当,却甘愿当一名私塾先生。如今放着有可能的‘太子妃师’不当,却甘愿当一位小小的幕僚?我真拿不准房玄龄到底所为何来了。
李渊本就一直想得房玄龄,更何况是在这多事之秋……如今听了房玄龄的一番话,神情自是有些激动,他看着房玄龄问道:“玄龄可想妥当了?”
“房某可以断言,隋之江山不久就要易主。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若保得国公,玄龄只求国公一事。”
“何事?”
“它日,国公一定要保观音婢一命。”
闻言,我和李渊同时震惊了。房玄龄投奔李渊,为的就是保护我这个随时面临着国破家亡的‘太子妃’吗?他为什么要保护我?
“你你你……”李渊手指着房玄龄,有些颤抖的说道:“玄龄,观音婢的贵格天命……”
不待李渊将话说完,房玄龄接口说道:“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贵不可言……是吗?”语毕,他笑得有些令人不着边际,只听他又道:“国公想多了。观音婢只是房某今生唯一的学生而已。我只是想保护我唯一的学生就像保护我的小犊子一般。若国公觉得房某之质不堪李府的幕僚,房某只好另寻它路,瓦岗就不错。”
小犊子?我的眼中有浅湿,原来房玄龄将我看做了他的孩子,并且一力的护着。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来自于21世纪,但我拥有21世纪的思想,拥有21世纪的记忆。是以在大隋,我活得一直是小心翼翼,我害怕,害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而犯下‘另类’的错误,一如接生元霸的时候我多了一句‘包衣没下’,一如追踪杨广的时候我断定‘血之咸淡’……这些都超出我应该承受的范围……
种种之下,之于我最亲的人,父母、哥哥……我都未曾全抛一片心,我总觉得人和人之间一定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更何况我和他们之间还存在着千年的历史长河……
而房玄龄的‘小犊子’之语,让我觉得自己是多么狠心的一个人。一味的享着他们对我的好,我却还要时时的防着他们。
如今细看房玄龄坚定的神情,李渊如果不接受他,他就要去投瓦岗……
在我震惊和感动中,我模模糊糊的听出大概,李渊留下了房玄龄。
后面他们又谋划了些如何保得各自的一条命,如何不让这条贱命被人践踏的事。
他们何曾知道,不久后的他们将投入到‘谁主沉浮’的动荡历史中,并且最终会成为历史的主宰,主宰着许多人的命。
李渊和房玄龄一阵密谋后,联袂而去。半晌,我和李元吉才爬出床底。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元吉就这般相互看着,时光在我们面前似乎已然停骤。
“观音婢,父亲和房先生的话,你听懂了么?”
这是一张拥有着和李元霸一模一样的脸,所不同的是,李元霸眼中更多的是戾气,而李元吉的眼中除了无辜外,布得更多的是温和。
我懂,但我不能懂啊,是以我摇了摇头。
李元吉也迷惑不解,喃喃说道:“虽然不太明白,可我知道,房先生投奔父亲却是为了做你坚强的后盾。”
小小年纪的元吉居然听懂了?看着他猛然黯下去的眼神,我听着他略带伤感的声音说道:“我真羡慕你。你有父母疼着,还有房先生关心着,不像我,父亲不爱、母亲不疼。他们从来只抱二哥不抱我。”
可怜的元吉。我该如何说你和窦氏是相克的命呢?窦氏是忍着多大的心疼、心酸才不抱你的啊。你虽身在李府,可比净土寺的元霸都不如。至少元霸十年后归来可以得尽窦氏的爱,而你,却一生都不能靠近窦氏。
看着李元吉隐忍、哭泣、略带颤抖的肩,我心疼的拥着他说道:“元吉,你一定要相信,窦伯母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
露着无辜的眼神,李元吉问道:“是吗?”
我坚定的点头,“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我相信你,观音婢。”
看着破涕而笑的李元吉,我说道:“元吉,你听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的话吗?”
“还有‘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是啊,原来元吉都知道啊。那就是了,窦伯母如今这般待元吉,就是为了让元吉长成一个小小的男子汉啦,不要像你二哥般,一天到晚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只知道腻在母亲身边撒娇玩闹。”
元吉闻言‘噗哧’一笑,“你是说二哥是一个断不了奶的娃娃吗?”
呃……在杨素越王府中李世民曾经躲在暗处吓我一跳,如今该不会……我四处看了看,确信李世民不在,是以点了点头,“正是。”
“二哥要是听到这话,肯定要气疯的。”
“那就不要让你二哥知道。这是我们的小秘密,如何?”
“好!以后我也要认真读书写字、骑马射箭。我的武功和文学都要力争超过二哥。让母亲知道,我也是个好儿郎。”
“这就对了。”我轻轻的刮了一下李元吉的鼻子,只听李元吉又叹气说道:“如果父亲真的前往太原,我们肯定也要跟去了。观音婢,到时候,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是吗?”
是啊,杨广必不会轻易的放走父亲……我点了点头。
眼见李元吉那眼泪布满的眼,我急忙说道:“我若想你们了,会和我爹去太原看你们啊。你们如果想我了,也可以来洛阳看我啊。”
“洛阳?”
“明春,陛下会迁都洛阳,陛下已命我爹随行,想来我定是要去洛阳的。”
“那我们隔得就越来越远了。”
看着李元吉失落的神情,我笑道:“我们可以写信报平安啦。这样就像没有分开过似的,你说对不?”
李元吉一抹脸上的泪花,直是点头,“嗯。”
“姑娘、姑娘……”
外面传来冰巧、香柳的叫唤声,我急忙拉开书房的门,只见香柳正捧着一件大氅在庭院中焦急的寻找,见我出现,她急忙上前替我将大氅披好,“急死奴婢了。才去拿件大氅就不见了姑娘的终影,再找不着的话,夫人不剥了奴婢一层皮?”
“哪有你说的那般夸张?冰巧,你去和我娘说一声,我没有找到父亲。父亲也许已经回府了。另外你告诉我娘一声,我去雪主那里去了。”
天空的雪纷至沓来,大片大片的覆盖在亭台楼阁之上,满院那喜床的灯笼随着北风左右的摇摆。我牵着元吉的手,一迳往雪主的房间而去。
我隐隐知道,历史的车轮终于启动,今日的座上宾也许是明日的阶下囚,今日的逃亡者也许就是明日世界的主宰,随着李渊前往太原,历史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翌日,下了一夜的雪骤然停歇,连太阳都要赶来凑婚嫁热闹,早早的将光辉洒向了银装素裹的大地。
丑时,李雪主就被人叫起来,沐浴、更衣、梳头、化妆,穿上大红的嫁衣……
繁锁的程序,她就似一个被人任意摆弄的布娃娃,那厚重的粉底下早已不见她原来的秀颜。
一切准备妥当,李雪主却是叫起‘肚子饿’起来。那陪着李雪主去往柴家的李妈妈连忙服侍着李雪主吃了两块糕点,“我的儿,再不许吃了,新娘子得有点新娘子的样子。等和姑爷拜了堂,洞房中有什么就可以吃什么。”
一听‘姑爷’之句,李雪主那本十分苍白的脸染上了红润。任着李妈妈将喜帕盖在了头上,似木偶般的坐在床缘一动不动。
听着外面的敲锣打鼓声,还有那偶尔传来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的送新嫁娘歌,李雪主的身子不由得抖了抖。
“姑娘,该拜祖宗了。”
在李妈妈的搀扶下,李雪主颤颤兢兢的站了起来,小手不知道放在何处,好在李妈妈抓住那慌乱的小手,“姑娘,跟着我。”
方方拜完祖宗,喜庆的鞭炮声传来,外面传来调侃新郎官的声音,吵闹着要收红包的声音……而里间,窦氏的眼却红了起来,直是拉着雪主的手叮嘱道:“到了夫家,一定要听丈夫的话。要孝敬公婆,知道吗?”
“嗯。”
听得出来,这‘嗯’的一声中,颇多哽咽。终究是一个小孩子,就算见过柴绍,就算见过柴绍的诗词,但前途未知,心中还是诸多忐忑吧。特别是要别离生她养她13年的母亲……能不悲从中来?
眼见着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的掉落在地上,窦氏悄悄伸手进去替雪主抹泪,“傻孩子,以后又不是见不着,喜庆事,哭什么?”语毕,这个一向坚强的女人亦是泪如雨下。
母亲猜到李雪主的妆只怕都废了,更不想她们母女二人哭得似生离死别似的,急忙一把拉过窦氏,“吉时要到了,李妈妈,先去替姑娘洗把脸。”
母亲作为李府请的全福太太,自是要送雪主去柴府的。而柴府请来迎接李雪主的全福太太……我的天啦,这个女人,真美啊,用‘艳夺巫岫之莲,丽掩蜀江之锦’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趁着李雪主重新洗脸换妆的功夫,从大人们的口中,我知道这名女子是户部尚书李子雄之子李珉的老婆,才刚新婚不过一月,姓韦,名泽。据闻她是北朝名将韦孝宽的曾孙女,北周骠骑大将军韦总的孙女,隋开府仪同三司郧国公韦圆成的女儿,若仔细推敲起来,从北朝至隋,他们家数代和李府居然也能够沾亲带故。
在窦氏拉着韦泽的手问了些客气的话的时候,李雪主在母亲的梳理下又重新焕然一新,还未来得及和李渊、窦氏告别,李雪主就被李妈妈眼明手快的塞进了花轿。
韦泽也是羞赧一笑,一一和窦氏等人见过礼后,若仙女般的轻轻袅袅的出门而去。
鼓乐齐鸣,花轿被抬了起来。一袭红衣衬得柴绍更是俊美非凡,他礼貌的和李渊、窦氏拱了拱手,这才翻身上马,摆手间,迎亲的人缓缓的往柴府的方向行去。
李雪主的归宁日,也是李渊接到杨广圣旨的日子━━任李渊为山西河东慰抚大使、太原留守,即日起程。
父亲和李渊一向交好,自是前往送行,母亲和窦氏情如姐妹,自有不舍,好一番长亭相送,直至出了长安城,父亲和母亲仍旧有不舍。
眼见父亲、母亲和李渊夫妇依依不舍,眼见着二哥、三哥和李氏兄弟不舍,独余我一人无伴,是以我怏怏的回到马车上,闭目养神。
正半睡半醒间,我感觉马车剧烈地颠簸了几下。紧接着,感觉得到一股带着冷意的黑影向我扑来。
糊里糊涂之际,只当自己要遭受侵犯,睁眼间,我敏捷的出手,21世纪的擒拿手抓住向我扑来的黑影,一个过肩摔就要将那黑影摔出车窗。
然那黑影也好生了得,似乎算定我有此一手,他很快的稳住身形,不但将我的手扭向背后,而且成功的坐到我的身边,另外的一只手很好的箍住我的腰,令我动弹不得。
“真是一只野猫。”
听着熟悉的调侃声,我惊愕的扭头看向紧箍住我的人,是他━━李世民!
自从那日李世民怒斥‘太子妃’一词以来,他再很少找我聊天,即便是方才,也是一副视我不见的神情……
如今他又抽了什么疯,又来遭惹我?
“长孙伯伯没有白教你啊,若不是我机灵,早就被你摔出窗外了……你有这般身手,我也放心不少……”
“二郎,你做什么?还不放开我?”
闻言,他的手果然松了些,我急忙往旁边挪了挪,揉着被他捏得发胀的手。
“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是不是心虚了?”
我什么时候不见他了?
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目瞪口呆,我不明所已的看着怒气冲冲的他。
“以后,不许说我‘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只知道腻在母亲身边撒娇玩闹’的话。”
呃……他还是偷听到了我和李元吉的话……我还真有些心虚的撇过眼,不与他对视。只听他又道:“更不许说我是‘一个断不了奶的娃娃’的话。”
眼见着他怒气如云的向我压下来,我讪讪的笑道:“那不是为了安慰元吉吗?”
“如果是其他人说,我早就扭断他们的脖子了。”语毕,他非常盛气凌人的做了个扭断脖子的动作。
他的力气我见识过,他的身手更是我们这帮孩子中最得父亲赞赏的……我的脑袋缩在脖子中,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见我无辜、害怕的看着他,他居然又笑了起来,“不过是你说的就算了。你倒提醒了我……哼,元吉想超过我……门都没有。”
他这般的前言不搭后语,令人无法理解他想要说及的到底是什么事,正在我微翕着嘴看着他的时候,他从怀中掏出一大叠雪纸,丢在我的怀中,“拿着。”
看着怀中厚厚一叠雪纸……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似乎还没有到‘洛阳纸贵’的时候……
“写信。”
我有片刻的失神,“信?”
他露出‘你是白痴’的眼光,嘲讽说道:“不是写给元吉,而是写给我。”
呃……汗有些微湿我的背,看来他也是个好听墙角的主,以后但凡我听什么墙角的时候,一定要仔细再仔细的观察观察那里的情景,免得再次撞到他的手上。
不过话要说回来,如今他要去太原了,而我要前往洛阳,以后只怕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吧?正如我被历史的洪流冲到了这里,历史是不是发生了偏颇,而我也有可能不再是大唐未来的皇后……
“想什么呢?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想着其它的事。”语毕,他拍了拍我胸口的雪纸,“我心中有数,一张都不能少,明白了没有?”
这般狂妄的吩咐……我很想不屑的看他一眼,可看着他眼中那若岩石般冰冷的神情……我一个激灵,21世纪的胆小一时涌进身体中,我喏喏的点了点头。
看我神情很是配合,他点着头,心满意足的下了马车。
我懊恼的将怀中的雪纸丢在马车上:以后肯定不会再接触了,你那未来天子的身份也不会再压迫我了,我将再也不用在你这个天之骄子面前胆小了……写什么写!
答应是一回事,做不做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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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票、评价票、订阅创历史新低……我以为付出和得到是成正比的,嘿嘿……看来万字更不好,可能显得文太粗糙了吧,以后还是小更吧,重质!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个万字更了,我要调整调整自己的心态了……